番外——春节
作者:喜士多      更新:2025-10-26 14:24      字数:2714
  许听刚从胡奶奶家回来,除夕的烟花映在窗户上,卧室里的树影在月光下起舞。她没来得及开灯,就被窗外的景色吸引住了,她走到窗前,将耳朵贴在窗户上。转换器藏匿在耳下,耳尖晃动着细碎的影子,许听听清了烟花的音色,她没有推开窗户,指尖轻轻滑动玻璃,滑翔的烟花瞬间落入眼眸。
  许听退后两步,从抽屉里拿出录音笔,推开窗按下录音键,将手伸了出去。南江市的新春,被许听录取到了。她把除夕夜的阖家团圆带进了这间屋子,走到客厅,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烟花声。
  屋里没开灯光,许听在月光下绘出一幅全家福,画纸轻轻盖在铁盒上。她抬眼望向月亮,轻唤母亲,在纸上写下:“妈妈,新年快乐!”
  放下钢笔,许听对着大门的方向比出手语,“妈妈,常回家看看我吧,我不害怕。”
  说完,她的神情渐渐暗淡,垂下眼眸,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指甲划过手心时,她的眼睫毛颤了颤。
  “妈妈,愿你茁壮成长,健康快乐!”
  许听闭着眼,说出这句除夕夜的祝语。她感知到了手语的流速,清风拂过脸庞时,脸上的泪水倏然滑落。
  南江的春节总是暖洋洋的,许听从没觉得冷。母亲将她带到这里,让她栖息在此处;随即化作暖冬陪伴着她。许听的春节,从来不冷清。
  “哗啦——咔,咔”
  书桌上的传真机突然响起,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将两个相反的世界衔接在一起。
  许听睁开眼,有些迷惑地看向四周,漆黑的夜晚再次笼罩这间房子。许听身上的针织衫将她紧紧包裹住,她起身走进卧室。
  “咔哒”
  许听打开书桌上的台灯,传真机缓缓吐出一张纸,纸上清晰地印着独属于江頖的字迹,她伸手撕下纸条,上面写着:“听听,快看,京市下雪了。”
  白色的纸张上布满细碎的雪花,屋里下了一场凛冬初雪。南江的第一场“初雪”落在许听的手上。在她的眼里,渐渐倒映出雪天的场景,湛蓝的天空下,下了一场听得见的雪花。
  许听的指尖轻轻滑过雪地,顺着雪的形状慢慢描绘。她把纸贴到窗户上,窗外还未燃尽的烟花碎屑,洒落在雪上。透过窗户,她看到了京市的景色。许听摘下人工耳蜗,她将耳朵贴到窗花上,缓缓闭上眼。刹那间,花海里来了很多人,她看见了妈妈、朋友、还有家人,她听见她们说:“新春快乐,听听!”
  过了很久,许听才睁开眼,坐在书桌前,提笔写下:“江頖,南江天气很温暖。凛冬未如约而至,我透过你的眼眸窥见了它的模样,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京市天气多变,愿你多注意防寒。最后,祝愿你一切都好!
  新春安康!”
  写完又觉得太过正式,她便在信封里放了几块饼干,填好地址,打算次日寄往京市。
  她给纪舒拧也写了封信,里面夹着几张偷偷画的——她的画像,同样放了几块饼干,最后将信封迭好放在传真机旁,明天一并寄出。
  次日,许听先去邮局寄了信,再往胡奶奶家走。看到胡奶奶正在后院浇水,她便拉着老人进了厨房,两人坐在火炉旁。许听在老人的手上点了两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录音笔,里面存着纪舒拧提前录好的话。她把录音笔递到胡奶奶耳边,按下播放键。
  “胡奶奶您好,我是许听的朋友,我叫纪舒拧。这是一只可以录音的设备。许听想托付您,对着它说出以下几句话。”
  “好。”胡奶奶笑着应答道。
  “许听,我需要帮助。”
  “许听,我腿疼。”
  “许听,家里柴快烧完了。”
  “许听……”
  繁忙的机械声持续输出,胡奶奶忽然握住许听的手,在手背上轻拍两下。粗糙的手掌参杂着岁月的磨痕,温暖又醇厚的声音响应在电流声后,她说:“丫头,吃饭了。”
  “听听,吃饭了。”
  迟缓的声音蔓延到许听的耳边,这声电磁音被人工耳蜗的语言转换器录取到了,在她的耳中回响。许听呆愣了几秒,指尖不小心触碰到切换键。纪舒拧的声音早已消失不见,是她耳中的声音一直在流出。
  她听见胡奶奶说了一边又一遍“回家”。
  “听听,今天想吃什么?”
  胡奶奶每句话都重复了很多遍,沧桑的声音浸在岁月里,她带着温度一遍遍淌过许听的内心,将她成长中的潮水挥去。
  许听擦去眼睫毛上的泪珠,指腹上的伤疤凹凸不平。此刻,似乎有魔力抹去了她的伤痕,泪水瞬间落到掌心上,她接住了。
  她急忙按下录音键,食指轻滑了两下老人的手背。
  “开始了,奶奶。”
  十五岁时,许听还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位老人交流。她在彷徨中试过很多种方法,无论是他人传话,还是她的叫唤,迟缓的信息总是不能及时传达,信息总差一步。
  直到某天,胡奶奶拾起她的指尖,放在自己的手背上。她的手指在手背上轻颤,心跳跳到脑子里,大脑像被冷风吹袭,刺痛不已。
  许听在尴尬与无措中反复煎熬,她的手掌布满老茧,指尖上全是菜刀留下的伤口。
  许听的岁月满是伤痕,她知道胡奶奶看不见,但伤疤是能被感触到的。
  “丫头,你的手蛮有劲的哟,跟奶奶年轻时有得一拼。”
  许听的心像被暖风拂过,那些她自焚的枝芽在风里蔓延开了,她的空洞的眼球在迎接春的到来;右手的手心渗出细汗,她的拳头握紧,防止退落。
  伤口好像相互贴合了,治愈有时不在伤口上,而是在难堪上。
  许听在震惊中回握住了老人的手,掌心相贴的瞬间,一股温热的温度熨平了她所有的伤疤。许听小心翼翼地凑近,轻轻抱住胡奶奶,将头慢慢地靠在老人的肩膀上。
  第一次,她不再因为害怕自己,而远离他人。许是老人看不见的缘由,给了许听莫大的安全感。
  这时的她,还没学会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她畏惧别人的目光,探知欲像一把利剑悬在她头顶,没有人会维护她的自尊心。她也曾渴望过别人的关照,可那间房子空旷太久了,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那间房子摇摇欲坠。
  阳光探不进来的世界里,许听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她痛斥、编排自己,最后又原谅自己,反复将自己拆解又重组。
  所以,她恐惧目光,任何一点探视都会让她自动瓦解。那些难堪的、丑陋的伤疤就会被人轻易读取。
  可今天,有一位老人抓住了她的手。从来没有温度愿意渗进她的肢体,她千疮百孔的身体,今日,终于迎来了一次光照。
  许听照着书的样板,刻画出自己的爱,传递给胡奶奶;人生中的两个阶段,自此,她手动分离了。
  有时,她会开心得手舞足蹈,用手语把童话故事绘声绘色地说给胡奶奶听。她的表情生动,有活力,她的字符吹进风里,一帧一帧地拂过胡奶奶的脸庞。
  老人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每当清风拂过时,她随声附和道:“哎呦,真是有意思喔,丫头。”
  笑声像放慢的节拍,凑成了一首完整的谱子,为十五岁的许听鼓掌。
  胡奶奶用手掌丈量许听的生长,一针一线地缝补她的身体。
  每个季节来临前,胡奶奶都会为她添置新衣裳。花一样坚韧的孩子,胡奶奶,成了守护她的花匠。
  那个荒芜的秋季,许听拾起她此生唯一的季节。
  土地上杂草丛生,她藏匿在草丛堆里,汲取阳光的身体渐渐被阴影淹没。
  在她即将枯萎时,春天的暖风刮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