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此后的吃吃喝喝，不过是一种礼节或者说应酬。
  有些人将他视作神明，另一些则视他如仇雠。这两种人之中，无论哪一种，都无法与他当真相见。
  成为魅魔的每一日，他都在巨大的痛苦之中度过，他的身体难以移动，手指极难屈伸，仅能勉强维持表情，以目光魅惑于人。
  只有全身心投入工作，他才能忘却一切。
  甚至忘记了自己是魅魔。
  谁能知道呢，归根结底，魅魔c还是有一颗与人类相类似的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魅魔开始渴望一切消失。
  他渴望永久的宁静，渴望安稳，渴望世界回归本质。
  而一切的本源究竟从何而来，魅魔c全然不知。
  他只是凭借本能，继续向前摸索，他理解世间的一切奇异，而他所不知道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死”。
  一切生物都本能地逃避死亡，这种逃避本质上是在逃避未知。无论如何，未知总是要令人感到恐怖。人类总是无限地快跑，妄图逃避此种未知的降临。然而无论如何想要逃走，死亡总归还是要将人捉住，将其带入另一世界。
  无论如何，魅魔c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何时踏入了21世纪的大门，他只是一天一天数着日子。
  直到他遇到卢娜。
  那是他生命之中难得的亮色，是不会为他的美色所迷惑的人。
  或许，就是她了。
  魅魔c不知道自己能抓住的到底是什么，但他总是试图去寻觅，去搜索，去追寻。
  有些人相信缘分，认为世界上的一切兜兜转转，最合适的最终总会被送到面前；有些人看重美色，只在意目光的流转，期盼某种永恒的凝望；有些人将财富看得最重，愿用金钱买到一切人类所能想象的幸福。
  但现实真的是这样吗？
  魅魔c已经在这世界上游走了两百年。他去撷取，去搜寻，去探索，他所想要的如同一捧沙，永远从他的手中流出，不会有半点留下，只留下种种的纪念物。然而这些纪念物也并不能让人想起什么愉快幸福的时光，只留下岁月流逝的悲伤。
  在魅魔c已经厌倦了这世界的时候，卢娜还是个少女。
  少女的世界就是有这样的好处，一切都是簇新的。鲜艳明媚，明亮像秋日的阳光，或者春日的桃花。在那时候，少女却始终都是孤身一
  人。
  啊……说是孤身一人也不见得，无论是谁，身边总是会有些朋友之类。互相赠送礼物，或者说些安慰的话，这样的事情到底是可以做到的。
  但是应当出现的人始终不曾出现……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年长的人总是掌握着时间的秘密，然而却并不具有权柄。
  总归还是最年轻的人最令人歆羡。
  他们睁着天真的眼睛，掌握世界的钥匙，可以将地球转动。
  当魅魔c看着卢娜时，心中所产生的也正是这样的一种歆羡。
  无论如何，这个世界不能由两百岁的魅魔去定义，一切还是属于这女孩的。
  魅魔c心中暗暗思忖，卢娜尚自茫然无知。
  那个在记忆之中几乎已经模糊成了影子的人，每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都还是会让她心痛。
  她那几乎从未宣之于口的遥远恋情，只是隐隐同几个朋友提过，模模糊糊，谁也不清楚故事里的人是谁。她们将他冠上各种各样的名字，以为他是别的什么人。只有卢娜知道自己心中在意的究竟是谁。
  魅魔c当然不是那个人。
  虽然他同那个人一样，也总是独自在这世界前行，偶遇各种各样的奇缘，掌握种种不同的命运。但他们注定是不同的。
  这一个是魅魔，而卢娜心中挂念的不过是个人类而已。
  真是令人遗憾啊。
  魅魔长长地叹息，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卢娜等待着的人。但说不清为什么，他就是在这里，和她在一起。
  魅魔沉默了一瞬，终于把应当询问的事情问出口来：
  “你有什么愿望吗？”
  第27章
  愿望……吗？
  又不是生日,又不是别的什么特殊日子，实际上不应该谈到愿望吧？
  不过既然他问了……
  或许还是应该要回答一下的。
  ……说起来，卢娜的愿望实际上有很多。
  无论是谁，总会在某一瞬间想要环游世界,浪迹天涯,或者吃遍天下的美食,或者品尝尽世间所有的欢乐,体验所有人生的愉悦。
  实际上，归根结底，大多数人只能被困在某处,无法打破人生的桎梏。
  所有那些无法实现的愿望，全都是空谈。
  如今她能抓住的现实……不过也只有眼前的这些而已。
  卢娜看着眼前的老板,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怎么,不敢说吗？”魅魔c柔声问,“世界无非就只是如此，勇敢的人总会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
  卢娜接口：
  “但是会有代价。”
  “一切都有代价，”魅魔c叹息着说，“代价这种东西就摆在那儿，实际上没有一点办法。”
  卢娜还是第一次看见魅魔c那么忧郁的模样。
  她呼唤着她为他取的伪名，轻声询问：
  “里奥多？”
  这名字,把魅魔c从遥远的过去唤回现实。从前他在西欧装扮天主教神甫的时候,曾经千百次地遇到过这个名字……不过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时代，这名字也不过是他上百个名字之中的一个。
  魅魔c轻声低语：
  “卢娜，卢娜，卢娜。”
  这仿佛呢喃的低语让一切都沉静下来，万籁俱寂,一切似乎都在等待。
  所有的这些，究竟都在等待些什么呢？
  魅魔c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场魔咒。
  一切究竟能带来何等的改变，他其实不敢说。谁能断定一句咒语究竟是从何而来？或者哪一句无心的低语会带来什么特殊的变化？
  处于纠结之中的魅魔c，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止不住念起了她的名字：
  “芙洛拉。”
  正站在他对面的卢娜，脑海之中也正想着这个人。
  这个突然出现的女魅魔，可能是一切奇异往事的根源。
  两人视线相对，一瞬间都好像已经明白了什么。
  卢娜低声叫出了她的名字：
  “芙洛拉。”
  魅魔c和卢娜抿着嘴唇，交汇一个眼神，彼此之间都清楚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意思。
  作为一个命运的观测者，本身也代表着某种命运。她那看不见的的羽翼不断扇动，带来奇异的飓风。
  魅魔c再度轻声低语：
  “芙洛拉。”
  同一个名字被叫出三遍，已经是确定无疑的事实。
  应该说这个故事是从芙洛拉开始的吗？还是说，她只是一个过客，从卢娜和魅魔c的身边走过之后，随之掀起命运的波澜？
  这样的事情，无论谁都无法确认。
  卢娜悄悄问魅魔c：
  “或许……我们应该一起见她一次？”
  魅魔c也以极小的声音赞同：
  “有道理。”
  卢娜小心翼翼地说：
  “刚刚……我在卧室里见到了她，要不然……”
  她的话没说完，魅魔就用手覆住了她的口。
  “不对，”魅魔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告诉她，“就算是魅魔，也不应该有瞬间移动的能力，不可能直接进入你家。”
  卢娜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你说得对……所以，芙洛拉实际上不在里面，对吧？”
  魅魔c鼓励地点点头：
  “就是这样……别紧张，记得要稳定一点。”
  “那我看见的是什么？”卢娜又问，“幻觉？”
  “你可以把她当成是幻觉……至少是刚才的她，”魅魔c循循善诱，“如果你希望我是真实的。”
  这话真妙，简直让人不知该怎样回答。
  到底哪一种是幻觉？是刚刚和芙洛拉的那一场对话，还是眼前的魅魔？
  稳定，稳定，稳定。
  作为一个人存活于世，要持续保持稳定，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情。
  尤其是此时魅魔c就站在她眼前，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卢娜穿得很薄，他手掌的温度透过衣服传递到她肩上，很温暖。
  她稍稍把头偏过去一点看他，他总是显得很有魅力，很完美。
  卢娜深吸一口气，长长叹息：
  “现在我回去卧室，看看芙洛拉还在不在。”
  “不用去了，”魅魔c向她微笑，“她不会在那里。”
  卢娜不信，偏要去看看。于是，魅魔c吻了一下她的前额：
  “有些东西，其实只存在在你脑子里……你自己难道不明白？”
  卢娜茫然地摇头。
  她确实不明白。
  魅魔c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把她送回到她的卧室门口。
  “你自己去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