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作者:万重泉      更新:2025-10-27 13:03      字数:3077
  瞧瞧,那便有一家能赁的,紧闭着门的那家,他家原是开小食肆的,因白面涨价,做不下去了,便说要赁给旁人,直到现在也还没赁成哪。”
  季胥全身就一千个钱,赁不起,不过今日她就是来探个环境的,别说赁一间肆的钱,便是所卖之物,也还得斟酌清楚。
  毕竟如今,面粉的价钱降的缓慢,还在高位上,若要租肆,算了赁金,成本更多了,面食生意越发不划算了。
  边吃边逛着,果不其然,那西向的垣墙,还有一扇“西市门”,进出有人。
  “女娘,买些桃鱼符、射鬾,除日挂着,辟邪除凶。”
  一形容不起眼的男子,凑到她身旁道。
  冷不防的唬了季胥一跳。
  “我这处胡头也有,买回家去辟邪,最好不过,你去街上看看,可多人家都挂着咧。”
  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个桃木刻的胡头来,牛鼻子,带着獠牙,上面朱、黑、白三色绘着夸张又对称的纹路,和蜡八祭时田啬夫戴的有些相似。
  “好巧的手艺,我再看看你的桃鱼符。”季胥接过胡头,有意问道。
  那货郎一听有生意做,回头盯了眼市吏的方向,将背篓调过来胸前背,露出里头卖的东西。
  季胥便明白了,这市里竟也有货郎偷偷的蹿走散卖,不过要避着那些穿皂服的市吏。
  “凤妹和小珠说,哪个好?”季胥左右手,各一胡头、桃鱼符。
  两人都指那胡头,“这个可怖。”
  季胥便花几个钱,买了个,也不枉得来一重要信息,回去挂在门头还能应景,图个吉利。
  将这鬼面獠牙的胡头,顺手朝自己脸上一扣,弯腰嗷呜着,来吓唬季珠。
  当真唬的季珠往季凤后头缩,季凤也被唬了一跳,嗔道:
  “阿姊你坏!”
  季胥方笑着拿下来,露出再无害不过的面。
  当啷、当啷!
  只听打铁叮叮,季胥三人进了铁肆,入内后,都不禁舒服的喟叹一声暖和。
  这间官营的铁肆,宽敞许多,陈列着各式铁具,诸如锄、镰、柴刀、斧头、釜、鬲、甑、针、簧剪、熨斗、烛铗、耳勺、钉子、钩子、刀、火筯……
  货架后头,有间储存货物的廛,里头的汉子坦胸露背,挥着铁杵,一下一下敲打通红的热铁,北风天的腊月里,铜色的膀子还淌着汗珠。
  听的外间有客问人,一男子停了打铁,自廛间里出来,这卖货的事本不是打铁匠来做的。
  那门旁有张小案子,官府设的吏员,专在那卖货,这会子偷闲出去沽酒了,崔广宗方出了来,他刚出师不久,资历浅,便得顾里外两头。
  只见一青襦垂髻女娘,娴静的模样,却正掂量一把铁刀,那刀锋的亮,正好映着那烟眉眼梢,一面问道:
  “这刀什么价?”
  斜侧的身子一面回过来。
  崔广宗认了人,一个大笑,“胥女!”
  “许久未见了,你还好?”
  季胥的视线方从刀那抬起来,隐约认出眼前的人,“崔广宗?”
  是了,她想起来,廖氏四处声张过,她家大男崔广宗在县里打铁。
  “是我,既是你要买,我向师父他老人家说说情,讨个九成半的价钱给你!”
  “也不好让你去讨情,该是什么价还按原样来便是。”
  若得了这个便宜,怕是廖氏那里要饶不过了。
  季胥又挑了把火筯。
  是弯曲扁状的铁条所制,平时烧火用的,夹柴、夹炭都可以,家里如今还没这样东西,都是直接用手或木棍。
  簧剪也买了,这样日后缝补衣裳就不用咬线头了,裁布也不用去借陈家的了。
  最后当然是记挂着的铁釜,得要三百钱一个,不如后世的轻薄,更厚重,不过也很好了,季胥很满足。
  买这些东西,花了七百钱的大头,不过换来实打实的铁具,做事便宜,心里也开心。
  “你我还客气什么?”
  崔广宗得了廖氏托人带的口信,说是要将胥女说亲与他,想来已经说定了。
  这会子以为她这般客气,是面薄的缘故,也不像小时候故意拿话刺挠她了,便给她拿来老铁匠打好的给她挑,原样收了钱。
  季胥便领着凤、珠二妹,抱着铁釜,里头盛了菜刀、火筯、簧剪,出了铁肆,向旁处寻了家杂货肆。
  所谓杂货肆,便是货物种类繁杂,有蒲草编的席子、装酱的酱瓿、掸尘的拂子、烤火的温炉,还有那杌子、鸠杖、米筲箕、匏瓢、灶帚、厨铲、耳杯等物。
  “阿姊,这陶盘真好看。”
  季凤看的眼花缭乱,最后视线落在她们要置办的东西上,一面拿了给季胥看。
  只见那陶盘古朴厚实,翻了来,盘底还有各式各样的吉祥铭文:
  福宜子孙、子孙益昌、富乐未央、日利、日利百万……
  价也还实惠,季胥买了四个盘,一个大陶钵,并有三只碗,挑的俱是贴近心意的铭文,在掌柜的那付了一百钱的账。
  季凤把着篮子,生怕摔了,这可是她们家簇新簇新的器皿,可宝贝着。
  另外,还花五十钱,买了个烤火的温炉,下雪时围炉烤火,再合适不过的。
  “掌柜的,您这石磨卖吗?”
  只见角落一方小石磨,落了灰尘,上头还堆些杂物,不知置放多久的。
  掌柜的忙道:“卖!你给个一百钱,便拾掇去,在我这碍手碍脚的。”
  一面将杂物挪开。
  “这都缺个口子。”季凤眼尖道。
  那石磨应该是凿石或是运输时磕碰过,边缘有缺口,倒不影响使用,就是不美观。
  季胥也道:“六十钱,我这就买了给您腾地方。”
  掌柜的咬牙道:“你砍的也忒狠了,不过赚你个本钱!”
  季胥牵了人佯装要走,掌柜的忙摆手示意她们尽管搬走,
  “罢罢,你拿去罢!搁了有大半年了。”
  但这石磨,足有百来斤,断断没法走三十里路,背回去的。
  她便打听道:“掌柜的,这附近哪有雇牛车的?”
  “打这西市门出去,一直向南走,到西城门那儿,僦人可多着呢!”
  时下管驱车运人载物的叫“僦人”,付给人家的运费叫做“僦钱”。
  季胥听说,便将石磨并炉子、盘盏暂搁在肆里,同妹妹沿路去寻,这县里各区的划分,包括这市,都是方方正正的,因而各条路都是笔直的,倒十分好寻。
  只见西城门附近,青槐树下,拴了一排的驴车、牛车,僦人们大都身穿灰袍,笼着袖,在一栋避风的屋墙后,背着身子,跺着脚,说着话。
  他们这些牛,大都是租的,驴倒多是自家的,多在抱怨前阵儿粮价涨了,跟着租牛将车的价也涨。
  “好在粮价案破了,赶紧跌回从前罢!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说话时口中化出白雾。
  “还是你好哪,牛车是自个儿的。”有向旁人拍肩艳羡的。
  对方道:“好甚好,我家一具牛车,一年就得多纳出一百二十个算缗钱来,我的心都在滴血。”
  “嗳哟,来客啦!罗双娘!来客咯!”
  扎堆的僦人们见季胥来,向附近一座小屋子喊道。
  僦人接活也是有规矩的,依序来,接客回来的,排到最后头去重新轮,现轮在最前面那架牛车,便是罗双娘租来接活的。
  只见罗双娘拍打着怀里啼哭的女孩儿,急急的从屋里出来,客客气气笑问:
  “女娘要雇牛车?僦钱嘛,咱们这儿的僦钱,按里算,一里一个钱,看女娘你走多远,若是一车载重超出了二十五斛,再额外加重量钱。”
  那石磨加三个人,断超不出这重量,季胥道:
  “我们往本固里去。但我有个石磨还在市里,可能得劳您将车赶到市门口,我们一块搬了来。”
  后头的汉子且都贼耳听着,便有插话道:
  “石磨?罗双娘你一个妇人家搬不动罢!往后稍稍,这趟给我接了。”
  本固里可有三十里,远着呢,比排了半日,得个在县里外打转的短活儿强多了。
  “去去去!我自能行!”
  罗双娘啐道,将哭的流鼻涕的女孩放在车后头,解了缰绳来掉头,热络摆手道,
  “女娘快坐,这就去市里取你那石磨,你放心,我
  气力可足着,不用你搭手,一点问题没有。”
  还将季珠这最小的先抱上车,生怕被截了胡。
  搬那石磨时,罗双娘事先推了季胥搭着帮忙托举的手,
  “别脏了女娘的衣裳,可看着罢,我一人可也成。”
  说罢,咬着一口劲,一下将那石磨抱悬,趋步向外去。
  看的掌柜的惊呼:“喝!好生猛一妇人!”
  季胥也惊了惊,却见的那石磨稳稳当当放在车后,罗双娘一跃坐着将车,拉了她们,并置办的东西,向本固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