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作者:万重泉      更新:2025-10-27 13:03      字数:3045
  “背去肉肆卖了。”
  听田啬夫如此道,众人心内灰了下来,他们虽眼馋这肉,但到底是人家才有这本事猎来的。
  况且此人虽只是田部的田啬夫,小官末流,却也比他们这样的三尺素身要强,总归监管着千亩公田,春日统计田亩、秋日征收田税,这样的事上都能见过这田啬夫身影,并不敢开罪了去。
  禁不住艳羡不已,“这猪少说得有三百斤,能卖上千钱了,啧啧。”
  “田啬夫您上那深山,可是常能猎着东西?”
  “熊罴豹子狼,可有猎过?”
  “竟不怕那些畜生?隔壁廖氏里有个进了深山连尸骨都找不着的。”
  众人见他背着弓箭,一路下山,遂问东扯西起来。
  田啬夫不过拣一两个回了,这样一个并不多言的人,听他主动提及道:
  “这畜生前腿上有伤,是你们扎的?”
  王麻子抢道:“正是!我们合力将他捕了,陈老伯用尖木……”
  将这过程说的详尽,尤其说他自个儿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
  田啬夫面上没有表情,只听他道:
  “既如此,这畜生我也不卖了,拿来诸位分了,不教乡亲白出了力。”
  “好好!”
  “田啬夫真是慷慨能舍之人!”
  “去我家分罢!我家就在山脚下!”
  “还是来我家,家里有把很利的大铁刀,回去便让家里妇人烧上滚滚的热水,快的很!”
  众人面色转喜,手舞足蹈的延请引路,把田啬夫团团围住。
  季凤听了,对这肉也有想头,可惜个子矮,只能在外头蹦起三尺高,说:
  “田啬夫来我季家二房!我家这会子灶膛里留着火,大鬲中就有热水呢!”
  这分豕肉,若是借了谁家的场院,烧了谁家柴禾,理应给这家多分一些,不怪大家争先恐后了。
  “去她家,我有能割肉剔骨的匕首。”
  视线穿过人丛缝隙,他看住外头安静举着火把的季胥道。
  众人一听,说:
  “也好,这猪在胥女家发现的,在她家分肉,倒有始有终了!”
  再个,他们其中有的前阵子枯水期,在胥女那汲水吃,还吃过人家炸的爆鱼,哪能不领情?这便宜若让别人占,他们兴许还不饶过,若说给胥女,便是情愿的。
  说着,便簇拥着向季家二房去,大声喧哗着,热闹喧阗。
  “真教猎回来了?”
  有闻声披衣出来张望的,见这行浩浩汤汤,满眼艳羡道。
  “都是田啬夫的功劳!这会子正要回去分呢!”
  “早知这样,我就去了!”
  只当这次也只能撵这畜生回山里,断不可能猎住,现见为首的田啬夫背回一头猪,有的肠子都悔青了。
  廖氏转头进去,便数落起丈夫崔大来,
  “说说你,要扭脚也不挑个好时候,今夜但凡去了的,都有豕肉分!瞧瞧那王麻子威风八面的,不知道的以为是他猎回来的。”
  一时出来不少人,觉也不睡了,跟着去瞅杀猪,在本固里这穷地方,可是难得的热闹事。
  回到家,季胥将两条木案搬至院中,田啬夫将肩上的野猪一卸,重重落在案上,嘭的一响。
  季胥随后将陶盆抱了出来,放在地下,
  “这盆给你接猪血。”
  田啬夫点了头,只见他将箭矢抽出来,猪血涓涓的落在盆内。
  “这血烫熟了,拿来做羹菜是极其新鲜的。”
  季胥说了,又提了一大桶的热水出来,这是烫猪皮用的。
  一桶还不够,季凤在灶下紧锣密鼓的添柴烧火,小珠也醒了,帮着抱柴禾。
  季胥先后提了三桶滚水去,配合的,用瓢浇在猪身上,顿时腾升起一股泛着腥气的热雾。
  其余众人在案旁燃了篝火照明,那野猪的皮毛一下清晰了。
  只见田啬夫身手利落,一柄利刃,斜斜的将那灰黑的毛流刮了下来,季胥一瓢水冲了,便露出白白的猪皮。
  后又翻过来,刮净另一侧的毛,再开膛破肚,肺、心脏、猪肚,这些脏器一一摘下,丢在另一条案上。
  见那匕首小巧,在他手中,却像屠刀,轻易便将肉划开,一道道的撂过去。
  那猪后腿,剔的十分好看,是个琵琶状的。
  肚膛里的肥膘,更是一手撕了下来,向案一甩。
  看的人乍舌,
  “好巧的劲儿!”
  “听说田啬夫从前跟了父翁,是做杀猪的,难怪有这样的手艺呢!”
  田啬夫手上微停,满手血腥,匕刃的寒光在他凌厉如峰的眉棱一闪而逝。
  向灶屋方向望了眼,里头季胥正在煮那猪血,麻布糊的格窗,隐隐透着人影。
  他重新握紧了匕首,接着割肉。
  “这肉你们咋分啊?有多的给我家匀一点呗。”看热闹的眼馋道。
  “方才撵猪叫不动你,这会子咋不在屋里躲懒了?我们分肉没你的份!”季凤哼道。
  后来肉割好了,这行人都推让功劳最大的田啬夫先挑,田啬夫则让年龄最长的陈老伯挑。
  陈老伯托手道:“不敢当,没有田啬夫我们连猪毛都摸不着,田啬夫快别客气,挑罢。”
  “对,您就挑罢!”
  这点众人倒是有数,虽都有看准的肉,并不争抢。
  一时等着田啬夫先选,胥、凤、珠三姊妹也在人丛里,季凤拉了季胥悄悄道:
  “阿姊喜好哪块肉?轮到咱们挑哪一个?”
  季胥将视线落在那猪后腿上,先前想做火腿的,这刚剔的后腿,形状好,肉质新鲜,做好了越放越有油脂,片下来咸香味美。
  不过,她们排在后头,想是轮不上来选这个。
  只见田啬夫刀尖点了点其中一条后腿,说:
  “这个我要了。”
  众人无有不应的,又让年长者陈老伯挑。
  陈老伯推辞不过便上前了,并不托大,拣那带脂的好肉,而是要了一刀带骨猪头肉,并一个猪心。
  “下个谁……胥女!胥女来挑罢!”
  “是了,借的你家地方和家当,还烧了这些柴禾,你来选是应当的,若非你半夜叫上我们,这野猪还摸不着影儿呢,不定糟蹋多少菜地。”
  “是了,这野猪踩坏了你家的菜,你先选些好的,也贴补贴补自家。”
  季胥推了一番,又谢过,方选了下剩的那条后腿。
  季凤见自家挑着了想要的琵琶后腿,眉开眼笑,季胥也开心,同她道:
  “可以做火腿了。”
  其实这后腿肉,在诸人心内,并不算最好的,他们眼巴巴盯着的,是那块白花花的肥膘,得有十来斤呢!可以炼油膏,家里省着能吃许久;
  再就是那肚子上的肥肉,越肥越受青睐,煮出来才有油水。
  再下个,便让那渔网被野猪挣坏了的汉子来选,只见他选了一刀肥肉,众人笑道:
  “这下回去,可还担心家中妇人念叨?”
  后头邓家父子、王麻子等人,渐都选了肉,冯二因来的晚,出力少,是最后选的,剩了个猪耳朵给他,他也是欢喜的。
  这行人渐都说说笑笑的
  散了,那些瞧热闹的,也说三道四的走开了。
  季胥要收拾这处,见案上剩了条后腿,因叫住田啬夫道:
  “这肉是留给我的不成?”
  “嗯,单这腿我不便卖给肉肆。”
  她原是玩笑,不料田啬夫如是道,哪里好意思受,说:
  “就是不便卖,带回去烹了也好。”
  一语未了,想起从前在牛脾山,简单的炙兔肉,他没炙熟便吃了,遂道:
  “我打算拿这后腿做火腿,田啬夫若不嫌弃,我一并帮你做了,可好?”
  “我不好豕肉。”
  却听田啬夫道,这也稀奇,杀猪匠出身的,不好豕肉。
  季胥想是曾经吃腻,不愿再碰的缘故,便说出钱另买这条后腿,田啬夫未曾搭话,而是盯着她拣起来的那些猪鬃毛,问:
  “拣这些做什么?”
  只见猪脊上那排发硬的鬃毛,都被她拣了,收在簸上,余的那些软毛,则拿竹帚扫了,倒在屋后的菜畦里沤肥。
  她道:“猪鬃毛能做牙刷子,刷牙用的,我拣着做来使,比柳条要好。”
  这会牙刷子罕见,一般是青铜并猪鬃毛所制,并不普及,季胥以为田啬夫不曾知晓,无实物做了个上下左右刷牙的动作。
  田啬夫并不收豕肉钱,只道:
  “我要一个你做的牙刷子。”
  “好。”
  季胥便应了下来,不过是多做一个。
  田啬夫离开时,天也未曾见亮,一桶豆腐脑,早在举火把猎猪之前便用石膏水点好了,那三大板豆腐如今也已经压好了。
  庄蕙娘那处能卖的二十五块,先拣了出来,下剩一百块出头,留在木板里,并一桶豆腐脑,待天冒亮时推去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