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作者:
万重泉 更新:2025-10-27 13:03 字数:3163
只见她裹了件抽线飞絮的缊袍,冲皲裂的手指头哈了口气,到窝棚门口敲了敲悬住的铁块,叮叮叮的。
里面大炕的人便陆陆续续的起来,背负筐笼和铁镐,下矿上工。
这些人缩着身子减少和冷气的接触,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们中间,有一等因违律犯罪,被判作刑徒,罚到这处做苦力的;也有一等,因家穷自主的卖身为奴,被买到这里的,成了矿奴的;
还有一等,和田桂女遭遇相似,原是编户民籍,属于庶民,被贼人强行略卖为矿奴的,这一等人,起头到这封闭的矿山,也哀天叫地的喊冤。
然而这里四面筑墙,望楼有郡兵站岗,矿周围有郡兵巡逻,矿山内外,还有铁官监工。
那冷面铁官从不理会他们的冤屈,每日对他们只有挖矿的指标,动作磨蹭了要受鞭笞,没做完连馍也没的吃,折腾个十天半月,人就渐渐的消停老实了。
田桂女敲钟后,自己也在
最后负笼下矿了。
这座黑矿山与翠嶂相连,隔壁那座高山,并无矿脉,是再普通不过的山,重阳那日还有四民在登高踏青,指着下面这座黑矿山交谈。
季胥她们姊妹仨,这日就登上了半山腰,冲着矿山张望。
季胥的心都提了起来,她能找到这处,皆因用那把钥匙开了赖夫人的箱箧,里头那竹簿,竟是账册。
一看才知,这赖夫人偷偷的运铁矿出来卖钱。
其中有笔账记道:城北黑矿山,桂奴,二两。
她看到这“桂”字,心下激动,将竹簿原样的放好,这日方试着找来簿上写的这座矿山,只是铁官驱赶,靠近不了,只能攀登隔壁的山脉,从高处眺望。
“那是阿母!”
只见那背影肩负竹笼,手持铁镐,向漆黑的山洞口去,隔着山谷的距离,人影看起来就豆子似的大小,还有遮遮掩掩的树杈,也不知季凤是怎么一眼认准的。
“是!是阿母!”季珠也道。
季胥和田氏多年未见了,看住认了认,凭着记忆道:“瘦了很多。”
三姊妹是又喜又忧,喜的是终于见到了阿母,忧的是阿母被拘在这矿山成了矿奴,不知怎么才能出来。
她们的鞋踩湿了,也没察觉,只在这看住了。
“桂奴,朝食来了!”
那抬了饭筐的郡兵,叫的正是田桂女。
她到这座矿山一年多,靠着挖矿利索,表现老实,成了矿奴中的小管事,这里发馍了、那里送水了,郡兵先知会她,由她组织发给底下的矿奴。
只见她又敲击了那铁块,矿奴们聚集过来,这次脚步明显更快。
朝食是一个馍,半碗白粱粥,这个天气送来都是又冰又坚的,没啥口感可言。
可若是不吃,就没了,得饿到晡时才能吃着下一顿,因此都狼吞虎咽。
田桂女逐个发完了,运气好,只见筐内还多了个馍,她悄悄的塞在了自己怀里,留着中午打点肚子,或是塞给旁人卖个人情。
这正是她一改刚来这撒泼闹事的做派,卖力挖矿,争做管事的缘故。
隔三岔五能贪点吃喝;最要紧的是,还能和把守的郡兵、甚至据说是外头那郡守府的赖夫人说上话。
这里的矿奴、刑徒被严密看守,吃喝拉撒都在矿山,禁止外出,连管事也不例外,能与外头的民籍官兵说上几句话是很难得的。
她踱到一个尖腮郡兵附近,悄声问道:
“赖夫人那可有松口了?那矿洞里我已存住十笼黑蒜子了,只等她点头,夜里便能往外运。”
他们将铁矿石称作黑蒜子,赖夫人几十年管着买办矿奴的事,当初田氏也是经她手,送到这四面黑山的。
这赖夫人虽是家奴,但也从矿山里捞肥水,她买通了个别把守的郡兵,并各山矿奴的管事,趁夜便运矿出山,由她偷偷的卖到黑市,这大小几十座矿山,恐怕不少条线都被她买通了。
田氏这小管事,当初也是其中一员,不过她是矿奴,利益线上最低等的一层,只能跟着分点汤沫子喝。
上半年她给家里女孩寄去的二两银子,两身衣裳,正是这样攒出来的。
后来还将业奴,偷偷的藏在矿笼里,瞒着上下,转交给了郡兵,随着矿石被运到外头,助他逃出了矿山。
他也承诺自己,出了涿郡,便找邮舍帮她寄信和衣裳给家中,田氏盼见女儿,可也深知这里遥远凶险,并未要业奴在信中说的多详细,恐她们担惊受怕。
邮信的主要目的,还是藏钱给两个小女儿,她走时以为自己不能耽误太久,不想误落此地,家中留的钱财哪里够撑到此时,只怕两个要饿死了,只盼着乡里接济,季凤也能讨到饭食度日,撑到她将钱寄回去,一时也悔恨莫及,当初入了贼人的黑店。
隔日上工,业奴出逃的事败露。挖矿的田氏、私自运矿的郡兵、包括卖矿的赖夫人,都心知肚明这人是怎么逃的,但都不敢声张,只能偷偷聚在一处彼此盘问。
田氏在团伙中扯谎说自己不知何时教他躲在矿笼里的,说的真切,扮作不知情的模样。
矿奴出逃的事瞒不住上面,郡守命府兵捉拿逃奴,眼看追查下来,要扯出赖夫人运矿卖钱的事,不知赖夫人怎么周旋瞒下的,后来就将田氏这座黑矿山的外运线给斩断了,相当于赖夫人不要她这座山头的肥水了。
不久那业奴被捕了回来,听说刚出了涿郡,在蓟县被捕的,被笞以百鞭,凭着田氏跟那铁官求情才保住性命,被发落到最深最黑的矿洞挖矿了。
她也为看守不力,讨了数十鞭笞,半月在炕上起不来身,幸而管事的身份还没旁落。
这阵子又是送包头巾、又是送帕子,俱是用从前攒的肥水钱,托郡兵在外买的针线布料,打点过铁官偷懒时缝的。有钱还是能买来东西的,只要不是与外头通信出逃,有的郡兵贪财,收了钱便给办。
起因是她见那赖夫人的褂子,竟像是她教给大女儿的针线法,加上那稻穗儿、游鱼,甚至那会稽名产的越布,可不都是扬州来的,虽说巧合成这样,一时也不敢信女儿在赖夫人附近。
后来试着缝了块包头巾送给赖夫人,竟得到了回应,又是喜又是惊,这出去矿山的念头越发强烈了。
正好借着送赖夫人东西,也说说好话求情,若这条运矿线重新运转起来,也算是与外头的交流,她也好伺机出逃。
二则也能攒点钱。在这黑心的矿山做矿奴,一日两餐饭少的可怜,更是一个子的月钱都没有的,每日两眼一睁只能挖矿,还有被塌方压死的风险,她得为自己打算,为将来和女儿团聚打算,能捞就捞点。
这个姓周的郡兵可不也想着捞肥水,只是他也受这田氏的牵连,巴结不上了,因道:
“她老人家在雪地里跌了一跤,多少日子都没来了,我就是想探口风,也见不着人哪。”
这里季胥她们只能看到人影的挪动,根本听不到在说什么,后来见田氏吃完馍,负笼下矿洞了,她们便下山,赶着晡食前回府了。
还未走到下人院,就见雀迎出来道:
“胥,大喜事!二爷令你去他院中服侍,才刚他院里的大丫头莼来传话了,让你回来就收拾东西去二爷院子,连今日的晡食也不用做了。”
“那咱们小厨房的饭食谁做?”
“还和从前一样,孙婆婆先做着。”雀道。
斗夫耷拉着鼻涕,极为不舍,“你走了,我们再也吃不着好东西了。”
孙老妇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能
去二爷院里是多少丫头盼着的,这是大好事,小厨房有我,饿不着你们。”
“饿不着,但难吃呀。”斗夫说完惹得孙老妇给他脑门儿一弹嘣。
“定是那日我阿姊的羌煮羊肉做的好的缘故。”
季凤觉着孙婆婆的话说的很对,素日在府中,内院伺候的丫头们,别提多神气,现在阿姊也能去内院当差,她真是比谁都开心,脸上光采极了,
“就是不知那里头的丫头好不好相处。”
“对了阿姊,”季凤扳过她,悄悄道,“有这样好的差事,日后是不是能求二爷恩典,将阿母放良?”
季胥何尝不想,只是她今日上午,分明看那些矿奴不过分了一个馍,而都亭送到矿山的饭食远不止这点量,说明矿山明面上的人数,与实际是有出入的。
再联想到赖夫人往矿山送健奴,包括她阿母在内,这些被隐匿的矿奴,究竟采矿为谁?
只怕是能操纵这些矿山的郡守老爷,这郡守大人清誉在外,说来谁又敢信呢,连她也只是斗胆猜测,并无实据。
那逃奴业,被大肆追捕,想来就是矿山出逃的,可见进去的矿奴,出来有多难,这个恩典,只怕难以讨要。
第103章
季胥收拾过后来至二爷院中,只见青石筑阶,上面是一斗两升式的栾形斗拱,筒板瓦铺就的歇山顶,朱漆细雕的正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