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作者:
喃喃果 更新:2025-10-27 15:41 字数:3100
思来想去,也不过担心他被张及甫和他背后的人报复,所以才找个诗谏的由头,暗示老友在奏折中提及他一笔。
到时候官家一看,嚯,三岁就会作诗的神童?说不定就会生出惜才之心,不理会另一边的谗言了呢?
对一面之缘的孩子,都良苦用心至此吗?
扶苏深吸了一口气:“好嘛,我作还不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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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回固乐箪瓢事,群贤岂忍饥馑谈?莫道膳补非恩裨,饱学元为此江山。”
富弼把白日听来的诗,一字不漏地誊写在了奏折上,后面缀上几个字。
——此成王殿下有感之作也。
写完之后,他站起来活动身体时,长舒了一口气:如此,就不怕官家不把他的谏奏当回事了。
富弼走到窗檐之前,看着天边凉凉的月色,又想起了白日发生的一幕幕。
成王殿下猜得没错,他今天专程去一趟国子监,正是为了查补疏漏,进谏官家的。
他在和西夏后续的谈判中,让西夏使臣松口,每年向大宋纳贡一定数量的盐铁。
这是天大的功劳一件,倘若他现在向官家上奏折请愿,用和谈的功劳换自己不用外放,依旧留任汴京,以官家的心软念旧,肯定是会点头的。
但富弼却并不愿意。
他就算留下又如何呢?吕夷简、王拱辰、夏竦……一双双眼睛盯在他的身上寻找错处。他连自保都难,更别提继续推进变革了。
而且,昔日共举新政之人都已四散而去,留他独善其身,当个无实权的参知政事,又有什么意思呢?
倒不如用功劳换官家对他谏言的重视,若有一二条能推行下去,也是好的。
至于为什么是国子监,富弼又是一声长叹,国子监是他们最遗憾也最放不下的地方啊。想当初,范公亲自主持了国子监改革,自他外放陕西之后,今日再看,也只剩一条“太学独立”,一条“分科教学”被保留了下来。
富弼无数次想象过自己外任后的场景,每一次都难免觉得遗憾万分。但他想起今日之事,想起某个小小的豆丁,又忍不住生起一二微茫的希望来。
成王殿下,成王殿下。
富弼在心中默默念着这个名字。
他是天圣五年,也就是十七年前科举入仕。那时他就不止一次感叹过,官家乃是为臣者难得一遇的好皇帝。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至少比盲目崇尚道教、几无建树还好大喜功的真宗皇帝靠谱多了。
谁又能想到,幸运的事会连续发生两次?
宋夏和谈,算尽先机。
出口成诗,急才天具。
若仅仅是聪颖点也就罢了,富弼又想起扶苏为自己的外任打抱不平,为国子监太学贫寒之士请命的样子。偏偏他还有一颗浇不灭的仁者之心。
富弼没有见过官家太子时代行止如何,却由衷觉得,古往今来的太子三岁时,没有比成王殿下更优秀的。
甚至让他的不甘心都淡了几分——就算他们都外放了又如何呢?中枢依旧有大宋国运之望啊。
他踱步回到书桌前,带茧的手指抚过写着扶苏今日所吟之诗的信纸,心念倏然一动。
他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将这首诗另誊了一遍,又在纸上添了好几行字后,将之塞进另一个信封里。
信封的收信处赫然写了几个字。
——范仲淹。
“范公啊范公,若你还在汴京,还在国子监中坐镇,也不知今日会有多精彩呢。”
良久,富弼长长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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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弼的动作很迅速。翌日,他微服国子监有感而谏的奏折就呈在了垂拱殿的书桌上。
仁宗见了,不免感叹:“富相公还真是……”
对新政一片赤诚之心,近乎偏执了。
在打开奏折之前,官家就猜到了里面的大致内容。但读着读着,他的眼睛突然瞪大了。
富相公写了什么?成王?
怎么回事儿?怎么还有肃儿的事呢?
仁宗立刻看得更仔细了一点,一字不肯错过。
肃儿与伴读们白龙鱼服,呃……从狗洞微服进国子监暗访?
肃儿被友人赶鸭子上架,被迫与国子监子弟比试?
肃儿一首四言诗,诗才压倒国子监弟子,还引得梅尧臣惜才不已?
肃儿临场诗谏一首,讽喻国子监膳堂克扣伙食?
富弼的奏折短小精悍,却生动地描绘出扶苏昨天在国子监的一举一动。
仁宗脑海中想象起幼子惊倒一片、脸上得意的小模样,慈爱的笑意不自觉漫出了眼睛。
末了,他将奏折一阖,板着脸道:“咳,钻狗洞算怎么个事?他还记得自己是堂堂一品亲王么?简直不成体统!”
说罢,便要让黄都知把扶苏叫来垂拱殿:“朕定要好好把他教训一顿!”
嘴角的笑意,却怎么绷也绷不住。
抬手招人的时候,黄都知却不见了。过了数息的功夫才从外间赶来:“禀官家,张修媛在外求见。”
“妼姮?”
仁宗眉头一蹙:“她突然来垂拱殿做什么?”
若仁宗在福宁殿中闲玩休憩,此刻一定会召宠妃进来陪伴,不愿让她久等。但他现在在垂拱殿中处理国事,若贸然宣后妃进殿,意义就有点不一样了。
仁宗挥了挥手:“你让她稍等等,先去召肃儿。”
“可,可是修媛娘娘说她,事关前朝,她有要事要禀报。还说若是官家您国事繁忙的话,她就在外面等着,等官家忙完再召见她。”
在外面等着,那成何体统?
要是传到台谏的耳朵里去……唉,头疼。
仁宗揉了揉眉心:“罢了,你让她先进来吧。”
黄都知:“是。那成王殿下?”
“成王的事,一会儿再说。你先派人去瞧瞧他人在哪里,找到了禀报于朕。”
“是。”
不多时,便有一纤纤女子款款地走来。她的脚步迈得很轻,几乎发不出声响,如一阵微风般走到了仁宗的面前,再盈盈下拜:“妾见过官家。”
俗话说得好,见面三分情。
见了宠妃的面,仁宗也很难像刚才那样板着脸,语气和缓地问道:“妼姮,你是说,你有国事要奏?”
“正是。”
未来的张贵妃、温成皇后,现在的后宫红人张修媛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清丽婉约的脸庞:“妾要奏有人公然出言挑衅国子监,视您的脸面于无物呢。”
仁宗一听就明白了,原来是来打小报告的啊。
类似的事从前时有发生,他理所当然地无视了后面那段话,命黄都知给张修媛倒一杯茶,先顺顺心气。
又好声好气道:“朕是记得,你伯父张尧佐有个儿子在国子监中读书?是他告诉你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且与朕徐徐分说。”
心底却道:这国子监一天两天的,还真热闹。
张修媛捧着御前内监亲奉的热茶,原本哀婉愁苦的脸上,露出一点淡淡的笑影来,又转瞬消失不见,蹙起了细细的眉头:
“官家还记得妾的内侄呢?他是个再忠纯不过的孩子,只可惜是个木鱼脑子。妾与伯父每每思之,都深感内疚,辜负了官家送他去国子监的一片苦心。”
仁宗摆了摆手:“他能在国子监潜心读书,有所长进,就不算辜负了朕。”
“可,可这样一个忠心纯良的孩子,昨日却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三岁稚子欺负到了头上。那稚子不仅恶意嫁祸于他,还嚣张至极,称、称若是不服就上濮王府找他。”
昨天。国子监。写诗。
仁宗听这故事,越听越耳熟。
他翻开了富弼的奏折,眼睛盯着其中的一行字:“你伯父的儿子,是不是叫张及甫?”
张修媛的脸上陡然迸发出一阵惊喜:“是,正是。官家您居然还记得。”
“那三岁的稚子,是濮王府的?”
张修媛面上一阵犹疑之色:“那稚子如此自称,妾也不敢就此断言。不过,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呢,毕竟宗实在您膝下承恩多年,现在又是成王殿下的伴读,他是什么性子,您最清楚不过。推此即彼,他的兄弟又怎么会那般飞扬跋扈?”
“……”
官家沉默不语,捏着奏折的手微微发紧。
张修媛心下不免暗喜,以为自己的眼药起了作用。嘴角绷得更紧了点,面上一片无辜凄然。
她哪里知道,仁宗此刻满脑子都是——
不是,朕的好大儿,朕三岁就会写诗的好大儿,什么时候成了濮王的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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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张修媛的名字历史未载,本作参考了《宋史演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