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作者:
喃喃果 更新:2025-10-27 15:42 字数:3199
但一度身居高位、又是改革支持者的的欧阳修却暗道:可惜“改土归流”是一项庞大的工程。初时推行恐怕极为艰难,甚至可能有反效果。起码两三代君主后方可见成效。当今的官家或许愿意,但是未来的人君若是个短视的急性子……唉,可惜了。
但那是未来的人君的错,非是这位考生的错。毋宁说,能在秋闱考场上写出如此洞见。可以预见,未来朝堂上如范公、富公一般的股肱之臣,又会多一人了。
他当机立断地说:“你把他的前两场卷子也拿来,我要亲自过目。”
倘若此子前两场的卷子答得不错,不出意外的话,解元非他莫属了。
作为文坛之望,欧阳修十分喜欢提拔新人,更知道,好名声对于一个初入官场的人来说有多么重要。君不见,晏公能高居相公之位,他早年的神童之名不知起了多少作用。
而当今官家更是个喜欢青年才俊胜于中老年腐儒的君主。欧阳修自觉有必要在出现人才时助推一把。未来能走多远,便看自己的造化了。
本来,前两场的试卷答得不差,就能稳稳把解元之位收入囊中。但这个人还是给了欧阳修别样的惊喜。
《尧舜性仁赋》就不说了,写诗做文章是欧阳修的老本行。这份试卷的文笔不至于让他惊艳,但他却从君主自身“敢于担责”的德行出发进行论述。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此子是一个道德自律又敢于直言进谏的性格啊!可以想见,若是未来官家的德行有所龃龉,他定然不会装作无事发生。
正是我辈中人啊!
写出《朋党论》的欧阳修想到。
至于一道涉及水利的策论就更让欧阳修开了眼界了。此子竟然在文章中写了机种堤坝的优缺点,甚至还写了堤坝厚度与徭役人力的换算方法。看着卷子上一连串大写的数字,和侃侃而谈的原理,欧阳修甚至有些头晕眼花。
用后世的话来讲,他是纯文科生,看不懂一点数学。
但欧阳修没因此流露一点不喜,什么今有术、方程术啊、割圆术啊……他是一向敬谢不敏的。但实用数学却不在此列中。水利的徭役人力耗费,原本该是由手底下的师爷、小吏计算的内容,给主事人过目即可。倘若主事人自己能算的话,就不怕被底下人欺上瞒下了。
——不仅德操品行出众,此子还是庶务的一把好手。
到此为止,欧阳修已经没有理由不把解元的位置给他了。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想立刻揭下被糊住的考生大名,一探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甚至想与之把酒言欢,结交为友了。
可惜,阅卷还没有结束。还有十几份卷子没有判完。
欧阳修翘首以盼,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失望,剩下的卷子里再未出现一份值得令人另眼相待的。诸位阅卷官围坐在了一起,共同判定了几份卷子的优劣。
秋闱,并不似最后的殿试,只有解元一个位置有含金量。欧阳修把“改土归流”这一份一亮,诸人传阅一番过后,都没有任何异议,成了公推的榜首。
其次的第二、第三名都在剩下的七份中一一推举而出。那份第一次惊艳了诸位考官的“大舜”之卷,被排到了第四的名次来。虽然这篇观点新颖,语言诙谐跳脱,但到底在秋闱考场上失之稳重,输给了第二、第三名。
一百多份中举的试卷很快被排好名次,阅卷官拿着毛笔准备誊名。但欧阳修在万众瞩目之下,撕开解元的名字后,竟然呆住了。
欧阳修:“……”
欧阳修:“…………”
赵宗肃?谁?
依稀记得,范公前两天写信跟他炫耀,说自己得了个天资超凡的神童徒弟,好像就是叫这个名字?还有,再早上几个月的时候,官家圣旨恩推某宗室子入国子监中学习,那个宗室子是不是也叫这个名字?
当时,此子是因为什么而声名大噪来着?
好像是因为……他年方三岁。
欧阳修麻了,欧阳修彻底麻了。
他推举一个三岁的小孩子为解元,别人不会觉得他慧眼识英才,只会觉得他荒唐到了极点:结党营私,徇私于朋党之弟子,此一宗罪。再加上曲意媚上,拍官家的马屁,此二宗罪。
救命啊,他的一世清名不会就毁在这次秋闱了吧!
“大人?”阅卷官看到欧阳修难看的脸色,已然察觉到哪里不对。他看了一眼试卷,涩着声音问道:“这赵宗肃,是否有哪里不妥?”
“……没有。”
欧阳修咬着牙说道:“你写就对了,庆历四年汴京秋闱解元,其名为,赵宗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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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关于加更……我也很想,最近腱鞘炎好了一点,试试能不能多更新点字数吧。[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感谢小天使们一直以来的支持!(鞠躬)
第77章
负责管理家状的阅卷官直觉不对, 翻出了这位“赵宗肃”的家状一看,立刻明白了欧阳修长久的犹豫是为什么了。
他眼前划过一片片击溃理智的文字,但无论看几遍, 那几个墨字都映在雪白的纸上, 昭彰着自己在现实中的存在。他只能颤着声音,把震惊的心情传递给大家。
“赵宗肃, 生于庆历元年, 父濮王赵允让,担保之人……范仲淹。”
随便哪一条讯息都足够人大脑宕机了, 何况同样的惊雷一下子来了三个。一时之间, 偌大的屋子只剩下阅卷官们的呼吸声。而他们的耳边,还回荡着刚才那人讲话的余音。
“怎么可能呢?”有人看似理智还在, 实则眼神已经涣散了:“那文章你我都看过, 如何会出自一个三岁幼童之手?”
“咳……他生辰已过,当是四岁了。”
“这不是重点!会不会、会不会是谁的卷子誊错了名字, 记到了他的头上?”
“对……对!麻烦大人调阅底本,看一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欧阳修也不废话, 想看就看好了。立刻命人从誊抄的底本中, 找出写着“赵宗肃”的那一份, 交给人群之中传阅。而底本的卷面上只可能属于幼童的字迹,则昭彰着他们发自理性的猜测破产,只能接受这个荒诞无比的现实。
“那大人, 您看这……?”
“便按我先前说的, 誊名就是了。”欧阳修淡声道:“有什么责, 亦是我担着。”
诸人彻底没了话说,依言行事。
欧阳修这一次秋闱解元的唱名,在短短数个呼吸之间, 他做出了无数次权衡,但当面对阅卷官们集体质疑的时候,他反而坚定了决心。
《朋党论》一文写于去年,官家看过后不置可否,但却默许了他传遍全国儒生之间。首倡变法新政的范仲淹调往陕西戍边,官家却任用了他手下名不见经传的军官为将领。本以为自宋夏和谈功成身退后,就要被左迁至偏远地方的相公富弼,不知为何牢牢稳坐相位。
再加上作为改革前线阵地的国子监,官家不仅没有废止其措施,甚至一度亲临,赞扬其学子自治改良之妙。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说明他们新政一派,似乎并没有预料中的那样糟糕?
那么以他欧阳修己身的信誉,担保一位身份有些离奇的解元,也还足够吧?
但最重要的是……欧阳修捧着手上轻飘飘、却沉重如千钧的试卷。这位赵宗肃之才学值得他担保下来。哪怕自己受些风言风语又如何呢?改革并非一朝一夕能完成的,当他们这批老骨头薪火都燃尽了,朝廷上还有与他们志趣相若的年轻一辈,才能看到一点希望。
他眼神微动,似乎一下想到了很远。
片刻后又回过神来:“赵宗肃交的底稿,你们切莫要销毁掉。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什么不时之需?
当然是被质疑的不时之需。
他仿佛预见了秋闱放榜之后的风风雨雨,却笃定了只要原稿放出,所有的风言风语都能一扫而空。大手一挥,就让阅卷官们誊写着起接下来的名次来。
范纯仁、曾巩、苏轼……
十几名开外,又有个晏几道。
看到“范纯仁”的一瞬间,欧阳修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反正债多不压身,已经有了范仲淹的弟子当解元了,再来个亲儿子中举,他也不怕什么。
“把此人的卷子也找出来。”
至于苏轼,则是被所有阅卷官们悄悄重点标记的角色——就是这小子,写了个他(们)不认识的典故。再看家状,生年是……景祐三年?也就是说这个难倒了他(们)的小子今年才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