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仰雪茫然地问：“可如果祂有着跟精灵女神相同的记忆和相同的神格，那么祂跟原来的那个精灵女神，又有什么区别？”
  “不是这么比的，伊瑟洛斯。”阿斯莫德耐心道：“你想想，如果将你的记忆复制一份，灌输给小章鱼，那么你能说小章鱼就是你自己吗？”
  “不是……”楼仰雪低下头，不得不接受了事实：“它只是个……承载记忆的容器。”
  饶是楼仰雪再怎么想自欺欺人，他也无法说服自己，那个从黑管巨树中复生的存在，就是从前的精灵女神。
  过往的副本经历告诉楼仰雪，人死不能复生，就算用某种手段复活，活过来的，也不是原来的那个人，而是一个拥有记忆的……怪物。
  “祂们怎么敢，怎么敢这么亵渎祂？”楼仰雪的肩膀微微颤抖：“阿斯莫德，我要杀了祂们，我一定要杀光祂们，祂们该死！”
  “好，我们去杀了祂们。”阿斯莫德将肩膀颤抖的楼仰雪揽进怀里，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用哄孩子般的语气缓声道：“祂们一个都逃不了。”
  楼仰雪用力揪住祂肩上的衣料，将脸埋在祂的颈窝里，竭力压住了喉咙里的哽咽。
  自从进入神塔之后，楼仰雪很少有过像现在这样不理智的时刻。
  可那不是别人，是他的母神。
  是在出生时就为他赐福，一直守护着他、守护着维兰斯大陆的至高神祇。
  是祂告诉楼仰雪，和平是非常珍贵的东西，身为王的职责，就是捍卫和平，让子民能过上幸福的生活，是祂带领楼仰雪走上这条路，祂就是楼仰雪全部信仰的化身。
  为了完成对母神的承诺，他踏过荆棘，终于将要抵达终点。
  正因如此，他才更加无法接受。
  无法接受这条道路的尽头，站着他一直坚定信仰着的母神幻影。
  也许祂确实只是一个被刻意创造出来的冒牌货，他只需像杀死以往的任何一只异端那样杀死祂，就可以结束一切，但这件事做起来，真的会有如此简单吗？
  感受着那股熟悉的气息，听到祂呼唤他的声音，他真的不会有丝毫动摇吗？
  阿斯莫德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祂松开楼仰雪，捧起他的脸，神色肃穆：“伊瑟洛斯，接下来的事，就由我来接手吧。”
  精灵女神是整个精灵族的信仰，即便是个冒牌货，阿斯莫德也不想让伊瑟洛斯留下亲手弑神的阴影。
  楼仰雪也知道自己现在不太理智，因此他没有马上拒绝阿斯莫德的提议，而是沉默了片刻，说：“让我一个人静静吧……我要再想想。”
  阿斯莫德皱了皱眉，并不想让他独自消化糟糕的情绪，但楼仰雪的态度很坚定，祂手指蜷缩了一下，最终还是收回了手，道了一声：“好。”
  楼仰雪独自走出了门，阿斯莫德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朝着角落里的小章鱼们使了个眼神。
  几只小章鱼当即悄悄跟了上去。
  楼仰雪并没有离开城堡，而是纵身飞到了塔顶。
  在这个全深渊最高的地方，他屈膝坐在狭窄的塔尖上，任凭狂风卷起他的银发的覆在眼睛上的黑绸，静静眺望远方。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道声音忽然从下方传来。
  “你好像很喜欢坐在屋顶上看天？”
  楼仰雪下意识循声看去，便见一只手牢牢扒住了塔顶的檐角，紧接着，一颗脑袋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监管者66666利落地翻上塔顶，在他的身侧一屁股坐下：“还别说，你给我做的身体还挺好用的，否则这么高的地方，我是真爬不上来。”
  楼仰雪无奈道：“五六，你怎么来了？”
  监管者66666坦诚道：“大章鱼非要我给你做做心理辅导，我就上来了。”
  说着，他将手搭在眼睛上方，做了个眺望的手势：“你在看什么？说起来，之前在幸福博物馆里的时候，我就看到过你坐在屋顶上的画面，这是你特殊的独处方式吗？”
  “算是吧，”楼仰雪笑了笑：“我喜欢坐在高高的楼顶，其实是因为，这是距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从理论上来说，这也是距离精灵女神最近的地方。”
  “只要我坐在最显眼的地方，祂或许就能一眼看到我了。”楼仰雪轻声道：“后来祂不在了，我也再没有在屋顶上坐过。”
  监管者66666心下一酸，深吸一口气才稳住声音：“神塔的尿性你也知道，那个冒牌货肯定是神塔故意弄出来搞你心态的，没必要为那种冒牌货伤神。”
  “可万一呢？”楼仰雪缓缓问：“万一，祂就是真的精灵女神呢？”
  监管者66666不答反问：“那么我们就假定祂是真的精灵女神，如果祂选择站在神塔那边，你又会怎么做？”
  楼仰雪毫不犹疑道：“如果祂选择站在神塔那边，那么祂就不可能是真正的精灵女神。”
  神塔几乎毁灭了整个维兰斯大陆，直接导致精灵女神陨落，如果是真的精灵女神，又怎么可能帮助神塔继续作恶？
  “那么，如果祂拦在神塔前面，不让你杀死主神，你能做到对祂动手吗？”
  楼仰雪哑然片刻，看着远方，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坚定道：“我能。”
  “不管谁拦在神塔前面，我都会先杀了他，再杀掉那些主神。”楼仰雪闭上眼，语气却理智到了极点：“谁想要挑起战争，谁就是我的敌人。”
  维兰斯大陆的惨剧，他绝不会让它在其他世界再次上演。
  监管者66666深深看着他，忽然问：“你觉得什么是信仰？”
  “我觉得，信仰，其实是一条路，精灵女神是带领着你走上这条路的先行者。”监管者66666认真地说：“就算精灵女神在半路与你背道而驰，也并不代表，你需要怀疑这条路的正确性。”
  “要不要走这条路，不该由其他人决定，而是该由你的心决定。”监管者66666指指楼仰雪的心口，楼仰雪下意识抚上那个位置，感受到掌下的震动，露出些许怔忪之色。
  “五六，你说的对。”楼仰雪放下手，似是想通了什么，释然道：“我当然不可能放任神塔继续作恶，捍卫和平，才是我真正的信仰，哪怕是真正的精灵女神拦在我面前，我也绝不会因此与神塔和解。”
  “谁拦在我面前，我就杀了谁，此生，我与神塔不死不休。”
  *
  坚定了信念，楼仰雪不再踟蹰不前，当即根据神塔的动作，更改了接下来的计划。
  神塔准备在第六期节目后推出“美丽评分系统”，这种系统一旦推出，人类社会的秩序必定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所以，楼仰雪也必须加快动作，尽快回到地球，彻底摧毁神塔的造神仪式。
  现在楼仰雪的眼睛已经能视物，虽然仍不能接受强光直射，但覆个黑绸就能解决问题。
  唯一棘手的，就是还处于锻造中的塔核。
  要想帮神塔玩家重获自由，楼仰雪就必须带上塔核，然而塔核没有锻造完毕，没锻造好的塔核无法直接使用，只有将它嵌进体内才能用。
  而这也代表着，一旦神塔坍塌，塔核也会跟着爆炸，承载着塔核的载体，同样会跟着塔核一起粉身碎骨。
  阿斯莫德绝不可能同意楼仰雪带着没锻造好的塔核离开，楼仰雪又实在着急，只能缠着赫菲斯，询问他究竟有没有其他加快锻造速度的办法。
  赫菲斯被他追问得一个头两个大，烦躁到将头发都抓乱了：“问问问！有什么好问的！我早就说过了，最快一个半月，再快不可能！你就算将整个星域的锻造师都抓过来，都是这个答案！”
  楼仰雪耐心道：“我只想要一个能强行解除绑定的功能，其他功能都可以不要，这样能再加快一点工期吗？”
  赫菲斯被他问得黑了脸，坐在椅子上沉思了片刻，皱眉道：“只做强行解除绑定功能，确实能节约不少时间，但这也代表着，使用它时，你需要耗费更多的力量。”
  如果是完成品，楼仰雪使用塔核就会像使用一个遥控板那么轻松，压根不需要付出多余的力量。因为塔核里蕴含的力量相当于都被锻造成了“电池”，既可以储存能量，又可以拆下来，作为一件强大武器。
  但半成品的话，塔核就会变成一个需要连接充电宝的遥控器，遥控是能遥控，遥控结束后也不会自爆——但必须得充上电。
  赫菲斯估算了楼仰雪体内的魔力储备量，摇摇头，并不赞同这个方案：“如果你用半成品，力量会被抽走四分之三，还会进入虚弱状态，到时你怎么应对四个邪神？”
  阿斯莫德在一旁接话：“那就我来用。”
  赫菲斯翻了个白眼：“你用？你用个屁，塔核在伊瑟洛斯的身体里待过，已经跟他绑定了，你哪里用得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事情就此陷入了僵局。
  阿斯莫德皱眉，又提出一个想法：“如果我将我的力量共享给伊瑟洛斯呢？能抵消使用半成品带来的虚弱状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