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她的新郎[年代] 第40节
作者:窝囊妃受气堡      更新:2025-10-27 13:34      字数:4192
  “柏医生好厉害,我看那篇报道了,你怎么会那么多语言。”
  宋志鹏与柏柔山再见面是两年后了,他负伤,率部队转移,伤口感染,正好到柏柔山负责区域。
  “你必须要休息,命是最宝贵的。”
  宋志鹏身上多了不少伤,其中发炎的这处最吓人,是枪伤,再偏一点他小命就没了。
  柏柔山也变了很多,她脸上不知为什么多了很多红斑,头发也剪得很短,几乎快贴头皮。
  宋志鹏说的是柏柔山的一次采访,她用多种语言平静叙述日军的暴行,被虐杀的无辜群众,作为一名医护人员的所见所闻,那不是政治宣传,只是最简单的、朴素的、从人类共同情感道德出发的东西。
  “见笑了,母语外我只会英语,别的是紧急背诵的。”
  前面说过坊间传言这柏家女儿是神童,其实都是夸大,她只不过记性非常好,几乎过目不忘而已。
  “你也成大小伙子了。”
  柏柔山几次听到过这位小同志的名号,打过不少漂亮仗,英勇极了。
  她能看出他眼神里的倾慕,这种目光太多了,从小到大,喜欢过她的人数不胜数。
  “年龄有这么重要吗……”
  宋志鹏有点不忿,但没到第二天他就偷偷跑了,要赶紧追上大部队。
  第三次见面来得格外快。
  日军开始更频繁的低空侦察,侦察机发现了柏柔山所在临时医院区域的异常,情报拦截下敌方即将一次大规模清洗,时间非常紧急,医院立马拆分成几个更隐蔽医疗所向不同方向转移。
  因为医疗水平相对较高,这座临时医院承接了很多其他医院无法接收的重伤员,那些伤员根本无法完成转移任务,有的甚至刚从手术台上下来,现在转移不如直接给他一枪。
  轻伤的可以及时撤离,不危及生命的可以暂时隐藏到老乡家里,而像这些——
  被子弹打断脊椎年纪轻轻注定终生瘫痪的学生兵,被刺刀挑开腹部补了好几刀靠着顽强毅力爬出来刚从手术台下来的老战士,送情报误入雷区炸断双腿正高烧不退的小女孩……
  他们都被转移到山洞里,温度很低,柏柔山给
  每个伤员擦了擦脸,然后镇定地开始归络手里的物品,几卷纱布,消毒水,极少的消炎药,物资太匮乏了,总要先紧着活人来。
  以及两支步枪,一个手雷。
  太简单了,简单的一眼就能看过去。
  “柏医生,你何必……”
  年轻的学生兵喃喃着,他身体不能动,脑子却清醒,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这大概是最残忍的惩罚了。
  “嘘,不要害怕,有我在。”
  柏柔山轻轻拍了拍年轻学生兵的手背,又喂了他点水,制止住他接下来的话。
  不外乎不用管我们这些废人。
  柏柔山撕下一条白床单,咬破手指一遍遍涂抹出十字的形状,系在胳膊上,闭着眼,脑子里飞快过着一些词汇,不外乎中立、人道主义、战争罪……
  她假设自己是国际红十字组织成员,这是个中立组织,名义上受《日内瓦公约》保护。
  但日本早已公然违反条约,所以大概率还是一个死。
  所以她强硬劝走要留下的苏春花,此时的她已经是个成熟的、能独当一面的战地医生,柏柔山不认为应该这样白白牺牲一位战士。
  至于她自己。
  死亡,每个人都会死亡,只是遗憾不能亲眼看到那一天。
  柏柔山没死,这些重伤员都没死。
  情报有误,或者日军任务有变,他们忽然改变路径向另一区域发起进攻。
  “苏春花同志牺牲了,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一串很廉价的红珠子,苏春花平日爱不释手,这是她哥生前送她的礼物,薏苡仁串的,用凤仙花水煮上色,能保平安。
  “还有这个。”
  宋志鹏另一手拿的是医药箱,表面的血迹怎么擦也擦不净,柏柔山掀开,里面药物整整齐齐,分支未少。
  “我想这一定很重要……苏同志死前一直把药箱紧紧护在身下……”
  柏柔山抬起头,天高云淡的深秋,一只小鸟哀鸣着飞向远方。
  入冬那天,柏泽昌死了。
  国民党绝不会允许这样一位有巨大影响力、在建党初期鼎力支持过的商人在此时公开倒戈共产党,杀鸡儆猴,进行政治表演是他们一贯作风。
  一连几日,报纸头条都是“奸商柏某,通匪资敌,叛党祸国,经军事法庭审判,已于xx年x月x日伏法。”
  “你……想哭就哭吧。”
  柏柔山却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给手消毒,消毒液的味道就要渗透到她的血液里去。
  “你是不是喜欢我?我们在一起吧。”
  ——
  隔年,宋知恒出生于陕北延安,被托付给一农妇,柏柔山只来得及匆匆亲吻一下她的脸颊,就头也不回扎到夜色里,直到一九四九年才接回身边。
  宋知恒吃百家奶长大,虎头虎脑,竟强壮得像小牛犊。
  那时候柏柔山还不知道,宏伟远大的理想下,她看人时被加了太多东西。
  第50章 柏柔山(下)
  “不知此生是否再有机会相见了,柔山你多保重……还有,我已同石安在一起,不知你是否介意。”
  “有什么可介意的,你们都是我朋友,祝你们幸福,一路顺风。”
  此时大局已稳,宋志鹏继续留在军区担任高级指挥,柏柔山在中央卫生部工作,她刚被从地方调回来,穷地方的感染病,一死死一片,她亲自带医疗卫生队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跑,普查普治,努力建立基层医疗,但还是差很多,太落后了,医生太少,医学院太少。
  这次回来几乎是宋志鹏威逼胁迫,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短短两三年过去一个人会改变这么多。
  宋志鹏改名宋鹏,大张旗鼓回乡认亲,并将母亲,双胞胎弟妹一同带来北京,他与那双胞胎是同母异父,所以他在饥荒时第一个被赶出家门,离开家时不满十岁,童年记忆大多都是挨打,挨饿,但他记得每次挨打过后母亲会边流泪边抱着他唱摇篮曲,弟妹也会偷偷握着吃食背着叔叔给他。
  柏柔山不肯调回北京,宋鹏竟强硬带走宋知恒,此时知恒已经七岁,整日跟柏柔山带队下乡,柏柔山她们团队一直致力于培训“赤脚医生”这项中央任务,努力在村子里最起码培养出一两个能处理常见病的卫生员,这项任务也是十分艰苦,有些村子穷到、偏到难以想象,整个村子竟然找不到一个识字的人,有些村子几乎看不到青壮年身影,战争时候都牺牲了。
  宋知恒是不知道艰苦的,在哪里她都是疯跑,是孩子的头头儿,能跟着妈妈是她最高兴的事情,在延安时候托付的老婆婆把她当亲孙女疼,村里人都知道她是宋首长跟柏医生的孩子,多少带着点溺爱了,生活条件不算好,但精神上一定是富足的。所以她性格就有点天不怕地不怕。
  柏柔山头疼过一阵子,怕这小孩长大成流氓,后来带在身边看还好,就是小孩的调皮,性格过于跳脱而已。
  不过实在算不上聪明,最起码比她小时候差得远,但比她健康得多,柏柔山还是满意的。
  不过养到宋鹏那一家人身边她是绝对不会放心的。
  “我以为你会劝我。”
  “劝你什么?”
  “劝我留下。”
  “我尊重每个人选择。”
  柏柔山和那女子对视一笑,头发被风吹的凌乱,她的长发已经剪掉很久了,现在将将到下巴。
  那女子握住手里的通行证,这几乎是最后一条道路,不管是否可以,都必须尝试。
  “那我劝你!你跟我走。”
  远处是简陋的罗湖检联楼,那女子环视一圈,几乎有些神经质。
  “谢谢你,小蓉,这里还有需要我的战场。”
  柏柔山虚虚望着远方,今天的天气实在算不上好,沉厚的阴云压下来,像是在积攒一场大雨。
  “不说这些了。”
  柏柔山低头看了眼手表,发现时间快到了,便加快了语速。
  “来不及,不然想把宋知恒带来让你瞧瞧的,但是太丑了哈哈,像个野丫头,你知道的,像她父亲。”
  小蓉理解柏柔山这句话的意思,无非是提醒自己她已经有家庭有孩子了,也表明不可能再跟蒯石安产生什么关联。
  小蓉、蒯石安与柏柔山是一起长大的朋友,算得上青梅竹马,柏柔山自小长得漂亮,但身体差,柏父不让她出门,她在花园郁郁不得欢时候蒯石安总会带着小蓉爬狗洞进来找柏柔山一起玩。
  她们的成长路径也是大致相同的,留学时候柏柔山和蒯石安都学的医,青春懵懂时候曾短暂在一起过,不过很快又分开,柏柔山的感情总是来得快去的也快,善变的如同波士顿的天气。
  小蓉总习惯追随蒯石安的脚步,但依旧选择了向往的新闻学,抗战时期回国做过一段时间战区记者,她此次要先去香港,再从维多利亚港出发乘远洋客轮穿越太平洋到旧金山。蒯石安医科大学毕业后不断深造,此时已成为美国公民,为确保小蓉在香港能顺利获得签证,在回国之前他们二人已经秘密领证。
  “那些东西……一部分当我送给你们的新婚礼物,要是有剩余,就拜托你们暂存,等知恒长大交给她。”
  柏柔山说的是波士顿的房产,柏泽昌保存财产永远都选最朴素的方法,要不是房产,要不是金条,就连北京钟鼓楼那一片都有给柏柔山攒的嫁妆,一小四合院。
  “才不要……我们不会动的……等政策松开了,我们一定回来看你!”
  小蓉用力握了握柏柔山的手背,当初娇滴滴的小姑娘现在已经变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大人物,但还能看到那个坐在秋千上哭鼻子的小姑娘的影子。
  “再见。”
  这声再见之后,这对青梅之交就再也没见过。
  “柔山呀,你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哇,家里就只有知恒这么一个女娃娃,多素净哦,不热闹,要我说,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再添一个好喽,生个大胖小子。你也不要那样忙工作,多关心关心家里,外面有鹏鹏一个人就行了,家庭是讲究分工的嘛,两个人都忙,那日子还过不过啦。”
  宋母说着,夹过来一筷子扣肉,很厚重的一层油,不知道加了有多少辣椒麻椒。
  这一桌子菜都是这样,红
  的绿的油油腻腻一盘盘,柏柔山一点辣吃不了,可能因为那几年的艰苦生活,她过敏的更厉害了,现在只是闻闻味道,就觉得鼻子嗓子都痒,只零星夹了几筷子眼前那盘青菜。
  “不要一直吃青菜,吃肉,多吃肉!吃肉多了身体才好。”
  宋母不大看得上柏柔山,她这个儿媳妇太傲了,身子骨也不好,看着风一吹就倒了,人再厉害有什么用。要她说就是她儿子仁义,这么大的官还就老老实实在家等着媳妇。要她说柏柔山还不如她们村随便一个大姑娘,人家屁股后面连着生一连串的孩子还照样能下地干活!
  “宋知恒,好好拿你的筷子,怎么夹菜。”
  小孩的学习能力是极快的,饭桌边的宋志强使筷子时候整个手掌都在用力,但还是夹不太好,所以每回都夹一大筷子,然后用力时候就掉一大半,最后只夹上来一小口。
  宋知恒小时候学筷子还被妈妈讲过,一会说她不美观啦,一会说她不礼貌啦,为了让她长记性还用筷子敲过她的手指头,可疼了。但是小叔这样用筷子也没人说他呀。
  宋志强脸红了,似乎被狠狠羞辱了一番,他也不喜欢这个嫂子,应该说这个家里除了宋鹏其他人都不欢迎柏柔山。
  “吃饭,吃饭时候别说这些。”
  坐在主位上的宋鹏说话了,他跟以前变化挺大的,也可能是工作需要,人沉稳了太多,腰挺得很直,头发眉毛浓密,嘴唇紧和,令人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