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可知 第4节
作者:周演      更新:2025-10-27 13:35      字数:5805
  校门口只剩贺加贝父母和舒琰妈妈,看来他们四个是今天最晚离校的,见他们出来,三个大人也停下了交谈。
  舒母启动电瓶车,开到他们面前:“几点了,还以为你们今天不回家呢。”
  舒琰一听就知道她心情不悦。可贺加贝不是她,当然不知道这话背后的意思,还觉得是在开玩笑呢,开心地叫了声阿姨好,舒母也夸了几句漂亮有礼貌之类的,眼睛却一直盯着舒琰。她赶紧上前,刚坐上后座,电瓶车就开了出去,舒琰无声地同他们挥手再见。
  等开得远了,舒母才终于开口,语气凛然如此刻的寒风:“我看你住学校算了!回来干什么!”
  舒琰小声解释:“今天要值日。”
  “值日值日,就你最积极!你的任务做完就赶紧走,磨磨蹭蹭等什么!”
  舒琰很想说,我们是一个值日小组,哪有什么你的我的,而且我们还是好朋友,当然要一起走啊。但她硬生生把话吞下去,不想挑起母亲的怒火。可舒母的怒火早在门口等待时就被点燃了。
  贺加贝的父母恭维她,说舒琰又听话学习又好。她尬笑两声说,贺加贝也很好啊,又活泼又可爱,不像舒琰闷不吭声。可心里想的却是,活泼可爱有什么用,我们舒琰可是凭本事考进的实验班,贺加贝得托关系才能进。
  贺加贝的父母又说,好是好,就是太活泼了,整天想着玩,能有舒琰一半用功就更好了。舒母挺直背,言语上却不肯露出半点骄傲,舒琰也不用功,装样子而已,其实天天手机不离手。
  贺加贝的父母大笑,孩子都一样。
  舒母也大笑,笑着笑着心里悲凉起来。
  贺加贝父母都在银行,孟元正家也有好几间工厂,而她和舒琰爸爸,都只是孟家一间制衣厂的普通工人,有订单时拼命赶工,没订单时赋闲在家,生活的开关似乎掌握在别人手里,一家仰人鼻息地过日子,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舒琰学习好这点了。
  学习好才好,学习也必须好。她和舒琰爸爸的脊背,全靠舒琰的好成绩支撑着。
  可当她看到舒琰同贺加贝、孟元正他们有说有笑不紧不慢地走出来时,心底的悲凉瞬间化为莫名的怒火,一路上熊熊燃烧着。
  “早就跟你说,让你离他们远一点,你不听,上次为什么换座位,已经忘了吗?贺加贝的父母都是有用的人,孟元正家也不缺钱,他们考不上大学,都能有去处,你考不上,只能像我和你爸爸一样,起早贪黑去打工!你巴结他们有什么用!”
  舒琰倔强地紧闭着眼,咬牙克制愤恨的心情。这样的话,她早就听腻了。她知道比起贺加贝和孟元正,自己家境确实一般,可她也真的不明白,生活的窘迫和交朋友有什么关系?他们从来没有看不起她,她也从来没有巴结讨好过,甚至连友谊的开始都是他们主动的。她真想问问父母,为什么要用成人世界的阴暗心思来揣测他们的友谊!
  舒母只顾着发火,猛然间看到红灯,一个急刹,舒琰因惯性撞到她背上,隔着厚厚的衣服,也能感受到凸起的骨节,她比夏天的时候又瘦了一点。舒母下意识背过手揉了揉舒琰的头:“琰琰,你不要让爸爸妈妈失望。”才这么一会儿,她的声音好像就苍老了许多。
  舒琰的心被刺了一下,眼泪瞬间摔落下来。
  第06章 你喜欢他吗
  有人忧愁也有人欢喜,另一边的贺加贝,还没到家,已经将被表白的事向父母全盘托出。
  其实张扬叫她出去时,她就猜到是为了什么,一路上思考着答应还是拒绝。刚站定,张扬就问她怎么想。她反问,什么怎么想。
  张扬挠头:“我天天去找你,又给你送吃的,你不知道为什么?”
  贺加贝双手背在身后,手指纠结地缠在一起:“不知道。”
  张扬干脆地说:“当然是喜欢你啊。”
  亲耳听到这句,贺加贝还以为自己会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小鹿乱撞,或是像偶像剧里那样脸红心跳,而实际上,她只淡淡地“哦”了一声,说知道了。大概早就猜到,反而没有惊喜。
  “知道了?”张扬上前一步,“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他靠得很近,不是令人舒服的距离。正值放学,走廊上人来人往,路过的同学走远了,打探的视线还停留在这里,贺加贝有点不自在,指甲掐着手心:“你没有搞错吧,踢球砸到我,就喜欢我了?”
  “我又不傻,怎么会搞错。”张扬笑了下。
  贺加贝这才注意到,他笑起来时嘴角一边高一边低,以至于一边的眼睛微眯着,另一边则正常睁着,看起来很不协调。
  张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知道她一直看着自己,像某种鼓励,便自顾自地说起来:“我觉得你很可爱,性格又大方,被砸到了不生气也不计较,笑起来还特别好看……”
  他原本声音就大,这会儿越说越激动,又毫不在乎被人听到,自然吸引了更多好奇的关注。贺加贝被看得烦躁,听了他的话却又暗暗自得,心里夸他有眼光,再看他的笑,好像也没那么别扭了,看那些偷笑着路过的同学,也更心安理得了。
  张扬见她微笑着,低头问:“你答不答应嘛?”
  原来他还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在他弯腰凑近时才显露出来,可是太近了,贺加贝的窃喜,连带着平日里的风风火火,瞬间全被吓跑,她脑袋空空,磕磕巴巴地说:“我……你让我想想。”
  “好啊,你想吧。”这语气,俨然是要她现在就想。
  贺加贝于是想到周立军在班会上三申五令不准早恋,还有他罗列的种种危害,轻则影响成绩,重则开除学籍。又想到舒琰,不是特意和她说了,让她叫自己回去,怎么还没动静,难道已经先走了?可是就算舒琰忘了,孟元正呢,他最八卦了,怎么可能错过这种时候?贺加贝心里着急地叹息,转念又想,要不然答应好了,谈恋爱好像还挺有意思的,孟元正不就在谈恋爱,也没见他被影响,虽然他本来就是吊车尾。
  贺加贝抬眼看张扬,他一脸期待,嘴角又提起了一边。她于是张开嘴巴,刚做出个口型,身后突然有人大喊一声“贺加贝!”
  她和张扬都被吓了一跳。
  被表白时平静无波的心,此刻剧烈地跳动起来。
  贺加贝听出是张弛的声音,立马转头,只见他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手上还提着个垃圾桶。他旁边一上一下探出两个脑袋,一个是孟元正,一个是舒琰,两人一齐回头看他。他低头和他们说了句什么,随后又看了她一眼。贺加贝便顾不上什么答应不答应了,丢下张扬飞奔回去。
  贺峰和方敏听完,暗地里都松了口气。
  贺加贝毫无察觉,天真地问他们:“你们说我要不要答应?”
  贺峰摇头:“小孩子过家家,有什么答应不答应的。”
  贺加贝不高兴了:“怎么还瞧不起人呢?我是很认真地在问你们。”
  方敏搂着她的肩,同她耳语道:“听说你爸爸高中的时候是校草,追他的人很多,估计人家见惯了这种场面,厉害着呢,当然看不上咱们这点小事。”
  贺峰听懂揶揄:“要这么说还是你妈妈更厉害,我刚工作的时候,她已经是单位里的风云人物了,要不是她当师父带我,我连认识她的机会都没有。”
  贺加贝听得入神,一手挽住一个,痴笑着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认真学习,努力工作,结果被你妈妈看上了,她还托人介绍。她是师父,我是徒弟,我能有什么办法?最后只好屈服于她了。”
  方敏啐他:“呸!怎么不说你把人家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骗走,自己冒充的事了?”她让贺加贝评判,“从这件事就可见一斑,当年明明是他死皮赖脸地围着我转,甩都甩不掉。”
  贺加贝听了一路的父母爱情,虽然自己的问题还是没有答案,但她受到感染,整个人沉浸在甜蜜的喜悦中,晚上坐在书桌前写卷子,写着写着心思就飘远了,她在草稿纸上写张扬的名字,落笔却成了“张弛”,于是又想到跑回座位时,在过道和他擦身而过。往常张弛都会侧身而站,让她先过去,今晚一动不动,看不到她似的,她不得不贴着桌子挤过去,瞪着他的背影纳闷,莫名其妙生什么气!舒琰催她,快点快点。她一看时间,确实晚了,心里又想,好吧,这次就原谅他。
  贺加贝觉得张弛真奇怪,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比同学亲近,又好像没朋友亲密。她的朋友很多,最要好的当然是孟元正和舒琰。孟元正就不说了,从小一起长大,她知道孟元正一年级还尿裤子,孟元正也知道她什么时候来例假。后来又认识了舒琰,舒琰安静清秀学习又好,贺加贝第一眼就喜欢她,虽然她刚开始有点腼腆,熟悉起来后也十分热忱。
  至于张弛,无论怎么吓唬他捉弄他,他从来不生气,似乎很好相与,可是他又很少主动和她说话,要是性格高冷就算了,偏偏每次也都有回应,虽然常常是“嗯啊哦”之类的,但他对谁都这样,而且会看着对方的眼睛,叫人相信不是敷衍。
  贺加贝很想把他和舒琰、孟元正放到同样重要的位置,但他自己似乎不大情愿。她把张弛的名字圈起来,在旁边打了个小小的问号。
  第二天早上,张弛到校时,贺加贝的桌上已经放着一份早饭了,不用猜也知道是谁买的。他这才意识到以后会有某个特别的人专门给她带早饭,其实不必到以后,眼下不就是了么?再看自己手中那份,实在是多此一举,又不好浪费,于是一口气全吃了。
  一顿吃两份,整个早读,张弛都不舒服,梗住了似的。下了课,贺加贝照例管他要早饭。他更不舒服了,噎得说不出话。
  恰好此时张扬又跑过来,趴在窗口邀功似的问:“怎么样,早饭合胃口吗?”
  他来得太频繁,班里同学都见惯不怪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响起些暧昧不明的哄笑声,贺加贝的脸腾一下红了,她回头寻找来源,笑声又瞬间消失了。更倒霉的是,当她再往窗外看时,周立军不知何时站到了张扬身后,视线在班里扫视一圈,最后落到张扬脸上。他问张扬找谁,张扬大大咧咧地说不找谁,然后便倒退着跑远了。
  周立军很严格,贺加贝被批评的次数不少,但并不怕他,她的态度取决自己对错误的认识,像做小动作、上课说话之类的,她觉得根本不算问题,被批评了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完全不影响心情。可是像早恋这种事,性质就不同了。贺加贝一直心虚地低着头,直到他离开才稍稍松口气,转而继续问张弛:“我吃什么?”
  张弛很后悔,最多此一举的是他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可他又不能凭空变出早饭,于是用眼神示意张扬买来的那份。这是显而易见的解决方法,总不能叫她饿着肚子上课。
  这眼神落在贺加贝眼里,却有几分看笑话的意味,要不是两人同桌,她真要怀疑刚刚那些调侃的哄笑是张弛发出的。她不满地撇嘴:“你今天没给我带吗?”
  “带了,但是……”
  贺加贝冷酷地打断:“在哪里?”
  张弛不得不承认:“被我吃了。”见她的眉头立刻皱起来,又赶紧解释,“我以为你要吃那份。”
  这简直是火上浇油,贺加贝原本只有些微不满,听了这句立刻怒气上头:“你凭什么替我决定要吃哪份!”
  张弛哑口无言。
  贺加贝立马翻出零钱包,掏出所有零钱塞给他:“给你给你,以后不用带了!”
  张弛不肯收,她也不肯接,你推我搡,掉了一地。张弛捡起来,塞进她的笔袋里。而贺加贝根本不看他,甚至气得把早饭直接丢进垃圾桶,咕咚咕咚地灌水喝。张弛也没带其他吃的,翻了半天找到一包饼干,刚放到她桌上,就被她一拂手推回来。他手足无措,本就最不擅长面对别人的发火,这会儿只能局促又谨慎地观察她的动静。
  孟元正不管她,他的原话是“才不上赶着忍受你的臭脾气”。舒琰也不管她,倒不是因为昨晚的事,她不愿意忤逆父母,同样也不愿意失去朋友,只是她深知不让贺加贝发泄一下,她就冷静不下来。
  过了一会儿,贺加贝果然平静了不少,她拿笔头戳孟元正后背,见他一味躲,直接拽住他的帽子往后拖:“是不是你到处传的八卦!”
  孟元正直呼冤枉:“你怎么不怀疑他们俩?”
  她又往后拽了下:“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孟元正发誓:“真的不是我,我没说!”
  贺加贝迟疑。孟元正趁机救回帽子,一边整理一边说:“昨天晚上好多人都看到了,还用得着我说吗?”
  贺加贝的气势一下就弱了。舒琰便问:“那你答应了吗?”
  张弛竖起耳朵听,贺加贝小声说:“我不知道。”
  再接下去说了什么他就听不见了。三个人脑袋凑在一起,密谋一般讨论着。
  孟元正几乎用气音问:“你不知道啥?我看张扬来找你,你不也挺开心的?”
  贺加贝从没这么纠结过:“是开心啊,可是我好怕被周老师发现,尤其大家还起哄。”
  “被发现了会怎么样?”舒琰戳孟元正,“你有经验,你快说说。”
  贺加贝也连连点头。孟元正抬起双手,一边一下敲她俩的脑袋:“你们就知道扎我的心!”接着继续怂恿贺加贝,“怕什么!就是说你两句,最多找家长,又不会真的开除你。”
  见贺加贝还是犹豫,他指出最关键的问题:“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喜欢他吗?”
  贺加贝叹了口气,干脆趴在桌上:“可能喜欢吧,我真的不知道,我对张扬没什么感觉,可是他说喜欢我,我又很开心。”
  孟元正越听越疑惑。舒琰不愧是好学生,迅速提炼总结:“我知道了!你喜欢被人喜欢的感觉。”
  孟元正闭上眼翻了半个白眼:“散了吧散了吧。”
  他们俩正要起身,贺加贝抬手压住:“等一下!有没有吃的?”
  “我有面包!”舒琰说着就去翻书包。
  孟元正啧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不饿呢。张弛给你吃的你还不要,你跟他发什么火?”
  一提到张弛,贺加贝下意识回头,正巧发现他假装看书实则偷看。
  张弛被抓了现行,立刻移开视线,转瞬又移回来,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贺加贝的无名之火还没消,依旧怒冲冲地瞪着他。他这下也生气了,孟元正和舒琰不仅可以提张扬,还能毫无顾忌地和她讨论,而他只不过是看了眼张扬买来的早饭!
  两人各气各的。张弛的生气闷在心里,日积月累等待爆发。贺加贝的生气流于表面,来得快去得也快。有几次她想找个台阶下,看到张弛面无表情,和她说话也生疏得很,一下子又来气了。
  他们俩互相生着气,张扬却得意忘形。他几乎每个课间都来找贺加贝,胳膊支在窗台上,上半身几乎要探进来,热切地叫她的名字。贺加贝不答应,马上就有人喊起来,贺加贝有人找,贺加贝你快看外面呀……班里班外笑成一片,无数道视线交错着落在她身上。
  每到这时,贺加贝就埋着头,任头发从两肩滑落,遮住大半张脸,手上的笔飞快地动着,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在写什么。
  她不答应,她担心被周立军抓个正着;她也不拒绝,她的心被虚荣的火焰热烈灼烧着。
  张扬的声音、起哄的笑闹、好事者的口哨声……也一样钻进张弛的耳中,刺耳又嘈杂。他用余光看贺加贝,她的身体往前倾,脸完全藏到他摞着的书堆后面。而张扬依旧频繁地出现,完全不顾这样的高调可能会带来什么麻烦。
  张扬见贺加贝总是不理他,于是拍拍张弛的肩:“帮我叫一下她。”
  张弛一愣,缓缓抬头看了他一眼,毫不掩饰自己的厌烦,接着转头看贺加贝,心里又气又疑,又替她不值,她真的喜欢这样?
  贺加贝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也感受到了张弛的注视,暗暗地想,这回是他主动叫我的,那我就原谅他,不和他生气了。她停下笔,等着张弛叫自己,可是——
  咣!张弛用力推上窗,塑料的窗框撞到一起,像一记沉闷的警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