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可知 第26节
作者:周演      更新:2025-10-27 13:36      字数:3980
  舒琰开玩笑:“难怪你瘦了,这么坐着,胃都叠在一起了,哪有地方放吃的。”
  贺加贝指着窗外:“等我们涨工资了,就搬到对面去,豪华大平层,想怎么坐就怎么坐。”
  其实方敏和贺峰提过好几次搬家,都被她拒绝了,因为她微薄的工资只负担得起这样的。
  贺峰说:“你的工资自己零花,房租我们给你出。”
  她还是拒绝:“我现在可以自给自足了,不要你们出钱。”
  他们于是变着花样给她发红包,周末要改善伙食,写完稿子得庆祝,换季该买新衣服……贺加贝说着不要,一次也没拒收过。
  相比之下,舒琰的父母好像从来不给她发红包,贺加贝原以为是每个家庭相处的方式不同,但有次听到她和父母通话,里面传来“怎么才攒了这么点、不要乱花、外卖不实惠”之类的提醒,她很不耐烦地听着。
  贺加贝一怔,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到舒琰这样的表情。舒琰察觉到她的视线也一怔,压低声音匆匆说了几句就挂断了。再后来,她和家里打电话时,总是去外面的客厅。
  和自己比起来,她已经够节俭了。贺加贝想到之前的疑惑,舒琰在机构做老师,又兼着全职的工作,明明收入可观,何必要租个小房间,还要找人分摊房租?现在隐约找到了答案。
  这些事是才出现吗?好像也不是。上学的时候,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大家总是会去报刊亭买杂志、买文具、买零食,舒琰从来不买。她和孟元正约她出去玩,她也很少参加。偶尔一起出去了,撞见她的父母,她好像和他们一样拘谨……很多苗头暴露出来,她那时看到了,因为和自己无关,并不觉得有什么,所以等于没有看到。
  和张弛吵架时,他曾说过,你的父母很爱你,你当然不懂这些,而她直到此刻才终于对他的不忿有了点具象的感受。
  情绪再次反扑上来,她很后悔,想见他,想听他的声音,想和他一起熬夜,他画稿子,她写稿子,累了就裹着被子趴在他背上眯一会儿,想告诉他我现在知道你的心情了……贺加贝一冲动去他家找他,到了小区门口,又没勇气下来了,催司机师傅赶紧开走。
  回来时,房间里隐约传来舒琰和人争吵的声音,“没有天天出去聚餐,偶尔一次,能不能不要揪住不放……我花的是自己工资……没有怪你,你怎么总是这样说……”
  贺加贝等了会儿才进去,轻松地说外面好冷啊,晚上我们煮面吃吧。舒琰眼睛很红,没关系,她只要转身就可以看不见了。
  所以房间小就小点,冬天就要到了,挤在一起才暖和。
  有一天,舒琰和家里打电话,贺加贝依稀又听到熟悉的字眼,她立即跳下床,打开收纳箱找衣服。但舒琰还是捂着电话出去了,再回来时,床上、地上堆了好几座衣服山。贺加贝听到她在背后叹了口气,赶紧保证马上收拾好。
  舒琰却说:“我们搬家吧。”
  贺加贝动作一顿,回头看她:“为什么要搬家?你换校区了吗?”
  她摇头:“空调很老了,一点都不暖和。”
  “没关系呀,我们多盖点就好了。”
  “没有桌子,吃饭也不舒服。”
  “那我们以后去客厅吃。”
  “主要是房间真的太小了。”
  “我就喜欢小的。”
  “你喜欢什么呀你喜欢!”舒琰看起来很生气,“找衣服都转不开身,你刚刚像毛毛虫一样蹲在那里拱来拱去的。”
  贺加贝哭笑不得:“你到底是要搬家,还是要笑我!”
  舒琰也被逗笑了,却笑得很难看:“你住这么小的房间,我觉得很委屈,而且我也不想住了,我要找个住着舒服的。”
  贺加贝心里也为她感到委屈,她坐到她身边,想了想说:“可是我还租不起对面大平层。这样好了,孟元正马上不是要来吗,他租房肯定大手笔,我们去打劫他!”
  孟元正一听说她们要和自己合租,很爽快地答应了,并且他还有另外的算盘。因为和舒琰是同行,所以一见面就劝说她和自己一起单干。
  舒琰头脑清醒地问:“你才刚来这儿,生源从哪里来?”
  “我不是说现在,但反正早晚有这一天,我就当你答应了。”他又看看贺加贝,“你也是,你可以重回本行,做我们机构的cfo。”
  贺加贝问:“工资呢?”
  他啧了一声:“开玩笑,你这个级别还要工资?当然是年底分红。”
  贺加贝直接戳穿:“意思是让我给你白打工对吧?”
  孟元正大笑,而后感慨道:“真好啊,我们三个又凑到一起了。”
  贺加贝也想,真好啊,有些东西失去了,但幸运的是,有些又回来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你男朋友呢?怎么没带他来?”
  舒琰也看向她。
  想到张弛,仿佛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她刻意不想他,把回忆的束口袋牢牢扎紧,然后时间慢慢撑开一个小口子,过往才一点点钻出来。再想到那些画面,心口像被针刺似的,不是剧痛,而是一种细细密密的难受,叫人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贺加贝扯了下嘴角:“分手了。”
  她终于能坦然地说出那两个字。
  *
  这年的最后一天,孟元正和舒琰去上课,贺加贝在附近的咖啡馆里写稿子,等他们下课一起去跨年。
  正赶上两节课之间的休息时间,陪读的家长进进出出,咖啡机嗡嗡的工作声没有停过,贺加贝忘带耳塞,始终无法专注,索性埋头看手机。过了会儿,耳畔渐渐安静下来,偶尔响起低声的交谈。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又有人进来了,紧接着机器运作起来,她不经意地抬头一看,吧台前站着一位等餐的顾客,身量修长,脖子上系着一条厚实的黑白格围巾。
  贺加贝想,真巧,她给张弛买过同款。
  她又抬头,想再看眼那条围巾,没想到和围巾的主人打了个照面——
  他也是等咖啡无聊才四处张望,视线从她脸上飞过,然后意识到什么,迅速地重新看回来。
  贺加贝被他的眼神钉住。
  她想过会再见张弛,模糊地觉得是在一个很正式的场合,她会很寻常地和他交谈几句,或者只是大方地笑一笑,又或者装作没看到,和他擦肩而过。
  但此刻真的见到了,却是在一个寻常的下午,一间普通的咖啡厅,进进出出的顾客里,他意外地出现。
  而她根本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
  张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直到店员叫他,他才回头取咖啡。
  贺加贝也回过神,匆匆打开电脑,双手在键盘上忙碌地敲击着,屏幕上出现一堆语句不通的文字,余光看到他目不斜视地往门口走去。
  他不想见到自己。
  这也算是意料之中。她选择那样的离开方式,就该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
  面前的椅子忽然被拉开,外带的咖啡纸杯落在木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咚。贺加贝循声抬头,张弛已经坐下了。
  他靠着椅背,是一个疏离的动作。一只手放在桌上,无意地摸着桌面,最后还是握住杯子。
  他瘦了很多,眼窝凹进去,小半张脸被围巾遮住,她竟有种那条围巾大了一码的感觉。和他比起来,自己简直过得太好了。贺加贝觉得眼睛很干涩。
  “这里有人吗?”他的声音冷漠得像在问一个陌生人。
  她连连摇头:“没有。”
  他便继续用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看着她。
  贺加贝努力挤出微笑:“好久不见。”
  他没说话。
  “最近还好吗?”
  “要新年了。”
  张弛始终一言不发,审视般地打量着她,仿佛要将她剖开看清楚。她对这副模样感到陌生、恐慌和压抑。
  贺加贝尴尬地重新看回屏幕,又敲了几个字,再待不下去了,她合上电脑,拿起一旁的外套,准备离开。
  他这才开口:“你的咖啡还没喝完。”
  像命令似的,她又坐回去,放下满手的东西,端起杯子一股脑儿喝光。凉透了的美式,像一碗苦药。她甚至用手背擦了下嘴。
  张弛再看向她时,眼神里终于多了些情愫。
  如果这是他气愤的宣泄,贺加贝想,我完全可以接受。
  但他只是自嘲地说:“和我在一起,你受了很多委屈吧?”
  干涩的双眼立刻润泽起来,贺加贝垂下头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尽量展露出自然的笑容:“没有。我很开心。”
  他淡淡地笑了下,倾身向前,双肘撑在桌面上:“嗯,那就好。”
  夕阳已经低垂,从落地窗的玻璃照进来,他们的影子投在不远处的墙上,交叠在一起,依旧亲密如斯。
  张弛温和看着她,又变成了她印象中的样子。贺加贝也贪得无厌地看着他,因为不知道下一次再见是什么时候。
  也或许,不会再见。
  他们都没有说话,好像都默认这个共识。
  手机不合时宜地一震,孟元正说他下课了,问她在哪里。贺加贝握着手机站起来。张弛移开视线,靠回椅背上,又恢复了最开始冷漠的样子。
  她缓缓地穿上外套,慢吞吞地装好电脑,真正的告别时刻即将来临,“再见”两个字含在嘴里,在她完全收拾好要走时,还是说了出来。
  张弛没看她,又握住咖啡杯,片刻后,只说了句新年快乐。
  贺加贝出了门,站在路边回头看,隔着一道落地窗,张弛仍保持一个动作坐在那里。
  她想起很多年前的冬天,他们成为同桌,故事从那时候开始。
  而现在又是一个冬天,但他们的故事,从此刻开始彻底结束了。
  第28章 得看我愿不愿意
  之后的几年,整个世界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人人被裹挟其中,无处可逃。用孟元正的话说,短短几年,恍恍惚惚像过了几十年。
  20年的春节还没过完,贺加贝就回南京了,报纸延期恢复出刊,暂时转到新媒体平台。回去的动车上,过道里挤满了人,有人戴着口罩,有人蒙着围巾,有人一如往常,但都谈论着同一个话题。
  她还在微信群里说:“好多人啊,大家都不待在家里吗?”
  舒琰问:“你戴口罩了吗?”
  “戴了,可是好闷,不习惯。”
  “不能摘,坚持一下。我们好像也要改成上网课了,我打算明天回去。”
  孟元正这时分享来一条链接:“别回了,最新消息,省内的公共交通也停了。”
  微信群里不停涌进新消息,贺加贝抬头看着那些乌泱泱的模糊面孔,听到隐约传来的几声咳嗽,心里猛然一颤,后知后觉感到害怕。
  当天晚上,她竟然开始咳嗽。家里没有体温计,只能每隔几分钟摸摸额头,一会儿觉得手太冷,一会儿又觉得好像发烧了。
  人心惶惶的时候,生怕自己真的中招,各种可能的后果在脑海里转了一遍。她打开手机,下意识按下一串熟记于心的号码,却在拨通前犹豫了。说什么呢?她没有理由再打扰他。
  贺加贝忽然想到有次张弛感冒发烧了,吃了药没精打采地睡着,她很担心,每隔几分钟就凑过去摸摸他的额头,看他睡得沉,又觉得好玩,悄悄把手指放到他鼻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