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作者:
肖静宁 更新:2025-10-27 13:51 字数:3318
一直未曾出声的空能法师上前,双手合十,口诵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萧施主枪伤未愈,老衲给他敷点药,耽搁半个时辰,就随你们上路!请几位施主先喝杯茶歇歇罢......”
来人见萧镶月肯主动跟他们走,又见空能法师老诚持重,不像是个打诳语的人。也放松下来,收起武器,坐在廊下等候。
空能法师有个失眠的老毛病,多年来每日只能睡两三个时辰,他自己也懂些医术,用了好多法子都不甚奏效。萧镶月是音乐疗愈的高手,伤势稍好些,便坚持每日在临睡前给他弹奏曲子,并按孙太医秘制的熏香配方调配香料,空能的卧房总是青烟袅袅,弥漫着一种似麝香又似沉香的味道。如此过了一段时间,法师多年的失眠毛病竟好了许多。因此十分欣赏这个俊美的青年,与他成了忘年交。
此刻空能法师将他带到内室,神色凝重:“萧施主这样的人儿,应当完美无瑕才是......手臂上的伤口虽已痊愈,却留下了一个难看的疤痕。待老衲给你修复好再上路吧。”
萧镶月褪下衣衫,空能法师手起针落,不一会儿,就在原来的疤痕处刺了一个形似弯刀,又似月牙的淡蓝色刺青。他一看,虽比不上孙大哥在背上给他刺的那支海棠花好看,终究比原来那个伤疤美多了,当下谢过法师,穿上衣服。只将离开汉昌时,骆孤云亲手给他系上的那条驼色格纹羊毛围巾挂在脖子上,便随来人跨上马背。
几里外的直升机停机坪。一辆德国制造的蜂鸟直升机已在此静静等候。萧镶月从容登上飞机,也不多问,只闭目养神。空中飞行了约摸一个小时,降落在一处军用机场。没有丝毫停留,又被带上了一架喷气式飞机,机上布置奢华,看样子是一架专机。经过三个小时的航程,最终竟然降落在南京的明故宫机场。
南京城萧镶月是熟悉的,此处有他和骆孤云的家。尽管沦陷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黑色福特防弹轿车径直开到了之前的总统府,现在的伪国民政府所在地和日军在华总指挥部。
一个身着旗袍,满面春风的女人已在门口迎候。此人萧镶月认得,是时任伪国民政府汪主席的夫人。当年在南京的时候见过几次。汪夫人一见他便拉着手嘘寒问暖。萧镶月虽不懂政治,但时常听骆孤云和易水与一众将士讨论时局,提起汪氏夫妇,大家均是满脸不屑。此刻面对汪夫人的热情,只略微回应,冷淡中透着疏离。
汪夫人也不计较,亲热地领着他往里走,一路夸赞镶月公子越发英俊了,又说日军的山本总司令十分仰慕公子的才华,已等候多时......来到了一楼的宴会厅。这宴会厅萧镶月也是熟悉的。当年应蒋夫人之邀,在此表演钢琴独奏,一曲《命运》技惊四座,多年以后都还有人津津乐道当时的震撼情形。
宴会厅里一间装修奢华的贵宾室,中央坐着个蓄八字胡须,面容瘦削的军人,正是日军大中华区总司令山本上将。四周作陪的有几位萧镶月也是认得的,包括国民政府前副主席汪某,文化部部长周某等。见他进来,纷纷起身寒暄。一时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有说萧先生一早就担任了日本东京音乐学院的名誉教授,实乃日中友好之领军人物,有说对萧先生的音乐爱之入骨,一日不听,便浑身不舒爽......
萧镶月不擅应酬,俊美的脸上依然是淡淡疏离的神情,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卓尔不凡的气度。
汪
夫人引导他在右侧主客位坐下。山本首先发话:“久闻先生才气过人,风华绝代。今日一见,这风华绝代四字可当之无愧。至于才气,就看先生如何展现了......”
汪夫人会意,接过话题道:“今日请萧先生来,别无它意。日本皇军为建立亚洲新秩序,推进日中共同繁荣,劳苦功高。两国合作卓有成效。为此,天皇近日发表了《大东亚共荣祝辞》,还想请先生谱写成曲,务必做到街知巷闻,妇孺传唱为是。”说毕,像捧着至宝一样,将一帧裱好的字摆到他面前。
萧镶月垂下眼睑,淡淡地开口:“恕镶月不能从命。”
山本脸色微变,恼怒道:“萧先生看都不曾看一眼,就一口拒绝,是何意思?”
萧镶月抬头,澄澈的眼神直视着他,依旧是淡淡的语气:“做曲需要的是真情实感,方能打动人心。我的爱人正在与你们浴血奋战,他看着心爱的将士战死沙场,无辜的百姓遭受荼毒,何等的痛心!我是感同身受......他夙夜辛劳,殚精竭虑,为的就是要将你们这些侵略者驱逐出我中华国土。试问,镶月就算勉强为此辞谱曲,只怕谱出的也是一曲丧歌罢......”
从未有人胆敢在大日本皇军总部说出这番言论。陪坐的几人吓得呼吸都不匀了。山本勃然大怒,手中的酒杯摔得粉碎:“八嘎牙路!大胆!竟敢诅咒我大日本帝国!”
汪夫人一看情势不对,正想法子斡旋......主座后面的帘子掀动,走出一个穿着日本传统袍服的中年男子。不是别人,竟是渡边彦的叔父渡边雄。
渡边雄是天皇面前炙手可热的人物,手握实权,连山本上将对他都要忌惮几分。他环视四周,淡然挥手道:“你们都退下,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对萧先生讲。”
山本犹在气头上,还想发作,渡边雄阻止道:“方才的话我都听到了。镶月君的态度乃意料之中,原本就没指望他为此词谱曲,方才只不过是想试探一二。”
众人退下。厅内只剩萧镶月与渡边雄四目相对。
“镶月君还是那样风度翩翩,惹人怜爱......”渡边雄开口,“你冰雪聪明,想必也猜到我特意来华所为何事了?”
萧镶月缄默不语。
渡边雄自顾自道:“彦儿雄才大略,英明睿智,你是他唯一的软肋。我在日本接到山本上将的战报,大为震惊,没想到他会做出此等糊涂事!费了好大功夫,才查到他将你藏匿之处。彦儿是我渡边家族未来的希望,我绝不允许他出半点差迟。这么多年,我深知他的心思。我此来,要么成全他,要么毁了你。”
见萧镶月不接话,渡边雄继续道:“我给你两条路选择,要么送你去日本,让我那痴傻侄儿有个念想,战事结束后与你在日本相聚。要么杀了你,让他没有了牵绊,心无旁骛,一心一意对付中国。”
萧镶月眼睛盯着虚空,依然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渡边雄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我知道你不怕死,要杀了你很容易。若你选择第二条路,我不会轻易让你死掉,我将要摧毁的是你的意志。让你人不人,鬼不鬼,备受摧残,尝尽所有痛苦,受尽万般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是......要这样对付一个完美无瑕,受万人追捧,从未体会过人世间半点苦楚的美好人儿......还真是有点不忍心呢......”
屋内一时静默。过了好一会儿,萧镶月仿佛从游离的状态回过神来,声音轻柔却坚定:“渡边先生错了。镶月怕死,也不想死。只是背叛心爱的人,苟活于世,比死更难受。恕镶月不能去日本。”
渡边彦接到讯息,赶到南京已是第二天下午。
寺庙里有一台发报机与外界联络。萧镶月一走,渡边纯子便给渡边彦发去急电,告知了情况。碰巧他正在野外视察,通讯不便,接到消息已是次日清晨。在中华战区,胆敢冒充他的名义将人掳走的唯有山本上将一人而已。渡边彦想都没想,认定此事是山本所为。立即放下手上军务,亲自驾驶一架最先进的战斗机,心急火燎往南京飞去。
渡边雄早已好整以暇,端坐在日军驻华指挥部硕大办公桌后的高靠背椅上,静待他的到来。
渡边彦父母早亡,叔侄俩一向亲厚,对待渡边雄就像父亲一样尊敬。见着叔父,纵有满腔怒火,也只得按捺住。急问道:“镶月君呢?镶月君在哪儿?”
“彦儿比叔父预想中还要来得更快些。”渡边雄习惯性地一只手敲击着桌面,语带讥讽。
渡边彦深吸一口气,勉强控制住情绪,追问道:“你们把镶月怎么样了?”
“彦儿这是要兴师问罪的意思?我帮你把这唯一的污点抹除掉,你应当感谢叔父才是!”渡边雄一字一句,冷酷地道。
渡边彦深知叔父的手段,不自主地挺了挺背脊:“镶月君于我,就像那皎皎明月,人世间所有美好莫过于此!何来污点之说?”渡边雄满脸不屑:“那姓萧的从未正眼看过你,你这是中邪了还是失心疯了?”
“侄儿相信,金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我要让他心里眼里只有我......”渡边彦还想辩驳。
渡边雄终于崩不住,站起身,一拍桌子,勃然大怒:“你堂堂大日本武士,为一己私欲,竟做下这等糊涂事!眼看我渡边家族百年清誉将毁于一旦,我岂能容得下他!”
“叔父错了!彦儿并非糊涂,自认从未行差踏错半步!只是人总得为自己活一次......我想得到他,做梦都想占有他,余生都想和他在一起......”渡边彦像是在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