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齐绪也没有提醒他，适时给出自己的反应，证明他在很认真地倾听。
  薛明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来，因为再往后他那个倒霉爹就该出场了。
  感觉到怀里小男孩好像慢慢地开始兴致缺缺，齐绪低头，瘦削的下颌在他的脑袋上滑动的存在感很强，让薛明后背都紧了一瞬。齐绪问：“然后呢？怎么会给我打电话了？”
  薛明抬着小脸望着齐绪，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眼神有些犹豫。
  他倒是不怕丢人的，只是......
  齐绪这样一看就养尊处优长大的男人，在知道他有这么一个不堪的父亲之后，会不会觉得反感，觉得自己也是这样的人，然后就远离自己了？
  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
  齐绪看着他犹豫的脸，也不催促，搭在他后背的手却慢慢从上往下抚摸着，像在撸一只大猫猫，手法温柔得薛明几乎都要犯困了，彻底放松在齐绪的怀抱里，甚至胳膊都搭上了齐绪的脖颈。
  齐绪微微一怔，却没有拒绝，而是让他调整到了一个更加舒适的姿势靠好，又问：“不可以告诉我吗？”
  “也不是不可以......”薛明嘟囔了两句，下定了决心，猛地抬头。为了自己心里踏实，薛明先主动问，“绪哥，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要是说什么脾气差，性格不好，还爱跟人打架之类的，那就算齐绪把他咬死，薛明都不会开口跟他说自己爹的一个字。
  谁知齐绪想了想，他这一想，右手正好就搭在了薛明的肩膀上，指尖间或与薛明的耳根相触，温热的触感时不时地传递到薛明的感官系统里，让他有些紧张，等待齐绪的答案。
  齐绪缓缓开口：“嗯......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孩。”
  薛明眨了眨眼。
  他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词。
  在确认这不是自己幻听之后，薛明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可爱？”
  齐绪点头：“很可爱啊。”
  不管是第一次凶巴巴的负伤小猫，还是之后每一次见到自己手足无措的青涩，亦或是现在粉色水蜜桃一般的头发， 齐绪觉得都挺可爱。想了想，齐绪又补充道：“但是你可以试着不那么乖一点。”
  薛明没太听懂。
  齐绪：“你好像在我面前才会乖，生怕说错做错任何一句话、一件事。但是我看到，你在朋友和家人面前，状态明显轻松了很多。也许你是不想让我对你有什么误解，可是如果你也把我当成朋友的话，总是这样会很累的。”
  薛明缩了缩脖子。
  齐绪把他说中了，他就是在齐绪面前才会乖，才会扮演一个听话的小孩，不愿意把人前自己那混不吝的模样拿来打扰面前这人一点。
  但是即使齐绪这么说了，薛明还是有种伪装被人戳破了的羞窘。
  他把头深深地埋在齐绪的胸膛里，不愿意抬头，声音也闷闷的：“那我试试嘛。”
  齐绪鼓励他：“嗯，可以试试。不会的话，你可以先咨询一下我的意见。”
  薛明问：“什么意见？”
  “比如......”齐绪把手从他耳边拿开，“现在跳起来，跟我破口大骂刚才让你不高兴的那个人到底都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他说这话时有点不一样。
  平时的齐绪沉静理智，但是刚才好像为了鼓励薛明，他的语气强烈了许多，用词也很幼稚，看着薛明的眼睛里含着柔柔的笑意，像，像是在......像是在哄孩子一样。
  ......薛明不好意思地抿起嘴唇，他才不会这么做呢。
  不过这会儿如果真是换成景玉，或者是李书达，薛明可能真的已经开始辱骂他爹了。
  所以，他在内心深处没有把齐绪当成平等的朋友，所以无法自如地表达自己的真实情绪？
  那他把齐绪当成什么？
  薛明心里抖了抖，突然本能地开始回避这个问题。
  一开始他只是觉得齐绪好看又温柔，给他创可贴还保护他。后来逐渐感受到了齐绪的稳重与强大，就像他小时候做梦，梦到的那些威严又安心的爸爸形象一样。
  不动声色的，却是十足可靠的。
  ......爸爸？
  薛明小心地看了齐绪一眼，觉得齐绪要是知道自己在心里拿他当新爹，估计得立刻把自己从他怀里揪出去丢掉。
  薛明决定，在自己真正弄清楚把齐绪当成什么之前，还是不要提这件事了好。
  犹豫了一会儿，薛明抿起嘴唇，还是起了个头：“你，高考结束陪我去吃饭的时候，遇到了几个傻......子，你还记得吧？”
  他把到嘴边了的“逼”咽了回去。
  齐绪点头，示意他继续。
  薛明叹了口气：“其实他们说的也没错......我爸确实是个混混，也确实是个赌鬼。”
  “他年轻的时候狂热追求我妈，自残来给我妈保证她戒赌了。我妈那会儿大姑娘一个，哪见过这种无赖啊，就心软同意了，生了我。”
  “但是他又旧态复萌了？”齐绪适时追问了一句。
  “肯定的啊。”薛明无所谓道，“有一次他还对我妈动了手，想拿家里的钱。我妈被伤透了心，就跟我姥姥姥爷回家了。他们说一个女人带着儿子不好生活，不让把我也带走，所以我妈妈就把我留下了。”
  当时他疑惑地看着妈妈含泪捧着他的小手小脸反复亲吻的样子，有些弄不清楚状况，但还是乖巧地让妈妈亲，抱着她的胳膊说：“妈妈好爱我呀。”
  然后眼角已经有一些细纹的女人哭得更难过了。
  再然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妈妈了。
  母亲虽然没有彻底抛弃他，还会托景玉给他生活费，但都有限，薛明也怕又被薛强抢走，一直不肯用，上次中考就是最好的证明。
  接着，就是浑浑噩噩渡过的三年。
  齐绪一直没有说话，给足了薛明时间，任他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他的后背。
  “然后，他刚才又联系我了。”薛明说到这，难掩嫌弃的脸色，“什么事都不管我，这会儿想起来我要毕业了，还要来参加毕业典礼。”
  齐绪沉静了一会儿，问：“他对你动手了吗？”
  “那当然不可能！”薛明猛地从他怀里抬起头来，表情一下子生动起来了，耀武扬威的，“我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可能还被他拿捏！我放过他都是我大人有大量了！”
  “嗯，那你真厉害。”齐绪含笑说。
  “......”薛明又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摸了摸鼻尖，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来。
  “那他来找你做什么？”
  薛明闷闷不乐地回答：“让我回去伺候他，给他养老。”
  齐绪波澜不惊，眼皮抬都没抬，凉凉道：“那他想得还挺多。”
  “所以也只能想想。”薛明得意洋洋，“我已经把他赶走了。”
  齐绪曲起食指弹了弹他的额头：“下次不能这么冲动，你才刚高中毕业，还是学生思维，万一他用别的为难你呢？”
  薛明刚想乖乖应下来，又想到刚才齐绪对他说的话，干脆一骨碌从他怀里钻出来，一拍胸脯，义薄云天：“就他啊，他全身上下就嘴最硬，除了撒泼耍无赖威胁别人以外什么都不会，我才不怕他。”
  齐绪顺着他劝了几句，又把话头收过来，说：“以后他再来骚扰你，你可以来找我。”
  顿了一下，他甚至轻笑起来，又说：“就像你之前被别人追，躲到我工作室里来一样。”
  薛明没转过来弯儿，眨着眼睛问：“找你干嘛？你给我出头？”
  以前学校里他小弟犯了事儿，都会来找薛明，为的就是一个撑场子，找大哥出头。薛明跟他们混久了，自然也就这么顺口说出来了。
  谁成想齐绪还真点点头，一口答应下来了：“好，我去给你出头。”
  薛明一下子闭了嘴。
  为了掩饰自己一瞬的慌乱，他忙坐起身子，左右环顾了一圈，随便找了个话题：“嗯嗯谢谢哥。那什么，我还是第一次来你家呢......”
  这么看了一遍，薛明语速渐渐慢了下来。
  齐绪的家很整洁，就像他本人给其他人留下的印象一样，虽然没有干净到一丝不苟，但也井井有条。职业原因，他的客厅里有一整面墙，都被他砌出来做了书柜，放了满满一面墙的专业书籍。
  薛明没忍住轻轻赞叹出声。
  客厅与玄关相交的角落，齐绪放了一个女性半身模特，但是应该不是日常工作用，只是起到装饰作用，被精心装饰得很是好看。
  他没顾得上刚才的窘迫，好奇地看了一会儿，转头问：“我可以碰吗？”
  “可以。”
  薛明便走到模特跟前，仔细地端详了一番：“这个好像不是你平时用的那种模特。”
  “平时用的在工作室，家里的都放在书房，客厅不会放这些东西。”齐绪随口回答。
  “会有很多吗？”薛明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