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弩看不清和她说了半天话的人在哪，不过，她有一双灵敏的耳朵，已经记录下了对方声音传来的方位。
  白发小姑娘静悄悄地划水，她在水里动作也轻巧——除非她又有意扑腾，否则，她移动时的响动能被水景系统内水循环的白噪音遮盖。
  “……你怎么不说话了？”湖岸上的人问。
  刚刚对方后退了几步，已经离姜玉弩原本的落水点更远，隔着湖岸边的景观灌丛，只能看见水面上浮着的半截人影。
  半晌没听到女孩再出声，岸上的人迟疑着又走回来两步。
  “你在哪？”对方看清了空空荡荡的湖面，这让他继续往前快走两步到岸边。
  从三两步就从隔着距离拉近到岸沿来看，这人的腿应该挺长的，一大段距离能几步跨完。也能看出他变得有点紧张，怕湖面上“消失”的女孩是出了新的意外。
  就在这时，女孩子的声音终于又响起来。
  “我觉得，你对我保持礼貌与体面还是有用的。”
  看不见在哪的女孩子如是说。
  站在湖岸上的人迟疑着，往更近连接桥桥下的方向挪步。
  他显而易见正想不通：就这么销声匿迹的一两分钟里，怎么有人从之前的位置移动了这么多？
  “为什么这么说？”他问。
  能够重新听见这个行为怪里怪气，逻辑更是不可理喻的女孩子的嗓音，至少确认对方听起来没出新意外，让人还是略松一口气。
  刚才他也是真糊涂了，按着常理，听到有人落水，他明明第一反应是来这边查看情况，然后看是否有人需要帮助才对……结果听到对方先哈哈大笑，又说是主动跳进水里，把这套正常流程都彻底打乱了。
  忽然，一只苍白湿凉的手扣上岸边柔软湿润的营养土。
  “对我保持礼貌与体贴，我就会很大度地不计较你刚才说我神经。”这只闹鬼一样的手抓住了这人的脚踝。
  手的主人在光线更加昏暗的桥洞里和着水声，嘻嘻笑道：“不然我就要把你抓进水里啦。”
  这人：“…………”
  这人：“……………………”
  脚踝被自己抓在手里的人可能沉默了快有一个世纪，姜玉弩本来准备只是撑一把湖岸，摆个水鬼上岸的pose。
  没想到对方已经走到湖边这么近，她伸出去的手能直接够到人，她就顺势够了。
  那只脚踝瘦削到好像没有肉，薄薄的皮肤包裹着底下的筋膜与骨骼，隔着包裹到小腿的礼服袜都能摸出骨头轮廓。
  姜玉弩也没抓过其他人脚踝，这是第一次，有点像摸了个新奇玩意。她见对方没反应，人一动不动，手里的脚踝也一动不动，这种感觉，俨然就跟当初在孤岛基地里摸过那些苍白柔软的白发孩童尸体差不多。
  姜玉弩像当初在基地里摸“二十二”一样也顺着踝骨往上摸摸。
  手里的脚踝颤抖了一下。
  人也激灵了一下。
  “……放手！”被她抓着的人终于“复苏”了，咬着牙说。
  “你应该先对我保持礼貌。”姜玉弩说。
  她没放手，架势略像一个不讲道理的变态兼小众女流氓。
  “你这样……怎么让人对你保持礼貌？”
  “我是神经呀。”她挺理直气壮，“你得学习一下在神经面前也有礼貌的方式。”
  姜玉弩倒还没忘记她的“威胁”，她不仅不放，还把人往湖里拉了拉：“要不你就也下来，感受一下这里的湖水？”
  对于被姜玉弩抓住的人来说，这可能是生平罕见的经历。
  他确实是因为一些事心烦意乱而躲到这里，想要稍稍喘口气，不再去想那些近期沉沉压在他心头的事情。
  现在好了，那些事情他确实是暂时想不到了。
  他满心眼里只有一个问题：……今晚在翡翠穹顶区的水景夜灯公园里怎么会有变态？为什么对方还动作迅疾到他都躲不开，力气还大得像只高级元素兽一样？ ！
  第155章
  没人能解答这份疑问。
  毕竟姜玉弩这样的“神经”，别说放在整个第二大区，兴许放在整个上三区都少见。
  但这位可怜无辜只是想来连接桥旁透口气的小少爷，最终还是没有被姜玉弩这个“女变态”拉进水里。
  因为即使周围光线昏暗，桥洞底下的水边更是暗到仿若什么放火打劫完美场所，姜玉弩在抓人脚踝时，只是手背简单擦过，便靠这点肌肤接触面积感觉出了对方的裤子面料。
  这让白发小姑娘冷不丁想起一个重要问题——
  她问：“你的裤子是不是很贵？”
  “……你想干什么？”被她还抓着的年轻少爷警惕地问。
  先是抓住他，又威胁要把他拖到水里，现在开始问他的裤子了……小少爷短短一刹那间想了很多。
  怪里怪气的女孩给出的回答却如此朴实无华：“很贵的话，我就不拖你下来了，贵的衣服很多连水洗都不行，也不知道泡水后会怎么样。”
  年轻小少爷确实天真，第一反应以为，这个女孩是单纯在关心他的衣服。他下意识顺着话题思索：今晚这身礼服确实贵，约等于半把达到a级入门的元素武器。
  他在出席这种场合一向不能穿太次，他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也代表他家和他父亲的脸面。不久前，他才穿着完好无损的礼服从宴会厅里出来，一会他必然还要回到宴会厅，不能让任何人看见礼服变得不体面。
  “我的衣服是有一点贵。”少爷最后矜持地说。
  他尽量保持语气沉静，不想让单纯的客观叙述多出任何其他优越意味。
  抓在他脚踝的手放开了。
  “听起来我就赔不起。”姜玉弩说，她还很周到地补充，“别说赔你衣服，我可能都赔不起清洗费。”
  “……”
  年轻小少爷顿悟了：……噢，有人好像只是担心把他拖进水里后，要赔他很多衣服钱。
  姜玉弩听见和她说话的人声音又冷起来：“那如果你赔偿得起，你就会选择对别人为所欲为么？”
  “那倒也不是。”姜玉弩听出小少爷的语气变得不对，她怀疑自己又一句话无意间踩到了对方哪里，然而她没多问，只如实回答，“像我这样的神经，一般得先对对方很感兴趣，才会产生想对人为所欲为的想法。”
  她的语气也自然，像在探讨今晚水景夜灯公园里的温度和湿度。
  但正跟她说话的是不久前“险些被为所欲为”的对象，这句话说者无心，听者可能就有点歧义。
  反正当事人听着觉得怪怪的。
  姜玉弩没有顺势上岸，反而把手在湖边一撑，身体顺着水流往后退，又滑回了湖里。
  “你去哪？”年轻的少爷下意识问了句。
  “回去啊。”白发小姑娘理所当然答，“我出来的有点久了，这边的水景公园也逛够了，差不多该回去，免得一会一块来的人该找我了。”
  少爷已经判断出这个女孩肯定和他不是来自一个宴会厅，大概也不来自同一侧的公园——他独自呆在连接桥的上桥处半天，根本没有同侧公园里赴宴的宾客往桥头来。
  “……你准备就这么回去？”少爷还是又多问一句。
  “我到离水晶长廊更近一点的地方上岸，然后去找一个仪容整理间。”姜玉弩说。
  还是托毕校长之前一路做“课外辅导”的福，姜玉弩被对方介绍了浮光厅周围的好几个歇脚点和仪容整理间。翡翠穹顶区这一点属实人性化，为了方便赴宴宾客们随时打理自己，在全区域自由放松娱乐时都能随时管理形象，沿途设置了不少供人临时整理的地方。
  毕校长说，仪容整理间不仅能供爱美的男士女士们补妆，还能做简单的个人清洁，衣物烘干等。
  这完全符合姜玉弩目前的需求。
  “我更愿意去找一个上岸后直线距离最短的整理间。”女孩自然提出着自己的需要，解释她不是天生就爱泡在水里玩。
  她好像不以自己仪容不整为耻，也不觉得她至今一副水鬼模样，和岸上尚还精致的宾客对比起来很有落差，并因此困窘。
  岸上的少年没见过这种类型的人，在翡翠穹顶区这种地方，他就更加没见过了。
  他感到一种诡异又熟悉的无从应对感，一时却又想不起为什么会觉得这种滋味熟悉。
  在他一下顿在了那里，兀自原地沉默期间，白发小姑娘可能判断，像他这样的“少爷”偶尔突然不说话也是正常的。
  姜玉弩倒是很富有这种情况的应对经验——自己该做什么做什么，把突然深沉的少爷当随机触发对话的npc就好。 npc偶尔触发不了也正常。
  “再见。”姜玉弩把一只胳膊从水里抬起来，终于牵带出了今夜最明显的一点水花声。
  离开这片光线昏暗的区域前，她笑眯眯说：“你现在满心都只想着怎么还有我这样的人，没有在为之前的事情烦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