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作者:
狐狸不吃鱼 更新:2025-10-28 13:27 字数:3102
虽然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但只要不提, 这件事便能暂时当做没有。
这样其实也不错。
只是也有不好,宴春风虽然清净了几日, 但修仙世家划地平魇乱,仙州也得有仙去搭手。
巧得很,宣业也去了。
去的地方还很远,十天半月没回来,祝欲根本见不到人。
据说,这是众仙商议的结果,说什么那样穷凶极恶的地方,只有宣业上仙亲自去才能放心。并且言明不让祝欲跟着。
其中用意自不必说,祝欲心如明镜。
但他没想着要遵守仙州的规矩, 收了东西便要同宣业一道。可意料之外,宣业竟没让他跟着。
“以血催符消耗太大,你伤势未愈,那地方你若去了,会引发你体内的魇。你留在仙州,神木会帮你压着魇,也会治你的伤。这样我才安心。”
宣业的话比仙州规矩管用,祝欲只能站在宴春风门口,依依不舍地看着人走远。
而后,一走便是小半个月。
祝欲恨恨地咒骂那群出馊主意的仙,一边又研画新符,倒也没怎么闲过。
他也确实闲不下来,一闲下来脑子里就只有宣业,偏见不到人,只有煎熬。
第十七日时,祝欲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他弄丢了玉牌。
这事很要紧,但更要紧的是,他急着要找玉牌时,突然发觉自己根本不记得那玉牌长什么样。
他记得玉牌是宣业亲手雕的,上面存着仙气,用来压制他体内的魇。这些他记得很清楚,但除此之外,无论他怎么使劲去想,也想不起来那玉牌的模样。
形状、颜色、大小,他竟全无印象。
就像是……像是有人把那块玉牌从他的脑子里拿走,而后那里就永远缺着这么一小个口子,怎么也填补不上。
一种难以说清的,极不协调的感觉就此在心里蔓延开来。
祝欲呆愣地坐在宣业当时雕刻玉牌的位置上,觉得骨头缝里都是森冷的。
他已经意识到,不是因为玉牌丢了他才忘记,而是因为他已经忘了那玉牌的模样,玉牌才会丢。
但他本不该忘的,宣业送的东西他怎么舍得忘?
你爹娘死了,你为什么不哭?
你问我哭什么,该哭的难道不是你吗?你为什么不哭?
你爹娘对你那样好,他们去世,你心里定然不好受。
你一定比我更难过,你哭出来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谢霜和叶辛说过的话响在耳边,那些他当时没有在意的话,此刻顺着玉牌的缺口涌进来,蛀虫一般咬他。
咬疼了,他才发觉自己早就是一棵即将枯死的树。
他在宣业身边待得太久,从祝家灭门开始,他们就没有分开过。纵使有魇缠身,但有仙气压着,一直没觉得有什么,甚至,他时常会忘记自己体内有魇。
而当宣业离开之后,那些被他忽略的东西一下子就变得清晰起来。
他曾经无比笃定地说过:“我确定此刻我是我自己,我不是魇。”
但此时此刻,他无法控制地产生了一丝动摇。
魇食人记忆、情感、魂灵……魇会在不知不觉中吃掉一切。
他原以为,他有神木,有灵髓,有仙气,就能比别人多一些余地。
但是显然,他低估了魇。
魇已经吃掉了他的一些东西,而他这么晚才意识到他遗失了什么,而即便他意识到这一点,他也无法为爹娘的离世感到悲伤,无法找回遗失的东西,也填不上那道缺口。
此刻,宴春风内鸟雀相啼,花色鲜丽,一派春意盎然之景。
但他坐在宴春风最大的一株花树下,举目望去,满眼悲朽。
旧书所记,魇食人的过程缓慢而漫长,这个过程无知无觉,没有一丝痛苦。但若有人机缘巧合之下顿悟,那大抵便是世上最悲哀也最可怕的时刻。
他应当向人求助,可他扭头望向宴春风的府门,一步也迈不出去。
时至今日他才突然发觉,他在这世上已没有任何一个亲人。
偌大的仙州,他竟无所依靠。
*
祝欲用符在腕上烙下一个名字,又借出招隐去,才稍稍安下心来。
他在宴春风的树下枯坐着,像在发愣,又像在等人。
童子们围绕在他身边同他说话,他充耳不闻,只嘱咐童子将府门打开,不要再闭上。
第二十一日时,宴春风的主人终于归来。
看见人的那一刻,祝欲什么也顾不上,因为坐得太久腿麻,跑过去时跌跌撞撞,中途几次险些摔倒也不肯停下,就这么直愣愣地冲过去,跳起来将人抱了个满怀。
宣业俯身,由他勾着后颈,也紧紧抱住了他。
可这样的回应对祝欲来说还不够,他更紧地将人搂紧,脑袋深埋在对方肩颈,几近窒息。
但唯有嗅着对方身上微冷的风雪味,祝欲才觉自己落在地上,才觉自己身边的一切逐渐变得真实,满目悲朽才就此化开,复得清明。
“怎么……”
宣业不知他为何如此,但臂弯里的身体轻颤却再明显不过。他下意识放轻声音:“祝欲。”
名字将祝欲拉回这方实地,他身体一僵,而后才抬起头,从那种窒息感中脱离出来。
“低头……”祝欲哑声说了一句。
宣业依言照做,而后,祝欲便捧着他的脸吻了上来。
祝欲仍然没有学会亲吻,动作蛮横粗暴,毫无技巧可言,只知道一味的啃咬。
宣业吃了痛,没忍心推开他,扶着他的后颈,引着他加深这个吻。
他们就站在宴春风的府门口,府门大开,院内的童子个个瞪大了眼,倘若此刻有旁人经过,定然会认为青天白日见了鬼。
过了很久,祝欲才退开,抓着宣业的手不住喘息。
待到呼吸略平稳,他抬眼看着宣业,问道:“怎么办?我弄丢了一块玉牌,找不回来了……”
问的是玉牌,可他极力抑制声音也还是颤的,眼眶也早就泛了红。
宣业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指腹抹过他眼尾,道:“不要紧,我……”
我替你寻。
话没说完,祝欲又急急地问:“我现在不是魇,是不是?你探一探。”
说着就抓着宣业的手往自己命门贴。
宣业按着他的颈,怔然片刻,忽然明白过来,方才种种并非没有缘由。
“抱歉……”
宣业叹息一般,话中隐隐含着自责。
他重新将人揽回怀里,仿佛怕惊扰一只受伤的鸟儿,用很轻的声音说:“你不是魇。祝欲,你不是魇,你是你自己,你不是魇。”
“真的……?”祝欲怔怔问道。
“半点做不得假。”宣业语气依然很轻,但无比笃定,“我不会认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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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不会认错,也从未认错。[垂耳兔头]
第73章 生不逢时
徐家的事来得突然, 几位仙合力才将那大阵中的怨煞驱除,魇乱后事则交由明栖和天昭二位仙处理。徐家家主徐行真被十命带回仙州审问,不久后便被放回了徐家。
但经此一事, 徐家元气大伤,重建艰难, 已不复昔日荣光。
仙州并未将徐家之事全盘公之于众,但清洲最有名的便是徐家, 这事便是不说也传得人尽皆知。修仙世家多有猜测,只不过眼下境况, 不是落井下石的时候,清洲近处的修仙世家倒是有人搭了把手。
偌大的徐家,建筑只余原来的三分之一, 弟子们一一清验过后,没有被魇依附,还能救回来的也不剩多少。
修仙四大家之一, 已然名存实亡。
徐行真回到徐家后也不知是何缘故, 闭门不出,成了个挂名家主。
徐家一干事宜, 做主的人反倒成了徐长因。
徐长因年纪轻轻,但天赋极好,又自小跟在家主身边,为人处事正直无二。徐家此刻一盘散沙,倒也愿意听他的话。
天昭飞升前是武将,也曾亲历过国破家亡。徐长因性子与他相似,对这个徒弟,天昭自然是有几分惺惺相惜。
“你逢上此难,也不知是福是祸。”
天昭有次一论, 仍是源于自身。
他在战场上瞎了眼,流干了血,没能护住一座城,但得机缘飞升,算得上福祸相依。只是飞升当日他自毁灵目,又着实算不上幸事。
徐家一事祸起屠山,如今真相大白未必不好,但这代价太大,他说不清,该不该由徐长因受着这份罪业。
徐长因却比他决断,道:“祸便是祸,枉害生人是祸,豢养邪祟是祸,徐家有罪,自该徐家偿还。今后无论徐家如何,弟子不会有半分怨言。不过师父,只要我在一日,就必要为天下苍生撵去祸源。”
他所说的祸源,天昭只以为是魇,没有多想,只道:“如今徐家尚未安定,你当量力而行。”
徐长因却是摇头:“恐怕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