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作者:
寻光小筑 更新:2025-10-31 18:13 字数:3231
从这时起,舌尖泛着苦味的文薰的眼前便只有一片大红。
迎亲队伍的吹打声由远及近,文薰只听得一阵人声,喜婆这时又用她欢天喜地的声音喊道:“小姐,姑爷进门了。”
作为伴娘的敬贤赶紧在母亲的示意下过来把姐姐扶起,掺着她出了院子。
今天天气好,文薰却并未感觉到晒,缘是因为有人在她头顶撑开了一把大伞——这正是讨吉利的习俗,民间称“开枝散叶”。
敬贤依照妈妈的吩咐,在文薰往前走的路上洒些糯米、粟米,喜婆又在旁边唱了些祝愿新人日后衣食无忧的话。
来到正厅,文薰就要拜别父母了。按礼节,这里她得呜咽两声。这习俗叫“哭嫁”,有人说是从春秋时期因西施传下来的习俗。文薰忙碌了一大早上,如今只有疲累,突如其来哪里能哭得出来?可是后来她又听见父母和舅母的哭声,不知怎么鼻子一酸,竟也是说哭就哭了。
待新娘和家人哭完,便由新郎背起新娘出门进花轿。文薰如今本来就看不见,敬贤一旦放开她,她下意识地垂眼伸手去寻,刚
好有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了她的五指。
她感受到了那人右手中指处的笔茧,这显然是一只读书人的手。
地面上,有块绛红色的袍角靠近。文薰只听得莫霞章低声说:“文薰,别怕。”
今天倒是知道不叫姐姐了。
今天这个时刻,着实值得令人铭记。哪怕是往后过去十年,文薰也记得此时心里的滋味。就好像她回国那天,看到船只靠港,她从甲板上下来,再临故土一样。
莫霞章看着文弱,他的气性却让她能够生出信任,他的过往也足以让她愿意依靠。
文薰趴在莫霞章的背上,半点不摇晃。她的新婚丈夫走得很稳,似乎是他往前的每一步路都慎重考虑过——不仅仅是他自己,还连带着她。
文薰此时终于稍微明白母亲所说的“夫妻一体”。
到了花轿,莫霞章就会把她放下,可实际上,他得背着她,直到此生的尽头。
这并非是文薰对他的要求,而是这个时代赋予男人的责任。
文薰想,婚礼上有这一步,莫非也是古人的智慧?
她不禁将西式婚礼与之对比,不到片刻,她得出结论。在她心里,和丈夫一起手拉着手走入婚姻的殿堂,这种平等的方式或许更适合她。她不需要别人背负她的人生,她一直所求的,不过是身边能有个志同道合的伴侣。
在鞭炮声中,文薰进了花轿。四周有各种吵闹,她心里愈发清明。
和送嫁妆时走的程序一样,花轿被抬到火车站,也是上了一辆特别列车,载着迎亲的队伍和宾客们去金陵。到了金陵城,新郎在前面骑着白色大马开路,一路上吹锣打鼓,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朗文薰在一片喧嚣中进了莫园。
又经过了一轮踢轿门、跨火盆的旧式习俗,终于来到行拜堂之礼。文薰坐了一路花轿本就困倦,几个弯腰躬身下来,虽眼冒金星,可身子松快了不少。
她正松了口气,忽然听见周围安静下来。
垂眼见着新郎的脚走到了自己身前,文薰这才反应过来,怕是要掀红盖头了。
莫霞章做事坦荡,偏生在此时犹豫。他自然不是害羞,而是近乡情怯。他知道,掀了盖头,再与文薰相见,两人便是一条根生出来的果实了。她是她的妻子,她和他共享未来。这是一段他从未拥有过的亲密关系,他如何能不紧张?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莫霞章压住心头的悸动,伸出双手,极虔诚地掀起了代表着传统的,和对新人祝福的红盖头。
乍然得见光明,文薰先眯了眯眼睛,然后才睁开。
入目之中除了满堂宾客外,便是系着大红绸花,戴着帽子的莫霞章。他的紧张显而易见,还带了些少见的呆相,让文薰没忍住笑了起来。
说实在的,莫霞章今天的状态并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他要从金陵去广陵,起的更早,也没吃什么东西。到了朗府,在大厅面对岳父岳母和亲戚们哭嫁时,他一时慌了手脚,脸色绷得更紧。刚才拜堂时,他不知为何紧张,拽着红绸的手都在发抖。现在挑了盖头,看着挽着头发戴凤冠的朗文薰,只觉得这场景只在梦里见过。
好是稀奇!在喜婆眼中,新郎新娘这幅表现可不得了,赶紧大声地呼喊着吉祥话。
在一片欢呼声中,新人向高堂敬茶、改口。
新式结婚流程的最后一道的程序便是在婚书上盖印。
文薰和霞章的结婚证用丝绸裹住了封页,上面有鸳鸯,并蒂牡丹,富贵芙蓉的绣样。里页正上方有一段文字,铺成鸳鸯谱的誓词。下方又有三个盖印处,最右边是“金陵市市长”的盖印处,留了一个“宁远怀印”的红章子和签名。
文薰有些奇怪,在她的印象里,现金陵市市长并不叫这个名。
情况不使人多等,文薰也没细想,在新郎盖完印后,她取出了母亲交到她手里的传家印,沾了印泥,下印后,又和莫霞章一起执笔签名。
由此礼成。
在宾客的起哄声和礼乐声中,新郎新娘被引出了大厅。文薰小时候来过莫园,谁成想今日再临,她的身份已然换成了媳妇?经过距离不短的路程来到新房,二人于床边坐下,还未松口气,又被喜娘开口催礼,“请新人喝交杯酒——”
终于是旧礼中的最后一步了。
两位新人挨得很近。喝交杯酒时,难免目光相接,便免不了脸红心跳。不知觉中喝完了酒,夫妻二人还在对视,衣摆便被喜婆偷偷系上,再不知道是谁一声令下,文薰和霞章竟被人齐齐推倒在床上。
这对新人尚且年轻,哪遇过这等场面!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屋子里早已经不见了罪魁祸首,大家已经趁乱全部撤了出去。
文薰这时感受到头皮刺痛,也不愿意纠结此事了。她伸手向霞章求援,“霞章,我得先把这冠子取下来。”
莫霞章心细,先把二人打结的衣摆解了,才跪坐到一边,小心翼翼地帮助文薰拆解凤冠。
喜房这时被人偷偷推开了一条门缝。
“新少奶奶和新姑爷在吗?”
文薰眼尖,看清楚那人是谁,忙开口道:“巧珍,别作怪,快进来帮忙。”
巧珍嘻嘻一笑,推门进来,手里还端了两碗清汤细面。
她先把东西放下,然后过来把拆了冠子的文薰扶起来,讨好地屈了屈膝,“恭贺少爷,少奶奶大喜。”
文薰轻轻给她额头上来了个一指禅,“小丫头。”
巧珍吐了吐舌头,见莫霞章笑着摇头,手里还捧着一堆珠钗,忙道:“我来收拾吧。少爷,您快和少奶奶吃点东西。吃完了,换了衣裳,咱们还得去前面给宾客敬酒呢。”
文薰摁着脑袋放松着被勒紧的头皮,也招呼着:“对,先过来吃吧。”
“好。”莫霞章听话地起身,把手里的东西小心地交给巧珍,过来与她一起坐下。
房间里放了冰,又有风扇,并不热人。莫霞章握着筷子挑开细面,抬眼见到文薰吃得香,显然是饿极了,不免又笑。
文薰并不生气,只催他,“你快吃一口,也好让我笑话你。”
莫霞章沉吟,张嘴,往嘴里塞了好结实的一筷子面。
他有意出丑,文薰确实觉得滑稽,捂住嘴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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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新婚之夜
几口面下肚,心里总算踏实了。文薰用手绢擦了擦嘴唇,顺着歇息的功夫问道:“我听说,今天院子里摆了三四十桌?”
莫霞章点头,仔细和她说道:“除了家里的亲戚,还有生意场上的朋友、政府里的朋友,加上四邻,差不多有这么多。”
莫霞章和朗文薰的婚事在那天大哥一家携正主登门后便将消息登了报,请柬也是那之后便发了出去。他们二人见面时,婚礼该布置的都准备得差不多了。看似时间短,其实这场婚礼办得根本不仓促,乃是两家准备了大半年有余。
莫霞章略一思索,担心文薰不认识人,便想着现在提前叫她知道。
“我父亲名礼荀,母亲姓谢,闺名孝芸,是甬城人。主桌上除了父母亲外,还有我二妈。她姓张,闺名惠群,你日常随我叫二妈便好。二妈是传统的旧式女子,在家里有三十多年了,日常陪着母亲管家,人是最和气不过的。”
文薰听他说起家里事,知道这些是自己必须要记住的,也露出认真地神态。
“席上还有一位长辈,是我嫡亲姑妈。她叫延圣,已经过世的姑父姓曹,仙名问道。那日送聘礼的玄致表兄正是家中的长子,今年二十三岁,在政府资料处做文员。”
说话间,巧珍过来收拾桌子,也支了个耳朵认真听着。
“曹家还有一个妹妹,叫妙致,十九岁,在沪市的圣蒂安娜大学读书。玄致表兄前年冬天娶了汪家的女儿,叫锦姝。锦姝表嫂是北方人,为人快人快语,没读过什么书,日后若有冒犯,你别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