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作者:寻光小筑      更新:2025-10-31 18:13      字数:3169
  她的反问让巧珍心生犹疑,“可以是这样吗?”
  文薰朗声笑道:“若当今总统敢如此承认,你们家姑爷第一个饶不得他。说不定当天便会趁夜溜进总统府,手起刀落。”
  巧珍听得直笑,毫不怀疑这种事会发生的可能性。
  笑完继续思考。
  文薰见她用了心,便开始给她讲十多年前北方有个总统妄图称帝的故事。
  一个倒行逆施的过程,得到了天下不容的结果。
  巧珍便明白了:总统和皇帝,原来是有区别的。
  中华民国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国家?
  民国又何以称“民国”?
  文薰举出例子,“你想想呀,皇帝为什么能成为皇帝?西方的君主说,他们的权力是上帝赐予的;古中国的皇帝说,他们的权力是上天赋予的。这二者隔着大江大洋,有不同的文化,不同的语言,为什么会产生相同的说法?为什么掌权者要标榜自己是老天的儿子?是不是他们想利用人民对上天的敬畏之心,来达到自己的私欲?”
  巧珍听着虽觉得有理,却又没办法将这种说法和自小耳濡目染听到了东西自洽,“那他们打着神仙的旗号骗人,神仙不会生气吗?”
  文薰严肃地问:“你真的相信天上有神仙吗?”
  巧珍不太敢说,毕竟她也没亲眼见过。可说不准真的有,她就冒犯了呢?
  文薰感受到她的顾虑和小心,也不继续在这个方面逼她。国内有位先生的文章写得很好,这里容她引用一句:民主意识的背后是科学意识,专制制度的背后是神学意识。
  所谓神学,便是封建帝制,只要耍弄的便是“皇权天授”那一套。这种理论,不知在千百年间残害了多少中西方的普通百姓。
  她想带着巧珍冲破制度,就得破除她内心的封建思想。
  她让巧珍读书,给她讲何为“民主”。人民只要拥有正常的智力,才能拥有相当的理智和权力,才能真正达成“天下为公”。
  换言之,所有藐视知识,劝人摒弃知识的人,都包藏祸心!
  文薰仔细地将道理掰碎了说给巧珍听。她告诉她,中华民国是完完全全不同于以往的一个时期。在如今的年岁里,大家倡导的是共和,提倡的是民主。工人百姓齐心协力,文人学者登台呐喊,呐喊:我们要废除封建专制,反对帝制集权。
  如此救国存亡。
  巧珍当天晚上,从文薰给她的书中看到这样一段话:
  “如今的时代,讲究平等精神,讲究废除尊卑阶级,讲究废除旧思想,迎接新制度。这其中的废除,重中之重便是应该废除国民经由“家天下”培育出来的国民奴隶意识。”
  旁边还有一行钢笔小字,是属于文薰的阅读笔记:没有任何人可以单独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只要你在这里生活,这个国家就可以属于你。
  巧珍有些惶恐。她连一亩田地都没有,如今却被她的主人告知,她可以自己做自己的主人,并且她还拥有一整个国家。
  这对吗?
  她还读到:人民一定要以天下为公,要将己身当成天下之主人。这个主人,可以是贩夫走卒,也可以是草芥匹夫,更能够是妇女儿童。便是娼妓、粉头,若能拥有新思想,都可成为国家之主人。
  这些话她其实不太懂,可,有一颗种子却于此刻在她心里种下。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这棵种子会萌芽,她会冲破大地的桎梏,去汲取本该属于她的雨露和阳光。她或许会经历风吹雨打——我们不必过于害怕,因为在她真真正正迎接苦难前,会有一双大手温柔地呵护她,引导她。
  第29章 我就是全都想要
  巧珍的学习进度喜人,莫霞章却怕文薰整日呆在家中压抑。正好这天收到郭滔郭照水先生的游园文会邀请,便兴致冲冲地将请柬拿了过来。
  “再过一个星期金陵大学就要开学了,照水先生想听听学生们假期的见闻。又觉得一家之言太过专断,便想着再邀请来一些先生、学者,一起办个文会。”
  文薰没有在国内读大学的经历,眼瞧着便要去临安大学与人做先生了,若她能提前见见大学生们的面貌,也算一桩便宜之事。
  莫霞章说,文会是能够带朋友去的,文薰便想着将家里那几个小姑娘一起带去。她才刚和妹妹说完这件事,敬贤便面露难色。
  “可是那一天我和妙致已经答应好别人一起出去玩了。”
  又出去玩。来了广陵,敬贤竟是一本书都没翻过。
  敬贤眼见文薰把脸色一沉,心中警铃大作,“姐姐,好不容易放假,你就别像爸爸妈妈那样拘束我了。”
  这话听得文薰愈发生气,“我哪里是想拘束你?只不过是想着让你四方多看,多接受一些大学人的新思想。”
  见这招行不通,自己还嘴快说错了话,敬贤急忙过来拉住她的手开始撒娇,“我知道的,姐姐不论如何都在为我考虑,姐姐最好了。”
  文薰冷着脸,拒绝吃她这套,“我最好,你还说话伤我的心。”
  敬贤吐了吐舌头,小声哼唧,“总之,你和姐夫去嘛,我来这儿可不是为了碍事的。”
  文薰听她辩得句句有理,恼得伸手往她脑瓜子上一敲,“好没道理。我们的夫妻间的情感怎么就成了你追求进步的拦路虎了?罚你三天之内看完一册新书,最迟下周三交出一篇读后感想来,不然……看我下回怎么骂你。”
  敬贤摸着额头大做鬼脸,“知道了。”
  她琢磨着姐姐的腔调,还想调皮喊她一句“朗先生”,又怕再被收拾,遂生咽了回去。
  从小到大,思齐和敬贤是被文薰管教惯了的,文薰也因此对这对双胞胎有更多的责任感。
  她是姐姐,也是长辈,需要为他们的成长负责。兄妹俩也知道她是为自己好,又因为文薰自己做好了榜样,更是从心里尊重她。
  文薰问完敬贤,又去问巧珍。
  不料巧珍也拒绝了她,毫不犹豫。
  她拿着抹布,一心一意地低头擦桌子,“那种只有先生和学生老爷们出面的场合,我是个丫头,去了要丢人的。”
  “那就当我给你放假,你便不是丫头了。”文薰拉住她的手,让她停下来看着自己,“巧珍,我跟你说过的呀,平时不上工的时候你和我便是一样的人。况且你最近不是在跟随我学习吗?你已经是我的学生了。你作为我的学生出席文会,有何不可?”
  文薰有理有据的开导,话语中也为巧珍极尽考虑,可巧珍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妥。
  “要是被莫家人知道,他们不仅会说我不守本分,还会连带着笑话小姐。我知道小姐是为我好,可我不能不知分寸。”
  巧珍确定好自己的想法,之后任凭文薰如何劝说,她也不肯点头。
  倒让文薰生出了一些挫败感。
  难得一个下午,她坐在书桌前,没有读书,没有练字,而是发起了呆。
  莫霞章便是在此时进来。
  他歪着脑袋在门口观察了文薰半天,见她双目失焦,显然是往太虚神游去了,便笑着问了一句:“怎么枯坐着,有心事?”
  文薰眨了眨眼,将撑着脑袋有些发酸的胳膊放下,“在想事情罢了。”
  莫霞章走到她面前,揶揄道:“我听说短短一天之内,少奶奶吃了两回闭门羹。”
  文薰瞟了他一眼,说起话来都不太有力气,“是又如何?我现在没心情同你玩笑。”
  莫霞章扬了扬眉,“我难不成是天生的磨人精,就不能在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安慰你了?”
  他拿了张椅子在她身边坐下,“我猜,你是在为巧珍的事不高兴。”
  文薰将双手放在腿上,低头,肩膀不自觉地缩着,以微微向上抬的眼神看他。
  她难得如此,令人好生心疼。
  莫霞章的喉结轻微动了动,他是在慎重考虑过话语后才问出声:“你害怕了吗?”
  文薰虽说受到了些许打击,可她的心智依旧坚强,“我为什么要害怕?”
  莫霞章眼中泛起对阶级主义的冷光,几乎是冷酷地指出,“怕巧珍的情况只是冰山一角,怕天底下有更多的比她更顽固,更墨守成规,更一成不变的人。”
  文薰仔细思考后回道:“当今国民素质的情况如何,我早已心知肚明。”
  所以她并不害怕。
  “我知道你不是望山跑马,叶公好龙之人。”眨眼间,莫霞章的神情变暖,他用极轻,极温柔的语气继续问:“那你迷茫了吗?”
  文薰抬头直视他,“我又为什么会迷茫?”
  “因为发现自己如何努力都是徒劳,因为发现周身的国民都是一群瞎子、聋子,他们不仅不愿看清自身面临的苦难,还试图屏蔽别人拯救他们的声音。”
  莫霞章将这段话娓娓道出,是如此的感同身受。
  文薰却已经开始坚定起来,“或许一切努力都有可能成为徒劳,可我们不能因为害怕得不到好的结果,而放弃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