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作者:寻光小筑      更新:2025-10-31 18:14      字数:3257
  郭瑞怕死,他不想死。他是一个家的顶梁柱,他不止是为自己活。他的死会害秀英过上更苦的日子,他的死会让女儿宝淑在失去父亲的庇佑后,跟着莫名其妙地死。
  郭瑞一点也不为现在自己的下跪羞愧,因为他全然是为了家人。
  他一定要给女儿找到一个依靠。
  郭瑞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文薰和霞章甚至不用细想便能看出他的目的。
  他们没有半点为这份“算计”生气,因为造成郭瑞出此下策的,是他作为父亲的本能,还有这个越来越不稳定的社会。
  有土地的底层劳动人民,会一点点的被地主侵吞财产,最终被侵吞所有的资产沦落到无产;没有土地的底层劳动人民更是无从依靠,他们或许能够通过力气获得资产,可那些资产很快会被疾病、意外、赌、烟、色等方式腐蚀,当连健康的身体都失去之后,一块新的垃圾便诞生了。
  等郭瑞走了,二人相对而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持失语。
  “我们确实和瑞师傅一家相处愉快,他和秀英嫂子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宝淑也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我们哪怕是去了北平,也需要招聘一位车夫,一位照料家事的佣人。”
  “况且瑞师傅和秀英嫂子还年轻,他们就像扎根于这片土地的植物,很能适应。”
  所以。
  所以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如果郭瑞一家愿意和他们北上,那就让他们合二为一,成为新的一家人吧。
  第74章 端午前后
  郭瑞在两天后带来了他和乌秀英慎重考虑过的消息。于是,四个大人坐在一起,一起商谈了他们两家人的未来。
  文薰说:“咱们家还有一个妹子,叫巧珍。她现在在沪市读书,可能会在放假或者毕业后回来住。以后去了北方,咱们也要给她备间屋子。她嫁了人,家里的饭桌上也要给姑爷留位置。”
  秀英点头,这是应该的。
  心疼女儿的人家里,哪里有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说法。
  上一代人吃过的苦何必给下一代受呢?
  霞章说:“除非战乱,除非有什么意外,我们是不打算再回南方长居的。”
  郭瑞欲言又止,他显然想问二人会这样做的原因,可心底的分寸制止了他。
  霞章自觉那件事没什么好见不得人的。他敢登报让全国人知道,也敢亲口说出来让面前的这对夫妻知道。
  听完霞章的经历,郭瑞和秀英都沉默了。
  于情于理,他们都不能理解莫家父母的做法。他们不懂什么是封建,可他们至少懂怎样去爱孩子。
  秀英更是忍不住说道:“莫先生,没事,以后朗先生会疼你,我和郭瑞也会疼你。”
  她的话说得粗,文薰和霞章知道她是好意,愉快地笑了起来。
  从这天之后,郭瑞处理好了家里的事务,就和秀英带着宝淑一起搬来了府前街。在端午节的那天,男人们一大早出去采购,女人们在家将昨天新包的粽子下锅,顺便去门口悬挂艾叶,菖蒲。
  文薰还和宝淑跟着秀英,在家门口撒了一圈的雄黄。
  做这些事的时候,文薰就轻声细语地跟宝淑说起了端午节的来源,说起了端午节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习俗。
  宝淑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面上浮现出的笑容代表着她已经知道,从今天开始她又多了一位“妈妈”。
  等霞章和郭瑞回来,一家人进了厨房,他们分工合作,热火朝天地准备起了今天的午饭。
  其乐融融时,在院子里帮忙洗菜的宝淑跑进来,说有客人来了,要找莫先生。
  不论是谁,来了就得接待。霞章打来清水洗手,然后解下了围裙。
  等出了见了人他才知道,这些“客人”是从莫家来的。
  不是父母派来的应贵,也不是大哥和二哥,而是金陵乡下老家来的莫氏族人们。
  坐着说了没几句话,其中领头的族兄开门见山。他说,家中的族老看了霞章登的断绝关系的报纸后,很有意见。这位族兄学来了族老的神情,当着霞章的面痛批他忘恩负义:
  “你靠着家里学了一身本事,翅膀硬了,这就翻脸不认人了?莫霞章,你简直白读了那些圣贤书,忠孝礼义仁,你做到了哪一样?”
  无论他们的话说得有多难听,站在一旁的莫霞章都低着头不发一言生受着。文薰躲在外头,时不时地伸出脑袋偷偷瞥一眼。见着他的模样,好生心疼。
  可这件事是他们必须要经历的。
  忍忍吧,忍忍就过去了。
  我和你一起听,和你一起承受。
  等那位领头的族兄骂够了,霞章转身去取水意欲为他们添茶。他才走到门口,撞见端着水壶过来的文薰。
  他刹时耷拉下眼睛,眼中涌起浓浓的愧疚。
  他只要想到自己刚才在听训时,文薰也在外陪同旁听……
  文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用笑容告诉他不用在意。她还伸手推他,要他快些进去。
  快点把这群瘟神送走吧。今天刚好是端午,除了这些晦气,往后一整年都能得到安康了。
  添了茶,族兄们润了喉咙,在霞章转身之际,下一句话又追着来了,“你本就是依靠着莫家的产业成人,现在你既然不想做莫家人了,哼,那你就把莫家的财产还回来。”
  这句话简直能算作图穷匕见了。文薰依着柱子听着,反而放下了心。
  原来是来要财产。
  那就简单了。
  霞章心里也轻松了起来,他实话道:“我离家时走得匆忙,除了一些书籍和我的个人用品,我没有拿任何莫家的财务。”
  “那老太爷给你的东西呢?”
  他咄咄逼人,霞章仍旧客气,“我自然也没有拿。”
  “哼,你觉得我会信?”这位人高马大的族兄冷笑,也不顾人多眼杂,直接把家里的事揭了个底,“别人不清楚,我家里可是清楚!老太爷在你小时候,特意把他珍藏的独山红玉切了,打了一方砚台送给你。那方砚台价值连城,还是风雅之物,你能舍得?”
  此等没来由的污蔑让霞章涨红了脸,隔了这么久,他终于肯抬高声音为自己辩驳,“就算我舍不得那方玉,我也是为了老太爷爱护我的心意,而不是什
  么价值连城的家财!”
  族兄上前一步逼近他,“那你就是承认你拿了?”
  简直胡搅蛮缠!
  文薰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拍着柱子从屋外走进来,对着这群人高马大,说不定还想行暴力之势的“亲戚”道:“离家时,行李是我收拾的,拿了什么东西我最清楚。除了书,我们什么也没带,甚至连我的嫁妆,我都只是从中取用了部分金银!你们要是不信,尽管去金陵城里问好了。你们惦记着老太爷的财产,我们可不稀罕!你们谁想要那些东西,自己找族长讨要便是,别来烦扰我们。”
  她说的话条理清晰,且语速极快,听愣了一堆人。等她在这里停下,族兄刚要开口,却不想文薰只是喘口气,她还有更多的话要说呢。
  “今天过节,看着往日的情分,我们把你们请进了门,入上座,奉香茗,这是我们的‘礼’。你们训斥霞章,霞章一直听着没有还嘴,这番忍让尊重便是他的‘孝悌’。你们一群人来别人家里做客,态度还不好,我们也没有把你们赶出去,这可以称作我们家的‘仁’。霞章他想救国,而你们莫家不让,所以才会出此下策跟莫家脱离关系,这又能算作是他的‘忠’。我们净身出户,没有拿你们莫家半分半毫,这可以称作‘义’!我们家里的人,仁义礼智信五样皆全,凭什么被你们这等小人侮辱?”
  文薰的肯定让霞章黯淡的眼睛逐渐亮起,他不禁后退一步,等着看妻子继续发挥。
  族兄们到底要脸,最听不得这等直白,“你骂我是小人?”
  文薰疾言厉色,“你不是小人谁是小人?谁惦记老太爷的玉,谁就是小人!远道而来,兴师动众,冠冕堂皇,嘴上大义凛然实则心里藏奸,你哪来的脸在我们家耍威风?”
  霞章享受着妻子的保护,也害怕她受到伤害,他一直注意着族兄们的动作。果不其然,当文薰的这句话落了地,恼羞成怒的族兄伸手便要推她。霞章眼疾手快,一个跨步站出,挡在文薰面前,“你想干什么?”
  态度再也不似刚才温顺。
  文薰也不怕,她转过头,眼睛落到门口处的扫帚,走过去抓起来就要打人,“谁敢在我家动武,尽管试试看。你们已经私闯民宅,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她说完,几下没有章法的挥动,把莫家的族兄们像土鸡一样驱逐出了屋子。
  到了院子里,族兄们拉拉扯扯,有一个人还在指着莫霞章放话:“莫老三,太叔发话了,你大可以离开莫家,但是你以后不能再用我们莫家‘章’字辈的名字——”
  “好啊!”加上他们意图攻击文薰时产生的情绪,莫霞章现在彻底怒极。他把要追出去打人的文薰拉回来护在身后,祭出自己应付过各种讨厌鬼的冷脸,“这句话是哪位太爷说的,劳驾您回去告诉他,我不仅可以不再用你们莫家的名字,我连姓都可以一块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