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作者:木易道长      更新:2025-10-31 18:54      字数:3163
  此间江湖从未听说何时出过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偏他却唯独与宋雁归相交莫逆。
  也好在与宋雁归相交莫逆,这才叫石雁对其为人多了几分放心。
  石雁心头的万般思量王怜花并不在乎,他并没直接理会他的试探,目光落在远处,只淡淡道:“我并不能改变她的决定,也从来不会将自己的希望强加在她身上。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本就没打算长久做这个武当掌门。”
  有些人毕生所求的求而不得,在另一些人眼里不过云烟而已。
  宋雁归就是这样一个人。于人有难时急公好义,待到功成时事了拂衣。
  当然她原话是这么说的:“为了坚持当这个掌门,我已经整整三个月没沾过荤腥了!三个月!”她颇为悲愤地仰天长啸,挠胸顿足、痛心疾首。
  更可恨的是王怜花,他偏偏就要选在她面前今天糯米鸡,明天糖醋鱼。
  王怜花当然是故意的。他总是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眯眼轻笑得像只偷腥的狐狸,石雁有句话其实说得没错,他私心的确不希望她继续当这个劳什子的掌门。
  不能食荤腥尚在其次(虽然这是宋雁归的命门之一)。
  武当掌门,终生不得嫁娶。
  宋雁归,这个叫他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偏死活不开窍的小混蛋。
  她是他的私心。
  是他原以为的失之交臂和可望不可即。
  偏叫他又找到了她,那些汹涌翻滚的欲念一面被他极力克制,却也一面啃食着他的心,叫他滋生出愈来愈多的贪婪幽暗,他咀嚼着这酸涩的滋味,一面饮鸩止渴,一面放任自己愈陷愈深。
  石雁看着眼前姿容翩翩的绯衣男子眼底几乎压抑不住的神情,似有所悟。
  不过……还是得听听宋雁归怎么说。
  石雁自回忆中抽离,他温和地看向宋雁归,微微颔首:“不错,我的确应允过你一个条件。”
  他顿了顿,不无感慨地挽留:“贫道希望你可以继续任这个武当掌门,雁归,以你的天资、心性还有年纪,你一定能比贫道做得更好。”
  他这番话虽有私心,却也的确发自肺腑。有些人天生就有叫人愿意追随的能力,宋雁归就是这样一个人。
  可她只是故作迟钝地笑着看他,没有接他的话茬。
  这就是拒绝了。
  石雁叹了口气,妥协道:“但如果你只是不愿意当这个掌门,自舍了掌门令辞去便是。那个条件,依然有效。”
  君子亦不可欺之以方。宋雁归既然无意,那么她对武当的恩情,石雁愿意以另一个条件交换,而不是用掌门之位去做束缚她的枷锁。
  “也好。”宋雁归这回接话接得极快,像是生怕石雁反悔,她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那么,就从此取消非出家弟子不可任武当掌门的规矩吧。”
  石雁闻言微怔,他看向对方言笑晏晏的模样,她目光坚定,并非玩笑。可……这与她又有何益?
  “木道人那样的人,有一个就够了。”她看着石雁,笑道。
  石雁恍然,他明白了她的用意,她或许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而这也叫他真正对眼前之人肃然起敬。
  当某种规矩成为束缚人□□望的枷锁,这规矩还有否存在的必要?木道人的确是武当门规的破坏者,可又何尝不是这规则的产物。
  若一开始没有这条规矩,他也不至于偏执至无可挽回的地步,要彻底杜绝邪恶藏在光明里的最好办法,其实不是除去这个人,而是改变这种规则。
  石雁长叹一口气,他更加觉得可惜了,为眼前人辞去武当掌门一事。
  但事已至此,他也唯有点头应允:“好,我都答应你。”
  宋雁归见对方神情严肃一脸敬重,心中纳闷,她纳闷时便忍不住挠头:这非出家弟子不得任武当掌门的规矩张三丰时便没有,他莫非不知……哦对,他的确不知。
  她微咳,故作深沉地微微点头:
  “那么,就只还剩下最后一件事,”她自腰间解下武当掌门令,屈指朝前一推:“物归原主。”
  她笑:“幸不辱命。”
  承武当的一段情,缘起缘落,便到此为止了。
  ————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趁着宋雁归辞去掌门之位的消息尚未传开,她和王怜花当日便一道下了山。行至山脚,恰逢冬日第一场雪落下。
  澄空万里,翦翦天风。
  宋雁归披着鹤氅,仰头缓缓呵出一口气,在凛冽的寒风里化作一道袅袅烟絮。
  王怜花自下山之后笑容便未减,他还在耐心等她的答案。
  宋雁归却蓦地关心起另一件事,她指着他手边牵着的一匹骏马:
  “王兄,我们已经穷到需要共乘一骑了吗?”竟然连买两匹马的钱都没了吗?!
  虽说刚刚卸任了掌门,但这点排面总还是有的吧==
  王怜花无辜地眨眼,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嘴角微勾,面上却一脸无奈地叹气:“没办法,石雁道长的病几近药石罔医,所需耗费的药材也颇为昂贵。”
  “咳咳,”似乎尤嫌不够,他顿了顿道:“还有你的肩伤,加上之前给叶凌风医治,哦对了,还有给木道人下的毒,花钱如流水,这边所剩无几,便只雇得起一匹马。”
  “这些钱你都垫付了?不应该啊。”宋雁归满脸狐疑:“不应该由武当出钱吗?”
  王怜花一脸蔫坏地笑着提醒:“宋大侠,您这数月来任武当掌门,可曾有过进项?”
  进项……嗯,那是什么?
  宋雁归陷入沉思,仿佛石雁是跟她提过有这么回事,那么问题来了:这钱都去哪了呢?
  “治病治伤需要钱,衣食住行需要钱,再有我们宋掌门提出武当弟子不拘学剑,兵器也得重新锻造、购置,宋掌门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桩桩件件加起来,石雁道长没问你要钱补缺,便算好的。”
  他一一列举,扇抵掌心:“对了,唯一有机会赚钱的是武当掌门继任仪式,宾客的礼物是其一,其二便是届时武当可与山下附近客栈酒楼的生意三七分账,可惜……”
  可惜什么?
  宋雁归可太知道可惜的是什么了。
  “别说了……”她捂脸,欲哭无泪:她嫌麻烦把它给取消了。
  “啧啧,你这个掌门做的,的确太寒碜了些。”
  一记暴杀。
  宋雁归,卒。
  王怜花见她一脸郁闷,思路成功被自己带偏,正待说出自己的提议——
  宋雁归:“那你骑马吧,我走路便是。”她本想说她行路瞬息千里,想了想还是觉得这牛皮吹得有点大,遂放弃。说罢朝前走去。
  “咳咳咳咳。”王怜花一阵急咳,身形微弓下去,五指倏地蜷缩扶在马背上,骨节处因用力微微泛白。
  “这是怎么了?”宋雁归心中一紧,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后者半副身躯歪歪斜斜依靠在她身上,她扣住他的腕脉,凝眉:
  “血砂之毒的反噬怎么还这么厉害?”他的腕脉隐隐有几分沉滞。
  “咳,没来得及祛除。”
  这话合情合理,想他这些时日以来,光顾着替别人治伤,却罔顾了自己的身体,就连她右肩的伤都好了大半,可他自己……
  宋雁归脸上不觉流露出一丝愧怍。
  王怜花自不可抑制的咳声中抬头偷偷觑了她一眼,抿了抿唇,见好就收,依旧作气若游丝的语调:“你放心。没什么大碍,只是这马我若一个人骑,总不免担心途中一旦反噬发作坠下马来,届时伤上加伤……”不如同骑。
  “上来。”说话间,宋雁归不再犹豫地利落翻身上马,一手握住缰绳,朝他伸出另一只手。
  王怜花闻言,以扇掩唇,强压了压忍不住微翘的嘴角,翻身上马坐落在她身后,若有人远远看去,白裘绯衣的男子几乎将身前之人虚虚拢在怀中。原本握住缰绳的手朝前滑了半寸,如愿将她一只手揉进掌心。
  在她困惑不解看过来的目光里,他满脸苍白虚弱地闭眼将下颌抵在她未曾受伤的左肩,轻声咕哝:“这样我若万一脱力坠下马去,你也能及时察觉。”
  宋雁归定定看着他:这位朋友怎么近来愈发黏人,之前也没这样啊。
  但想到他这每隔一段时日便遭余毒反噬的状况皆是因此前受她所托医治阿飞之故……心头一软,微叹了口气,将他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腰间,目视前方风雪渐渐:“抓紧了,此去路途有些远。”
  某人从善如流地伸长臂环住她的腰身,目光不经意扫过她微启的唇,喉间蓦地发紧,深吸一口气,撇开眼,艰难抑制住狎昵的欲,又忍不住叫胸膛贴近她的后背,心跳又乱了。
  王怜花啊王怜花,你可真是自作自受。
  他暗暗苦笑:“咳,你还没说,接下来要去哪里。”
  “去昆仑。”宋雁归开口,语气坚定,似乎一早便考虑好了此行的目的地:“你不好奇吗?我在那晕倒前离开了原本所在的江湖,你也是在那里进入的此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