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作者:木易道长      更新:2025-10-31 18:55      字数:3156
  “咳咳咳咳咳。”一声不可自抑的咳嗽,杯中酒洒落指缝里,一滴滴滴落在桌前,李寻欢以拳抵唇,咳得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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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义巷,宝善堂。
  积雪压得窗棂吱呀呻吟,药馆里却热气蒸腾。
  学徒正坐在台阶前的药炉边,用蒲扇控着风,陶瓷罐的盖子不时被水汽顶开发出碰撞的轻响,药汁在罐子里翻滚,苦味弥漫。
  堂间,孙慈正满脸专注地替一个老者正骨,旁边卸了一副挑柴的担子,老者的腿在卸柴的时候,被竹筐砸中顷刻鼓起了一个大包,站起时使不上劲又摔回了雪地里。幸而被经过的孙慈师徒看到,带回了宝善堂。
  刚才,孙慈手按在老者肿起的关节,手腕极细微地一旋。只听一声脆响,老者的额上爆出冷汗,原本痛得走不了路的腿脚虽仍然肿着,却可以下地行走了。
  净完手,吩咐学徒抓上两服药,扶着老者往家去。孙慈摆手笑着婉拒了老者的千恩万谢,径直从对方的筐里挑了二三根柴:“看,诊金您已经付过了,我也收下了,早些家去吧。”
  目送老者和徒弟离开,孙慈坐在刚才徒弟坐的位置上继续小火煎药,细柴发出“哔剥”声响,微末的火星子溅在地上,化作漆黑一点。
  安静少人的时候,他目光常常会不自主滑向隔壁观云斋冷落的门楣。
  他还记得两年多前发生的事。
  观云斋被一个年轻的青衣女子租下,她身边带着一个七岁左右的性格孤僻的男孩,神秘的师徒二人在这里住下,日子鸡飞狗跳却生气勃勃,偶尔也会有些客人,李园的林姑娘、带刀的年轻男子,一袭绯衣的俊美青年……
  孙慈是孙家人,虽多年行医,基础的功夫底子却不曾落下,只是凭他的眼力,当时并不知晓这些人的身份背景。
  虽然不知道,但当绯衣青年找上自己,要他约孙白发出来一见时的情景他还记忆犹新。
  百晓生的兵器谱上排名第一的天机棒的持有者天机老人,和孙慈一样也是孙家人。而那个绯衣青年不仅能叫出孙家人的名字,还对孙家的许多密辛信口拈来,如数家珍。
  孙慈知道这已远远超出他所能解决的范畴。他将此事告知了孙家长辈,后来便有了孙白发应邀,与宋雁归、阿飞师徒二人的竹林对决。
  那一战孙慈并不在场,但在那之后,孙白发在宝善堂养伤的时候,对方将其中的一些事告诉了孙慈。
  孙慈这才知道江湖之中,七年前称得上传奇的某些人,和如今江湖中翻云覆雨的某些人,都曾在这小小一方观云斋中风云际会。
  只是如今,这里除了偶尔有李园的家仆前来打扫之外,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出了。
  直到一片熟悉的绯色衣角映入他的眼帘。
  与此同时,城外。
  风雪中遥遥出现一抹灰色身影。
  一身布衣短打,衣衫单薄却不失整洁干净,腰间系着一把剑。
  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一片薄薄的铁片。
  少年面容白皙冷峻,眉宇间流露出一丝赶路的疲倦,更多的则是沉默和坚毅,如漫天冰雪一般的沉默和坚毅。
  他的脊背挺得很直,像一把出鞘的剑。
  少年是来赴约的,他不喜欢失约。所以原本两三天的路程被他压缩成了半天。
  这次他还带了礼物。
  每年这个时候,少年都会来保定赴约。每次他都会在城中呆上两三天。
  这时间对于他而言不短,足够用来见一见故人和朋友。这时间也不长,不会叫他沉湎在往事和遗憾里迷失自己,忘记要如何继续出发。
  他总是牢记某个人曾经对他的期许。
  只是少年这时候还不知道,城里有谁在等着他。
  第142章 舅甥
  阿飞刚到城外的时候,风雪还没有半点止住的态势。等他到了城中,风雪渐息,总算有了阳光。
  他原本是打算直接去李园的。
  但因为林诗音生辰的缘故,李园近日门庭若市,迎来送往,除了李寻欢父兄在世时,在朝中的门生故旧,也不乏远道而来贺喜凑热闹的江湖人士。
  阿飞不习惯人多热闹的场合。
  不习惯,也不喜欢。
  他已不是在荒原大漠里与母亲相依为命,初出茅庐的懵懂少年。
  和宋雁归同行的那大半年,他见过这江湖中以多欺少的埋伏算计,听过众口铄金的流言蜚语,放下了心结,精进了武艺。
  两年多前在李园后山竹林的那一场比试,是宋雁归送给整个江湖的一份礼物。
  也是为他准备的礼物。为此不惜请来了兵器谱排名第一的天机老人孙白发。
  父亲的认可,世人的赞誉,阿飞曾经都希望通过探寻武道的极致去获取。在他放下执念以后,这条路他走得更加纯粹而坚定。
  “就按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吧。”
  那时,宋雁归的身体状况如江河日下,就连王怜花也束手无策,阿飞很怕她一睡不醒。
  一日,她披着青衣坐在廊下看他练剑,她已经不再指导他剑术,只是一边咳嗽一边笑眯眯对他说:“阿飞,我能教你的东西有限,剩下的自己悟吧。”
  “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吃自己喜欢吃的东西,爱自己想爱的人,怎么样都好,开开心心地朝前走吧。”
  红尘行走,每个人都是在找寻自己的道。这两年,阿飞还是那个孤僻的阿飞,他的武功比两年前更高了。
  他孤身行走江湖,熙攘往来之间,见识到江湖人在刀光剑影里拼杀,很多时候分不出善恶黑白,所求之物,无非权、名、利、色。
  非道。
  阿飞求道,极致的剑道。也交朋友,但他不轻易交朋友,除了林诗音和李寻欢,他没有别的朋友。
  某人对他的期许轻盈怎般,却是少年剑客最珍视的行囊。
  那是他的来处、他的归途。
  所以每次回到保定,他都会去观云斋静静坐上半天。这半天他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
  生活在荒原的孤狼都知道要找一个最安全的地方舔舐伤口、安静休息。然后,再出发。
  他走进通义巷,路过宝善堂。
  宝善堂的孙慈大夫见到阿飞时,一如从前每回见到他时温和地笑,点头致意。
  只是今天,这笑里似乎有某种更复杂的情绪起伏不定。似乎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脱口而出想对他说什么,却最终只善意地笑了笑,欲言又止。
  阿飞将对方奇怪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暗暗留意。
  有人来过。
  观云斋前,阿飞眉心微微一凝,他看到阶前的脚印,地上掺杂的沙土,还有……虚掩的门扉。
  心中微微一跳,他手掌按在剑柄,无声地滑进门去,气息微沉,目若冷电般扫过整片院落。
  一如两年前干净又整洁。这并不奇怪,阿飞知道林诗音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叫李园的家仆过来收拾打扫。
  知道他马上要来保定,以对方悉心周到的体贴性子,将观云斋提前收拾地纤尘不染很合常理。
  但不该有墨香。
  有人在屋里。
  两年了,这座屋子除了他来的那几天,死寂地如同一座坟墓,如今却因这墨香凭添了些许活气。
  阿飞的心猛得一跳,像一头嗅到危险的幼狼,脚步在雪地里无声无息地靠近,他遥遥站在半支起一角的窗格旁,自缝隙朝屋里望去——
  一袭绯衣的男子袖口挽起,露出一截腕骨,手执一支粗毫笔,笔走龙蛇,鸾翔凤翥,正俯身在摊开的宣纸上写着什么,唇角噙着一丝近乎愉悦的淡淡笑意。
  怎么会是他?
  在这终年没什么人气的旧宅,这人悠闲散漫地简直像在自家书房。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来这里多久了?
  少年剑客心中升起一连串的问题,他皱眉,冷淡的眸子里仿佛凝结着寒冰。
  对于眼前这个不速之客,这个算得上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长辈,在历经那半年多的相处之后,阿飞对对方的态度虽不如初见时那般剑拔弩张,但也绝对谈不上喜欢。
  母亲虽然很少提起旧事,但王怜花是母亲同父异母的弟弟,自己的舅舅,以及两人多有龃龉、曾不止一次相互陷害这件事,阿飞多多少少还是知道的。
  何况,他现在出现的地方,还是师父和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吱呀——”
  门扉发出刺耳的响声,目光冷峻的少年剑客径直走进屋子,单刀直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王怜花闻言眼皮不抬,似乎早就察觉对方在附近暗中窥伺,笔尖甚至不曾停顿,不紧不慢地写完最后一笔。
  阿飞终于看清对方在写的是什么。
  是一首诗,似乎还是一首男子写给女子的情诗。
  莫名其妙……阿飞眉心微微皱起,没有说话,只原本隐含质问的目光显出一丝迷惑。
  王怜花慢条斯理地将笔搁下,一边欣赏着自己的墨宝,语气漫不经心,慵懒带笑:“你既然可以在这里,我自然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