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作者:承古      更新:2025-10-31 18:57      字数:3011
  -
  不知过了多久,冰冷的雨水打在面颊上,一次次寒凉的刺激下,意识终于再次回笼。
  混沌中,她只觉得自己似乎是被什么人背在背上,一步一步地慢慢往前走。
  是谁……
  眼皮像是有千斤重,无论如何都无法睁开,四肢麻木肿胀,动弹不得。而神思亦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唐拂衣记不起曾经发生的事情,亦无法分辨自己身处何处,今夕何夕。
  她只记得年幼时,王甫经常这样背着自己,走过崎岖地山路。
  “师父……咳咳……咳……”
  她忍不住张口唤了一声,一张口,就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嘴角流出来,腥味冲上鼻腔,唐拂衣忍不住干呕了两声。
  但一口血吐出来,竟然觉得好受了许多。
  身下的人动作一顿,短促的吐出两口气,却并没有说话,只是稍微歇了会儿,又继续往前走。
  她走的并不稳,一瘸一拐,连带着背上的人也一颠一颠地,唐拂衣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挪了位置,忍不住有些不满。
  “师父……”她闭着眼睛,又再次开口,“你……走慢一点呀……我好……难受……咳,咳咳……”
  那声音里多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未发觉的撒娇的味道,而那几声参杂在话音中的咳嗽,迷茫间竟直接被她自己忽略了去。
  她想大约是自己又贪玩在山中迷了路,摔了腿,王甫正背着自己往回走。
  就像曾经无数次那样。
  她可以在扰月山的任何角落安心地睡去,因为师父总能找得到自己。
  “师父……我给你说,我做了个……梦。”
  她趴在那人的肩膀上,又觉得下巴硌地不太舒服,而自己环着地肩膀似乎也比记忆中的瘦小不少。
  师父老了。
  她想。
  他不再像从前那般健壮,脚步也没有从前那么稳当。
  那自己日后就不要这么顽皮了吧。
  唐拂衣这么想着,又用下巴轻轻蹭了蹭那人的脖颈。
  身下人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唐拂衣有些奇怪,心道今日这臭老头子怎么这么难哄,明明以前只要自己撒两下娇就绷不住消气了。
  “师父……我梦到,我被接回了宫里,送去北萧和亲,然后死在了那里。”
  手下的身躯忽然猛得一震,唐拂衣有些得意,她想着师父果然还是舍不得自己的,可得意过后却又不知为何难以遏制地难过起来。
  明明只是个说出来想骗师父心软的梦,却为何自己却会如此痛彻心扉?
  就好像真的在那地狱中走过一遭。
  唐拂衣紧闭着眼睛,黑狱中的一切如一只只无形的大手紧抓住她身体的每一个关节用力的反拧,她感到恐惧而疼痛,却无力挣脱。
  “师父……拂衣好痛……好怕……”
  “师父……师父,我不想去……咳咳……救救我……救救我……”
  泪水不可控地涌出眼眶,无边际地黑暗里,她终于听见那人哑着嗓子颤抖着应了一声:“好。”
  “我救你。”
  如鱼得水,筋疲力尽。
  唐拂衣沉沉睡去,再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是面朝上平躺着的姿势。
  头和身体都疼的厉害,但意识却是清醒异常。
  唐拂衣动了动,裸露在外的皮肤蹭过柔软而短小的绒毛,干燥而舒适,自己应该是正躺在一张床上。
  窗外微白地天光照亮屋中小小地天地,隐约能见到些家具和墙壁的轮廓——
  这竟似乎是一户人家。
  第54章 少年 “我姓顾,名长清,是个道士。”……
  人家?
  唐拂衣不禁皱眉。
  破碎的记忆慢慢回到脑子里,她犹记得山坡大雨,自己为了护着苏道安而和她一同从南坡的山崖上滚落下来,而后就失去了意识。
  但为什么再醒过来的时候,竟然是会在一户人家的床上?
  她略有些懵懂,抬起手摸了摸自己额头上厚厚地纱布,隔着纱布按压到伤处,却忽然瞪大了双眼,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苏道安呢?
  这屋子狭小,除了自己身下这张只能躺得下一人的床外,只有一张靠窗的木桌和一个熄了火的炉子,哪里有半分苏道安的影子?
  不顾得身体和脑中的钝痛,唐拂衣挣扎着下了床,站起来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令她腿下一软,跌倒在地。
  左手手腕处传来一震尖锐的刺痛,唐拂衣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在瞬间散尽,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般无助。
  一阵风吹过,屋外传来沙沙地树叶声,她凭着直觉,循声望去,只见小窗外,有一个白色的人影提了个红灯笼,正快步往这边走过来。
  是个男人。
  唐拂衣的目光一沉,快速冷静了下来。
  她与苏道安一同滚下山坡,自己既然能在此处安然无恙,想必她应当也不会出什么事。
  若是真有什么问题,问这个男人大约也要比自己像没头苍蝇一般乱窜要来的快得多。
  她矮下身子,找了个男人从外头看不见的角度,仔细观察了一下他周身,除了手中的灯笼倒不像是有别的武器的样子。
  走的近了,才注意到他另一只手上提了两个纸包,看着绑绳子的手法倒像是两包药材。
  那人轻车熟路的走到门口,脱了披风挂起灯笼,俨然一副屋主人的模样。
  唐拂衣见他似乎是转身往这边来了,连忙又坐回了床上。
  才刚拉上被子,屋子的门便被推开,来人见到唐拂衣,先是一愣,而后微笑了笑道:“醒了?”
  “你发了高烧,我以为你至少要睡到今天中午。”
  那人似乎是有些惊讶,他走到桌边点了灯,微弱的火光下,唐拂衣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的脸,看着比自己还要小两岁,可却又是眉目平和,尽管笑着,眼神却深邃如古井无波,倒像是上了年纪。
  唐拂衣将对这些矛盾的疑惑埋到心里,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
  “多谢公子相救。”她开口,才发现声音沙哑的可怕,“只是不知公子救我的时候是否有看到另一位与我一同的姑娘。”
  “你不必谢我。”那少年弯腰拿起架在炉上的砂壶,倒了杯水递了过去。
  唐拂衣正想有什么动作,这才发现自己左手的手腕处被绑上了两块夹板,牢牢固定住。只得用还能动弹的右手接过了杯子,又道了声谢。
  “准确的来说并不是我救了你,是一位姑娘将你背到了我的屋子里。”那少年将桌下的椅子搬来坐到床边,不知是不是有些许避讳的意思,唐拂衣觉得他坐的位置与正常情况相比还要更远些。
  这个距离,两人若是想要递什么东西,双方都得几乎要伸直了手臂才能碰到。
  “你身上的伤也是她给你包的,还有手腕上那个夹板,也是她给你绑上的,脱臼的手臂也是她给你接的,我只是提供了一些工具和药材,没帮上什么忙。”
  “那她……”
  “哦对了,你等一下。”
  少年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等唐拂衣开口询问便转身出了门,很快又折返回来。
  唐拂衣一眼便认出他手中拿着的,正是苏道安此次出门时带在腰间的那把金色短刀。
  “她把这个留给我,让我照顾你。”他将那短刀放到唐拂衣床沿边,“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是她。”唐拂衣迫不及待地问道:“她人在何处?”
  “走了。”
  “走了?”唐拂衣愣住,一时没能理解少年那两个字的意思,“什么叫走了?她去哪儿了?”
  少年神色古怪地看了唐拂衣一眼,摇了摇头。
  “不知道。”他说,“我原本想留她一晚,但她说她还有急事,帮你包扎好后匆匆就离开了。”
  唐拂衣怔怔盯着那短刀看了一会儿,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头疼得厉害,一片混乱的记忆中,她猛地想起前几日苏道安说得那些有些怪异的话。
  “拂衣,若恨意难消,那便逃吧。”
  “离开南唐,也离开北萧,天高海阔,去哪里都好。”
  彼时唐拂衣觉得她的语气和态度略有些熟悉,却只将那些话当做了简单地安慰,并未放在心上,如今再想,才恍然惊觉。
  苏道安当时看向自己的眼神,竟是与那一夜在池边,她提起左嫣然时一模一样。
  安乐公主何其聪慧,又何其敏锐。
  从知晓自己陪嫁侍女地假身份的那一刻起,她或许就隐约能猜到自己对南唐,对北萧的恨。在自己苦苦等待复仇之机的同时,她也在等待一个真正能帮助自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