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作者:
承古 更新:2025-10-31 18:57 字数:3118
她说着,从顾长清手中接过了药,试了试,还有些烫,便端着碗放在膝上准备凉了再喝。
“这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是举手之劳。”顾长清递了药很快又退了些距离,从门外的一条长凳上拿了几样东西放在床尾。
“诺,把这些带着吧。”
“这是……”唐拂衣侧过脑袋看了一眼,是两个小包裹和一把短刀。
刀正是苏道安的那一柄,而那两个布包,一个看起来像是个装了些干粮的袋子,另一个……
“这是我的针灸包?”唐拂衣的目光里有些不可思议。
自从她开始向葛柒柒学习针灸开始,这个针灸包就一直是她的随身之物,里头装了为苏道安引毒需要用到的一套银针。
由于只学一种针法,练习了数月到现在也能有八九成把握。
“大约是你的那位朋友在给你包扎的时候从你身上翻到的吧。”顾长清解释道。
唐拂衣又凑近了些,针灸包上面的绳结还并没有被人打开过的痕迹。
原以为自己从坡上混下来这个小包应该也早就丢在不知道哪个角落了,却不曾想竟好好地保留了下来。
“另一个包里是干粮和一点银珠,这一带现在在打仗,沿途怕是找不到什么吃的。还有这柄刀,你也带上吧。”
“拂衣在此住下已经算是叨扰,怎好再拿道长的东西?”唐拂衣愣住,“更何况这把刀是公……那位姑娘留给道长的报酬。”
“无妨,你不必与我客气。”顾长清摆了摆手,“一则我不用这种刀,且不说这附近因为打仗村子都空了,哪怕是走的稍远些,也兑不出什么好价钱,留在我身边亦是可惜,不如给你带走算了;二则我既然做了好人干脆就做到底,若你离了我这里便活不下去了,那我不也相当于白忙活一场。”
“再者……”
唐拂衣感觉少年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了两圈,像是在审视,也像是在确认。而后眼睛一眯,又笑了起来。
“正常人若是从那个坡上滚下来,不死也得残,你竟然只是断了只手,磕破了头,喝了两天药就又活蹦乱跳。”
“如此有福之人,我帮了你,反而是我之幸事啊。”
唐拂衣歪着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她不是很明白顾长清的逻辑,但也并未多问。对方既已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她便也没有再多加推辞。
碗中药凉,唐拂衣仰头饮尽,起身向这位顾道长道谢辞别。
正如顾长清所言,从他这屋子再往东去便是出山了。
沿着小溪向下的路比之前要好走许多,大约是因为此前连日大雨,溪边的翠绿色的草叶看起来有些萎靡,溪水漫出来,脚下的路泥泞不堪。
正值夏日,不远处的林中蝉鸣不断,唐拂衣沿着小溪走走停停,两边高耸的山脉不知不觉已经不见。
直到溪流汇入从北面来的大河,驻足回望身后层叠险峻地高山,唐拂衣忽然想起苏道安曾经画的那张路线图。
彼时她仅仅画了一道山脉,说的话也简单,在纸上看来到也并不觉得有什么,而如今真的身处其中体会过后,才知其高险。
而自己自幼生长的扰月山庄,看起来很大,实际上也只是这山中的小小一隅。
她在心里慨叹了一句,回身继续向前走,草色逐渐消失,河水也逐渐变得浑浊,过了正午,才终于在一片荒芜中见到了房屋的影子。
尽管上游处被截断,但有断断续续地雨水和漫过截断出落下来水支撑着,下游处的这里反倒是看不出什么异常。
过了桥,走近了,才发现这已然成了一座空村,各种蒙了风尘的木制器具堆得七零八落,车轱辘滚在道上,看起来已经许久无人理会。
村子的东南面是一片梯田,如今都被烧成了一片焦土,只余下一条像是人工挖掘引流的小河,孤零零地淌过寸草不生的黑地。
想来是因为连年的战争,这里的村民都已经离家避难了。
唐拂衣忍不住有些惆怅,她又向前走了两步,却忽然听到有马蹄声愈来愈近,来不及多想,侧身躲进了身边的屋子里。
来者是三名身着甲胄的骑兵,午后过半,阳光落在那三人玄色甲面上,竟都是流光溢彩。
唐拂衣透过破破烂烂地窗户望过去,忍不住在心里啧啧赞叹,哪怕是那甲面上肉眼可见地遍布划痕与血迹,都掩不住那甲胄的贵气逼人。
那三人骑马走来的步伐未见焦急,看着像是例行到周边来巡逻的斥候。
走得近了,三人开始分头在村子里搜寻,说是搜寻,但也并不下马,也不进屋。唐拂衣屏住呼吸,缩了缩身子躲到墙角的阴影中,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没过多久,三人大约是搜完了,竟是直接汇聚在了唐拂衣所在的屋子前。
“你那儿有人没?”
唐拂衣听见一人开口问道。
“没有。”
“田里也确认过了,没东西。”
“啧啧,这田都被烧成这样了,还能种出东西么?”
“不知道啊,不论如何还是先把消息带回去交给将军定夺吧。”
“也好。”
三人达成了共识。
“话说回来……将军每日晨练都不会缺席,今日怎么没见到他?”
“听说是今早粮食物资到了青崖关,将军赶过去接应。”
“啊?粮食到了直接运到燕仪不就好了,何必要大将军亲自跑一趟?”
此问一出,其余二人却都一时没有接话。
唐拂衣原本并未觉得此问有什么特殊之处,但这诡异的沉默却却令她心生不详。
过了一会儿,才有一人犹豫着开了口。
“这事儿我也向别的兄弟们打听了一嘴,好像说是……粮到了,但人没到。”
“什么?”
两声惊呼异口同声,唐拂衣心头一颤。
“你说清楚点,人没到那粮难道能自个儿飞过来不成?”
“哎哟哎……你滚开点……我也只是听说,估计是丢了什么重要的大人吧,具体什么人我怎么可能知道。更何况大家都是道听途说,你真想知道有本事自己去问方副将。”
“罢了罢了。”那人一听连忙一面示弱一面开玩笑道,“方副将那脾气,兄弟这不是要断了我的活路么。”
“算了,这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私下说两句也就罢了,别真当回事。”
“行,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三人回身走远了些,唐拂衣才捂着嘴稍稍挪出来一些,她贴近窗口的破洞,向那三人离去的方向望过去,却只见那三人悬在背后腰间的轻刀,竟是与惊蛰的常带着的那把一模一样。
不,不是一模一样。
唐拂衣眨了眨眼。
他们三人的刀柄上,少了一颗红宝石。
直到那三人走的远了,唐拂衣才松了口气,靠着墙壁坐在窗下,长长呼出一口气来,可却无论如何都抑制不住自己一颗狂跳的心。
轻云骑。
她几乎可以确认这三人的来历。
这里是端义城的城郊,轻云骑的部队既要攻城,如今应当就驻扎在城外不远,派兵来此巡视,大约主要是想看看城外是否还有可用的耕地。
这是常见的战略,想来苏栋是在为持久战做准备。
可他们口中那句“人没到”,又是什么意思。
心慌的厉害,唐拂衣忍不住抬起手捂住了胸口。
自己在顾长清的屋子里呆了两日,按照他们队伍原本的计划,前日太阳落山前就应该抵达青崖关,哪怕是因为公主出事耽误了时间,也不至于晚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今日早晨才到达。
尽管那人只说自己是道听途说,可又能有什么事,需要这一军统帅,在这紧张的局势之下,亲自赶去接应?
唐拂衣心乱如麻,她扶着窗子站起来,走出屋子,站在奔流向东的追月河畔,却无论无何都再迈不动脚步。
她想起苏道安曾说过的话,沿着追月河向西北去便能到彭州,途中大概率会经过当时白虎营的驻地。
而他们原本的计划里,从旧庙出来之后穿过丛林与碎石地,也是要下缓坡找到追月河,再沿追月河往青崖关外去。
白虎营中查出“庄生晓梦”,证明苏道安的推断正确,那……
唐拂衣转过身,看向水流过来的方向。
只要自己顺着追月河往上游去,大约也能到达北萧军队在青崖关外的驻地。
她没有再多犹豫什么,转身往回走。
只是远远看一眼。
唐拂衣想。
只要能确认苏道安的安全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