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作者:
承古 更新:2025-10-31 18:58 字数:3171
“给我吧。”她的声音里没有责备,也没有愤怒。
她平静的看着唐拂衣的眼睛:“我并非要拦着你照顾她,只是你从前没有做过这些事,交给我们比较稳妥。”
唐拂衣无言以对。
她看着惊蛰熟练地将松松垮垮缠绕在周身的布条解下来丢到一边,而后拿起剪刀,剪开已经破破烂烂地衣衫,裸露出的皮肤上,淤青还未消退,黑红色地冻疮与狰狞的疤遍布其上。
唐拂衣早已见过那些疮疤——在拔刀的那一日,尽管苏道安迟迟没有醒来,但无数珍贵的药材用下去,小公主的身体比最初已经好了许多。
可唐拂衣却仍觉触目惊心。
何昭在一旁为惊蛰打下手——陆兮兮先前就已经把这位军医的来历背景打听清楚。
她原本并不姓何,受何曦提拔入银鞍军。后来何曦去世,其父试图将其从军中带回嫁人,何昭抵死不从,当着众人的面宣布自己与其父断绝关系,并随何曦姓何,更名何昭。
而当年也正是这个极其有主见有魄力地姑娘,挺身而出,为苏道安接上了断裂地经脉。
不论她原本地初衷为何,最后的结果是,她保住了小公主的双手。
唐拂衣还记得自己听到这个消息地时候是什么样地心情,她痛恨自己的无能,自责的同时却又不可控地感到庆幸。
她试图对何昭表示感谢,然而后者面对她送去的新衣首饰,药材,甚至是医具都嗤之以鼻。
“孙家主的东西我可不敢收,谁知道会不会今日收了,明日就被抓偷窃?”她冷笑一声,看向唐拂衣的目光满是不屑。
“统领之于我离城恩重如山,不只是我,离城的所有人都愿意为统领付出生命,更何况只是救人这点本就是我分内的小事。”
“再说……”她上下将唐拂衣又打量了一遍,“你是我家统领什么人?轮得到你来替她谢我?”
我是她的什么人?
唐拂衣哑口无言。
何昭见她不说话,冷哼一声,转身离开,留唐拂衣站在原地,还是惊蛰上前来打了圆场。
“小昭一向都是那般脾气,家主莫要介意。”
“此次多亏了孙氏送来的药和食物,否则小姐恐怕早已命丧黄泉,离城的百姓无法保全,我替小姐与大家先谢你。”
“还是叫我拂衣吧。”
唐拂衣记得自己当时如是说。
惊蛰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而后轻轻摇了摇头。
“还是等小姐醒来再说吧。”
她的性格似乎是比从前更平和了一些,翡翠色的眼睛里,多了一丝来自人间的温度。
只是……
如同消融的冰雪汇聚成奔流地溪川,隔开了自己与那一抹雪下柔和地春色。
唐拂衣看着她们二人娴熟的动作,恐怕三年来同样的事情已经处理过无数次。
清理完面上的脏污,惊蛰又将苏道安上半身的衣物除去,接过何昭递过来地,温度适当的干净毛巾伸手向她的颈部,却在触碰到苏道安的皮肤之前被人一只忽然出现的手抓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惊蛰不解抬头,唐拂衣却也是怔愣了一瞬,对于这一突兀的行为她自身似乎也有些惊讶,但她很快敛去这一情绪,像是即刻下定了决心,一咬牙,开口道:“让我来吧。”
“孙家主想必是没怎么做过这种伺候人的活吧。”
未等惊蛰答话,何昭已经率先开口。
“统领今日已经够受罪的了,孙家主何必为了一己之私还要折腾她?”
她说着,一巴掌打在唐拂衣的手臂上:“放手!”
“我是没有做过,但我可以学!”唐拂衣急切道,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抓的更紧,像是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拉开。
“我知道这些年我错过了许多,但如今我既然来了,那些错过的东西我都会尽我所能去学习和弥补。”
“那些我没有看见的事情和不曾了解的改变,我都可以慢慢去拼凑与适应,从现在就立刻开始。”
那声音热切而真诚,下一刻又带了一丝明显的小心。
“你们……能不能教教我?”
何昭张了张嘴,那些呛人的话却一个字都说出口,她望向惊蛰,惊蛰注意到她的目光,犹豫了片刻,才终于张口道:“那这一次,你来帮我吧。”
她说着手腕一翻,顺势将帕子递给唐拂衣。
唐拂衣连忙接过来,点头露出一个如是如释重负的笑:“好,多谢!”
“那我去看着统领的药。”何昭说着站起身,沉着脸瞥了唐拂衣一眼,又望向身边人,“惊蛰,这里就交给你了。”
惊蛰应下。
何昭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屋外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碎雪,屋内却是温暖如春。
唐拂衣随着惊蛰的指示,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为苏道安清理和擦拭身体。
她手生,也做的慢,擦完胸口与腹部,又将苏道安抱起来,令她的下巴靠在自己的右肩上,试图帮她擦拭背部。
小满端着脏水出了门,余下的两人都沉默着,紧贴着对方胸口的皮肤有些滚烫,极度静谧之下,“咚咚咚”地心跳声越发明显。
唐拂衣地目光落到苏道安背上那左右两道狰狞如蜈蚣地疤痕上,靠右一条从肩胛到腰窝,而靠左一条,则是从肩颈相接处向下,歪歪扭扭直到尾椎。
而疤痕之下,竟隐约能看到薄薄地肌肉间似是用刀斧劈凿而出的沟壑。
早在第一日拔刀地时候唐拂衣就瞥见过这两条疤,只是那时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肋下的刀伤上,也就暂且没有在意;后来孙氏出事,她不得不赶回去处理,每日收到陆兮兮地书信报平安,心知苏道安在渐渐好转,便也没有多想。
再后来,便是此时此刻。
唐拂衣不敢去思考怎样地伤口才会形成那样几乎可以用恐怖来形容地疤痕,也无法想象什么样地日子,才能让如此瘦削地身体却依旧处处透着令人感叹地韧劲。
她紧抿着唇,一语不发,苏道安的身体上又太多大大小小的伤痕,到最后看得多了,竟也变得麻木。
直到将一切收拾结束,唐拂衣才终于开口,问出了那个始终憋在心里的问题。
“这些疤……是哪里来的?”
她问的艰难,小满一听到那个字眼又开始不住地吸鼻子,而惊蛰目光暗了暗,缓缓摇了摇头。
“你知道小姐早已不再是什么公主,也不再是被众人捧在手心护着的明珠,从三年前接过这离城与银鞍军起,她便是统领,也是将士们的一员。”
“征战沙场,出生入死之人,又岂能不负伤呢?”
那冰冷无起伏地声音落到唐拂衣的耳中却似一颗石子从高处砸进平和的湖水,泛起的涟漪一圈一圈,久久难以平静。
“那她的头发……”
还不等她再问完第二句,惊蛰又再次垂眼摇了摇头,询问声戛然而止。
“你若是想知道其他的一些事情,我会告诉你,至于这些疤和头发……”惊蛰看着她紧促的眉心,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你若真想知道,可以等小姐醒来,亲自问她。”
唐拂衣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有些艰难地从嗓子里憋出一个“好”字。
已近黄昏,细碎得飞雪掩不住如火红得夕阳,温暖柔和的光轻触着熟睡中女孩的半边面颊——是难得的安闲。
唐拂衣抓着苏道安的手,心情平复后,她垂头盯着苏道安的眉眼,再次开口。
“这样发病的情况,出现过许多次么?”
“大约每十五日一次。”
尽管已经做好准备,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唐拂衣依旧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猛地抬头望向惊蛰。
“每次都是像这么熬着?”
“是。”惊蛰的表情依旧平静,似乎对他人这样的情绪也已经见怪不怪,“压制毒性的药材难得,离城也没有会施针引血之人,只能等她自己将毒血呕出来。”
“最开始的时候没有这么频繁,发病的时间也比较久。到后来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稳定在十五日左右,但每次仅持续一个多时辰,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所谓的熬一熬,就是将人从头到尾用布条死死绑在床上直到结束?”
惊蛰颔首默认。
唐拂衣再次深吸了口气,她须得用尽全力,才能压抑自己心里汹涌的情绪不至于爆发,她知道自己不能崩溃,不能软弱,她还有太多事情要做。
“那葛柒柒呢?”
“苏氏出事前,她便受小姐之托,启程前往苗疆,寻找根除庄生晓梦的办法,因此出事的时候,她人并不在萧都,后来也并未跟我们一同来到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