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作者:
承古 更新:2025-10-31 18:59 字数:3205
老人干瘦的手指摩挲着破损的杯盏,嗓音越发沙哑。
“没想到,她这一呆,就是五年。”
第173章 先生 “未来,我一定会登上普通人难以……
“五年间,她走过了西域七国中的六个国家,每到一处,她都会住上一阵,与当地的百姓一同生活,劳作,结交有学识的尊者,认真学习宗教典籍,抄录壁画以及石碑上的文字,整理成册。那些书卷,后来被多国大量誊抄分发,原作则是藏在书库中,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被取代。”
“那个时候西域这边并不崇文,学堂十分稀少,许多人都不识字,更不要说是算数,礼仪这样的东西。能上的起学堂的只有大国的王室或是贵族子弟,抑或是家中有闲钱的地主,商贾,普通百姓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
“而你的母亲……”老人顿了顿,“不知我是否有幸也称她一声苏尚宫?”
“母亲生前很喜欢别人这么叫她。”苏道安道,“先生是母亲的……学生,这么称呼她,我想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也是,毕竟是从那时起就励志要当上尚宫的人啊!”老人乐呵呵地感叹了一句。
“苏尚宫大约自己也有些钱,她找了当时的城郊废弃的宅子或是破庙,自己花钱雇人重新修葺,作为交流的处所,时常开堂讲学,教人读书识字也不收钱,只要是愿意来听的,不论男女老少,她都一视同仁。”
“可先生说,那个时候许多人甚至都不认识本国文字,若是如此,谁又会花心思去学中原文字?”
苏道安不太明白这其中的门道,只是静静的听着,唐拂衣却忍不住开了口。
“况且一个外邦人如此大的声势,王室难道也置之不理?”
老人望向唐拂衣的眼睛又多了明显的欣赏,他眯起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观察这个女人身上苏秀平的影子,而后,他缓慢地点了点头。
“苏尚宫很聪明,她大约也早已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她最开始,选择了当时国力最弱的漠勒,也就是我的国家作为第一个落脚点。”
“她带来了牛羊,粮食,带了一位会说中原话的漠勒商人作为翻译,先去拜见了当时的漠勒王。我不知道她对王说了什么,但最后的结果是,漠勒王不仅允准了她在城郊开设学堂的提议,还采纳了她提出的新政。”
“直到好多年后,我结识了一些当年的官员,才知晓,原来当时的漠勒已经濒临灭国,四下都对这片土地虎视眈眈,先王本欲献降,然而当时另外五国,有些是依附启凉不敢受降,只等着国破之后分一杯羹,而启凉提出的要求,却是要漠勒的三千百姓为奴。”
老人提到此事,眼中仍有愤恨与无奈。
“这……”唐拂衣愣了愣,她转头望了一眼苏道安,只见她也眉头微皱,紧抿着嘴,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
“先王自然是不同意的。”老人叹了口气,“只叹当时,我漠勒国力衰微,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兵临城下。而苏尚宫就是在此绝望之时来到了漠勒,一场以少胜多的大战过后,漠勒在她的帮助下,慢慢起死回生。”
“她毫不吝啬的将自己的知识传授给当时的官员们,在她离开之后,漠勒的国力也越来越强盛,百姓的日子慢慢变好,说是她以一己之力拯救了我的国家,也并不为过。”
“我也是在后来才得知,当时乔装带领漠勒士兵迎战敌军的,正是跟在苏尚宫身后的那个毛头小子,又过了许多年,我才又知道,当年那个毛头小子,竟成了大名鼎鼎的轻云骑大将军。”
“而你母亲,也如她自己所言,封官拜相。”
老人说着,又好像是想起了什么,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当年她放出这豪言壮志的时候我还笑话过她一阵。”
“先生此话怎讲?”苏道安问。
窗外夜色渐浓,嘈杂的欢闹与交谈不知在何时已然淡去,屋内烛光跃动,寂寂无声。
此话怎讲?
老先生又垂眸抿了一口茶水,只道此事说来,长也不长。
少年与先生的初见是不欢而散,再见更是火上浇油。
他的父亲是当地一名商贾的家奴,商贾为自己的孩子们请了先生到家中讲学,少年自幼便也随着少爷小姐们一同读书习字。
少年从不觉得自己幸运,他心知自己往后余生不过是与自己的父母一般为人所驱使奴役,学这些无所谓的东西,着实是无聊至极,浪费时间。
他的父亲是家奴,他也理应如此,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于是,尽管在那个大多数人都上不起学堂的年代,少年拥有众人眼红的机会,他却依旧整日游手好闲,一直到认识先生之前,他甚至都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如果非要说为什么少年会对先生感兴趣,或许开始的时候,确实是最最卑劣的见色起意。
他跑到先生建起的私塾,看到那里门庭冷落,便出言嘲讽——没有人愿意来你的私塾,他们都看不起你,你做这些有何用?
跟在先生身后的那个“小侍卫”自然是看不过眼,每每想出手教训,却都被先生拦下。
“未来,我一定会登上普通人难以企及的高位。”先生如是说。
那少年后来想,先生自然不必与他多言,因为慢慢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光顾先生的私塾,他们当中,有贫苦人家的孩童,有地位极高的重臣,也有如少年一般的,地主商贾之家的家奴。
有人一呆就是一整日,有人则是只能抽空,偶尔待上一阵。
先生平等的笑着欢迎所有人的到来,她描绘自己脚下这片土地之外的山川河流的壮丽与宽阔,各行各业的人们都拥有什么样的人生,以及,只要愿意,他也可以选择自己的未来。
我这种人也可以吗——少年如是问。
那个时候,先生说了什么呢?
少年记不清了,但是现在——
“如你们所见,我是一名教书先生。”老人笑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花白的胡子,“因为精通中原与西域两种语言文字,王在占领崇州之后,特地命我来此授业。”
“还有许多与我一般的人,如今,他们有的游历四方,有的加官进爵,有的也与我一样,继承明月先生的私塾,继续将她的学识与事迹,讲述给后世之人。”
唐拂衣更有力的抓着苏道安的手,她感受到身边人轻微的颤抖,以及为不可闻的啜泣。
可她知道那是不同于曾经的悲伤与思念——她方才知晓自己一步一步地走过母亲曾经走过的道路,她或许真地曾经在母亲小睡过的树荫下乘凉,也与母亲吹过同样狂野自由的风,那个给她起字为“涉川”的女人,尽管如今已经再见不到,她却也能在同样的年纪,真切地感受到这简简单单地两个字里面蕴含地无限爱意与寄望。
而自己亦有感动。
唐拂衣想。
苏秀平是苏道安的母亲,同时也是自己的恩师。那少年从未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在人生的至暗之时遇到她,跟随她,而她传授给自己的那些知识,曾经并没有用武之地,却在关键时刻,为她扫去最大的障碍……
唐拂衣扭头,温柔的目光落到身边人的身上,轻轻勾了勾唇角。
那些知识,也给了自己站在涉川身边的资格。
“曾经西域六国的地界,见过苏尚宫的人很多,你们一路走来之所以没有被认出,是因为大多数时候都带着兜帽吧?”老先生开口问道。
“嗯。”唐拂衣点点头,“我们一路过来,经过的三座城池,有两座正在战时,还有一座虽说战争已经结束,但城中依旧混乱,为了免除一些不必要的是非,我们几乎只有在客栈里才会取下兜帽。”
“但此处却……”
唐拂衣顿了顿,老人却适时地接下了她的话:“却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处于战线边缘的城市,是吗?”
“是。”唐拂衣应了一声,“相对比之下,这里地一切虽说同样百废待兴,但百姓们看起来都实在太过安逸。”
“是啊。”老先生破了风般地嗓子里挤出干涩地笑声,“这都是当年轻云骑的功劳。”
世人所知,三年前西域趁萧国西境瘟疫大举入侵,轻云骑战败投降,导致西境四州中的崇、献二州沦落敌手,是为逆贼。
明者所言,萧安乐勾结外敌,割地求援,里应外合,残害忠良,为求上位不择手段,是为窃国。
而崇州所念,是轻云骑本可所向披靡,却甘愿为护佑平民而死;是玄甲不再,英魂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