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作者:
长青长白      更新:2025-11-03 16:06      字数:3121
 
  洛风鸢的牌位依旧静静伫立在供桌上,盆中李奉渊烧给她的纸钱信件已成了灰。
  屋外风起,寒风拂过门口屋檐下的伞沿,吹得撑开的油纸伞打了半个旋,又涌入来祠堂。
  盆中尘灰扬起,轻轻落在李瑛被雪浸湿的皂靴旁。
  香炉里点的香也已燃尽,李瑛上前取下香脚,又点燃了三炷新香插在了炉中。
  他打开墙边的柜子,取出一叠纸钱,在香上引燃扔在了盆中。
  火光腾起,他关上门,一撩衣摆在洛风鸢的牌位面前盘腿坐了下来。
  祠堂未烧火炉,地面冻得刺骨,李瑛却不在意,一张一张烧起黄纸。
  盆中火很快烧旺,灼灼火光映在李瑛的眼中,烧得眼眸深处一片火红。
  他垂眼看着眼前摇曳的火光,突然缓缓道:“我已将她的女儿带了回来,你可以放心了。”
  同亡故之人开口,似洪水开闸。李瑛一改沉默:“行明长大了,方才他跪在你牌位前,我险些未认出来。他如今性格越发孤僻,想来或多或少有我的原因,我将他留在望京不管不顾多年,连他生辰也未庆过几次,做父亲做成我这样,的确失责。若你还在,他定然会开朗许多。”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他容貌长开了,稚气脱去,越发像你,以后不知要叫多少姑娘伤心。”
  他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说着说着话音忽然一转:“西北依旧未平,乌巴安死后乱了一阵,他的儿子乌巴托继了位。此人骁勇不输其父,八月喂饱了军马来犯我境。我伤了左臂,未能痊愈,如今湿寒天总是隐痛,不过尚能忍受。我知你在天有灵,不必担心。”
  说过儿子,又提过西北的战事,最后李瑛将话题拉回到了这小小的祠堂中:“行明之前说,你死时最后念着的是我的名字,这倒从未有人告诉我。”
  他忽然扯起嘴角,轻笑了声:“真是瑛的荣幸。”
  他一句一句说个不停,寂静的祠堂耐心地听着他低沉的话语。
  他语气平缓,仿佛在与久别的熟人闲聊,可在黄纸燃烧的细微声响中,却又隐隐透着抹经久入骨的悲思。
  黄纸烧罢,话声也到了尽头。
  李瑛站起身,掸去身上的灰:“明早我便要返还西北,下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来看你。若我明年未能回来,你勿要怪我。也说不准,说不定我没能回来,便是来看你了。”
  他望着面前的牌位:“不过还是望夫人宽宏大量,在天庇佑着我。至少等平了外患,灭了蛮狄,瑛再来见你。”
  第8章 帽子
  帽子
  上午,李瑛出了趟府,不知去了何处,申时才归。回来时,手里拎着只脏兮兮的小狸奴。
  黄身雪肚,金被银床,两个来月大,瘦得皮包骨,细声“喵喵”叫个不停,很是可怜。
  李瑛提着猫的后脖子迈进明锦堂,恰巧宋静在门口站着,正让下人点亮在院子里外布置好的大红灯笼。
  红光一照,虽然俗气了点,但亮堂喜庆,这才有过年的气氛。
  李瑛没回来时,府里就李奉渊一个主子,宋静连炮仗都不敢放一声,府里没半点喜气。
  如今李瑛难得回来过年,虽只待一夜,也要好好筹备才是。
  “哎,好像歪了点儿。”宋静看着高挂在檐下的红灯笼,对高高站在云梯上的小厮道:“往右边挪挪,灯笼转个圈儿,把那木雕花露到前面来。”
  “喵——”
  正说着,宋静就听见身后传来了猫叫声,扭头一看,瞧见李瑛手里提着只猫,上前好奇问:“将军回来了,这是哪里来的猫?”
  “捡的。”李瑛淡淡道:“大的死了,一窝小的卧在肚皮下叫,差点让雪给埋了,就这一只还活着。”
  宋静温和笑着道:“将军心善,这猫遇到将军是它的福分。”
  那猫本就害怕,见宋静靠近,蜷紧了尾巴,压低耳朵,虚张声势地伸出爪子:“嘶哈!”
  宋静道:“倒还精神。”
  “是精神,从肚子底下刨出来的时候抓了我几道口子。”李瑛说着,将猫递给宋静:“洗干净,把爪子剪了,给小姐送过去。”
  宋静双手接过,那猫叫着挣扎想跑,爪子一勾,立马将宋静的衣袖划破了几道口子。
  他半捧半抱地将它举到眼前看了看,又被猫眯眼“哈”了一口。
  李瑛将猫给他就进了屋,宋静看了眼这小脏猫,站在门口没跟进去,迟疑着开口道:“将军,这狸奴尚小,夜里怕会叫得厉害,若是养在栖云院,只怕扰着小姐休息。”
  李瑛道:“她喜欢猫,不碍事。”
  李瑛将李姝菀从江南带回来时,她旁的都不念,唯独念着自小陪她长大的那只老猫。
  今日让李瑛捡到一只,也算缘分。
  但宋静其实不只是担心这猫会扰了李姝菀,更担心这猫乱跑乱翻,惹得李奉渊不快。
  这狸奴张牙舞爪,一瞧就不是个好脾气的。
  他想着要怎么开口。李瑛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吞吞吐吐,仿佛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平静道:“一只猫罢了,又不养在行明房中,他嫌不到哪儿去。”
  宋静只好应下:“是。”
  大年三十团圆夜,团圆饭摆在了明锦堂。备下饭菜后,宋静让人去请李姝菀和李奉渊。
  两人一前一后而来,柳素和桃青牵着李姝菀的手,撑伞执灯走在前头,随着李姝菀的步子行得缓慢。
  三人在前拦住了路,李奉渊一人撑伞跟在后头,步伐也只能放缓。
  路上灯暗,他看着李姝菀身上新换上的衣裳,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眼熟。
  到了明锦堂,通亮的烛灯一照,就见何止她身上的衣裳眼熟,就连脚下的鹿皮小靴、头上的帽子都熟悉得很。
  李姝菀往灯下一站,活脱脱一副小公子的装扮。
  李奉渊虽已经用不上这些旧衣,不过自己东西被旁人穿在身上,总是让人心头不爽。
  宋静想得没错,李奉渊的确小气。他的私物从不许别人动,若有不识趣的人动了,定要发一通火。
  这人便是他老子,也不能例外。
  李瑛沐过浴,换了身墨蓝锦袍,已经主位坐着。
  他见李奉渊脸色不愉地看着李姝菀,拿起筷子:“吃饭吧。”
  李奉渊自然没动,他不动筷,李姝菀也不敢动。
  她偷偷看了李奉渊一眼,见他的目光没落在她脸上,而是盯着她身上的衣服,有些羞愧地抿紧了唇。
  不过李奉渊似乎心里很清楚让李姝菀穿他衣服的法子是谁的主意,并没把气直接冲到李姝菀身上去。
  他看向李瑛,语气不善:“父亲将她养在外面,连身衣服也不舍得买一身吗,沦落到要穿我旧衣的地步?”
  他话里一股讽意。李瑛早上还信誓旦旦和李姝菀说他不会动气,哪想饭都没吃便被问责上了。
  兵家多谎,李瑛的胡话亦是张口就来,他语气如常道:“今年南方起旱,军饷吃紧,我的俸禄都填了进去,府中开支能省则省。大的穿新,小的穿旧,寻常百姓家的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
  李奉渊显然没料到李瑛会说这话,不过家里事,他三言两语竟然上升至军国大事,往下又扯到了黎民百姓。
  李奉渊被堵得喉咙一哽,好似若他再多言,便是不体恤边疆将士、轻视百姓的蠢恶之徒。
  李瑛不是头一回拿俸禄填给军中将士,李奉渊此刻也估不准他说的是真是假,
  少年缓缓皱起眉头,他看着李姝菀头上的熊皮小帽,开口道:“她头上那顶帽子,是母亲缝给我的。”
  李姝菀听见这话,忙将头顶的帽子取了下来。
  李瑛倒是不以为意:“我织一顶赔你。”
  李奉渊顿时眉头皱得更紧:“……不必。”
  第9章 狸奴
  狸奴
  用过膳,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李奉渊和李瑛去了书房,李姝菀在侍女的陪同下往栖云院走。
  下了一日的雪入夜后倒停了,天上不见星子,站在明锦堂抬头一看,四方的天暗比墨色。
  但出了院落,又见闹市的方向却映现出半抹红光,烟花时而炸起,轰轰烈烈映燃了半面天。
  这几日城内免了宵禁,外面的街市比府中要热闹许多。
  小径上,柳素和桃青提着灯笼分别行在前后,将李姝菀护在中间往回走。
  烛光透过灯笼纸上的吉祥纹,映照在小径两侧的积雪上,沿途的雪面反射出碎星般的微弱银光。
  李姝菀一只手拿着来时戴的帽子,一只手捧着一只小手炉,一路上没说话,像是装着心事。
  今冬本来就冷,夜里寒气更是刺骨,才从明锦堂出来一会儿,她的小脸便被冻得发红。
  柳素和桃青并不知道饭桌上发生了什么。走在李姝菀身后的桃青看她耳朵尖通红,开口道:“小姐可是冷?奴婢为您把帽子戴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