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作者:长青长白      更新:2025-11-03 16:07      字数:3136
  杨惊春偷看了会儿,总觉得天边的夕阳晃眼睛,看不太清楚。她收回脑袋,顺着屏风往前走了几步,又把脑袋从另一处屏风间隙里伸了出去。
  女席中许多些活泼好动的年轻姑娘,吃饱了坐不住,离了席,拉着相识的姐妹四处玩儿。
  四周喧闹,杨惊春撅着屁股伸出脑袋往屏风另一边看,倒也没人注意。
  不过好巧不巧,这回她的脑袋一探出去,恰在李奉渊所坐的席位后。
  而李奉渊对面就坐着杨修禅。
  杨修禅看见一个脑袋偷偷摸摸从李奉渊背后钻出来,定睛一看,险些被杯中酒给呛着。
  杨修禅些许紧张地瞥了眼上面坐着的太子,见祈伯璟暂时未注意到杨惊春,忙给李奉渊使了个眼色。
  他指了指李奉渊身后,李奉渊放下玉筷,头也不回,直接伸出手将杨惊春的脑袋摁了回去。
  而后反手将屏风一拉,把她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杨惊春可怜巴巴地捂着脑袋,见此计失败,苦着脸回去找李姝菀。
  李姝菀吃得慢,还在用膳。她见杨惊春头发有些乱,以为她是钻屏风弄乱的,没多问,只笑着问她:“见到太子了吗?”
  杨惊春道:“只瞥见一眼。”
  李姝菀小口小口咬着绿豆酥,又问她:“好看吗?”
  杨惊春这回头点得快:“没看得很清楚,但应当是好看的。长眉星目,甚是端庄”
  李姝菀一听,也有些好奇。不过她不比杨惊春胆子那样大,不敢越过屏风去看。
  她凑到杨惊春耳边小声问她:“是不是和你之前说的一样,像个小美娘?”
  杨惊春认真想了想,死活没想起来方才那张仅模糊看了两眼的长什么样,她一拍大腿站起来:“你等着,我再去看看!”
  李姝菀腮帮子撑着,吃得一刻不停,含糊道:“我在这里等你。”
  杨惊春聊了几句再去,只跑了个空。祈伯璟已离席,李奉渊也已不在。
  靶场上,二道人影正缓步同行。
  余晖将地上的影子拖得瘦长,李奉渊落后祈伯璟半步,听着他说话。
  祈伯璟背着手,道:“连发九箭,发发众的,最后一箭贯穿靶心,此臂力若在军中,当持长枪铁盾冲锋陷阵,立功封侯。”
  李奉渊道:“殿下过奖。”
  祈伯璟笑笑:“你不必自谦,我知你才能所在,汝之才干,当随父掌兵,而非委身庙堂一隅一地。你可想过今后要如何,入仕与文官相斗,还是远赴边疆上阵杀敌?”
  李奉渊没有直面回答,他静了片刻,道:“羌献一日不除,大齐一日不得安定。但我家中妹妹尚幼,离不开人。”
  祈伯璟知他顾虑:“若你想好,随时来找我。你的妹妹,我必当作亲妹照拂。”
  李奉渊躬身行礼:“多谢殿下。”
  祈伯璟扶他起来:“你我之间,何需多礼。”
  他站定,抬眸看向远处天际红光,沉默须臾,肃色叹息道:“关外羌献部落意欲联合烈真部之事想来你已经听说过。此事若成,我齐国将士最艰难的一仗便要来了。”
  第69章 变故
  变故
  秋风起,草盛马肥。降伏了忽山部的羌献部落联合烈真部,于八月来犯齐国边境。
  李瑛拔营向北,与之交战近三月,退敌二百余里。
  十月末,胜讯入京,龙颜大悦。
  十一月十七,西北暂平,又一封密信穿过万家欢迎新春的大红灯笼,送入了皇城。
  大将军李瑛,因连年作战,负累不堪,已于十一月初八,病亡西北。
  盛齐四十二年,大齐折损了一位将军,换来了齐国近十年来最艰难的一仗。
  萧萧冬日,寒风凛冽,大雪再一次覆满了望京。
  李奉渊从皇宫出来时,天上飞雪如鹅羽,下得正大。
  皇上身边的大太监王培撑伞罩在李奉渊头顶,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二人皆一路无言。
  将军府的马车静静停在宫门外,刘大站在马车旁,望着眼前高峻的宫墙,些许紧张地来回踱步。
  今日一早,皇上突然无名无由地宣李奉渊入宫,谁都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从前李奉渊并非没有入过宫面圣,有时是代李瑛领赏,有时是邀他参与功宴,但大多时候都会派人提前知会一声。
  今日毫无征兆传他入宫,还是头一遭。
  刘大心中难免隐隐有些不安。
  宫门开启,刘大扭头看去,瞧见李奉渊从宫内出来,快步迎了上去:“少爷。”
  他往旁一看,见此刻跟在李奉渊身边的乃是圣上身边的太监王培,又见王培面上隐含悲色,心中忧虑更甚。
  王培既是皇上身边的人,刘大自不能不敬,他恭敬唤了声“王公公”。
  王培低低应了一声:“哎。”
  李奉渊入宫时下了马车便没撑伞,王培怕他冻着,将手中的油纸伞递向刘大,叮嘱道:“天寒,撑稳些。”
  刘大看王培手中空空,没接,而是道:“车上有伞,公公拿着用吧。”
  王培便又收回手,一路送李奉渊到了马车前。
  他看向李奉渊,一声“世子”到了嘴边,忽而又顿了片刻,改口道:“安远侯,奴才就送到这儿了,雪大,路滑,您回府的路上小心些。”
  刘大听得这话,不由得怔了一下。
  安远侯乃是皇上赐给李瑛的爵位,不过李瑛这些年远在西北,一直没回京受封领赏,明面上也还没正式册立李奉渊为世子。
  是以寻常在外,旁人见了李奉渊,也都只是喊一句“李少爷”、“李公子”。
  便是不拘小节的,也只称一句“世子”,怎么这时候王培竟将李奉渊叫成了“安远侯”。
  总不能李瑛此番战苦功高,圣上赏无可赏,李奉渊代父受赏,进了一趟宫,便成了个了不得的侯爷。
  刘大觉得自己这想法好笑,问道:“王公公莫不是喊错了,怎么将我家少爷称作了——”
  他说到这儿,话语忽然一止,脑中似倏然灵通了过来,满目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李奉渊,喃喃道:“少爷……将军他?”
  李奉渊没有回刘大的话。
  他神色浅淡,如寻常一样冷静平稳,让刘大不禁怀疑自己只不过是虚惊一场,猜错了。
  可王培却微微摇了摇头,无声告诉刘大,事实的确就是他心中所猜想的那番。
  王培似想说什么话来安慰李奉渊,可看了看李奉渊,又什么话都没说。
  李奉渊也似乎并不悲痛,他同王培道过别,上了马车。声音从车内传出来:“走吧。”
  刘大驾车掉头离去,王培撑伞站在宫门前,看着逐渐隐入雪中的马车,心中百感交集。
  既惋惜一代猛将亡于边疆,又感慨于李府辉煌百年如今只剩下一对孤苦的兄妹。
  王培长叹了一口气,他抬高伞沿,望着天上纷纷扬扬的白雪,在心中默默无声道:今冬的雪,下得可真猛啊。
  李奉渊回到将军府,李姝菀正在栖云院的书房练字。
  心乱时,执笔可凝神静心。这是李奉渊教给她的。
  听说李奉渊回来,李姝菀又像是把这话忘了,立刻搁了笔去找他。
  一出书房,就看见李奉渊孤身撑着伞走进院子。
  李姝菀提裙跑向他,站到他伞下。
  她正要问他皇上召他入宫是为何事,可一仰头,突然敏锐地发现李奉渊的情绪似有些不对劲。
  那情绪并不显于表面,而隐晦地融在了他微红的眼和紧紧握着伞柄的手中。
  李姝菀从未见过他这模样,有些担忧:“哥哥,怎么了?”
  大雪里,李奉渊看着她,身体仿佛腐朽了一般,缓慢地弯腰垂首,闭上眼睛,将脑袋轻轻靠在了她肩上。
  他从未如此过,李姝菀感受着耳边被雪风吹得冰凉的温度,有些生疏地抬手抚摸着他的发顶。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感觉到此刻的他身上透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李姝菀没有追问,只是默默挺直了肩背,静静地站着,努力让李奉渊靠得舒服些。
  好半晌,她才听见李奉渊的声音沙哑地从耳边传来。
  “我没有父亲了。”
  第70章 认祖归宗
  认祖归宗
  十一月二十一日,李瑛的尸身运回望京,圣上下旨赐棺,举国致哀,李瑛陪葬皇陵。
  满城的红灯笼尽数撤下,为这位征战半生的将军哀悼悲恸。
  李瑛死了,李奉渊却没有落一滴泪,就连悲色也没在外人面前展露半分。
  只是比以往更沉默,食得也要少些。李姝菀担心他压抑过甚,日日陪着他。
  丧葬事毕这日,兄妹二人回到将军府,李奉渊屏退了下人,带着李姝菀走在停雀湖边的小径上。
  这条路冷清,李姝菀不知他今日为何走这条路,也没有多问。
  丧父之痛不可感同身受,所有的安慰都只是苍白无力的表面话,李姝菀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是安静陪在李奉渊身边,望他能好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