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作者:
长青长白      更新:2025-11-03 16:07      字数:3120
 
  李奉渊看了眼柳素手里端着的汤药,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他伸手接过药碗,坐在床边,同柳素道:“出去吧。”
  柳素应声退下:“是。”
  李奉渊看着床上烧得脸热唇燥的李姝菀,紧紧皱了下眉头。
  这些年,他将她养得很好,李姝菀几乎没怎么病过,病成这样更是头一回,看人的目光都是虚的。
  李奉渊摸了下她的额头,察觉那滚烫的温度后,眉心拧得更深。
  李姝菀喃喃唤他:“哥哥?”
  “嗯,是我。”他舀了一勺子药喂到李姝菀嘴边:“张嘴。”
  李姝菀看看他,又垂眸看看了面前的药,倒是意外的听话,低头便喝了。
  药很苦,润过干涩的喉咙,李姝菀眼睛忽而有些热。李奉渊看不见她的表情,又送了一勺过去。
  喝罢半碗,李姝菀突然低低道:“方才醒来,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李奉渊握勺的手一顿,沉默片刻,道:“后日。”
  他语气平静,李姝菀却听得鼻子一酸,一滴豆大的泪突然就从眼眶里掉了下来,落在了勺中。
  黑色的药汁溅出几点,洒在床面上。
  冬风传过窗缝涌入房内,李姝菀忍着哭声问:“真的不能带我去吗?”
  李奉渊没答,只是将药一勺接一勺喂到她唇边。
  李姝菀知道了答案,便也没再问。她低着头,安静地喝着苦涩的药。
  李奉渊看不见她的眼睛,却能感受到,在他握着勺子将药递到她面前时,一滴滴砸在手背上的眼泪。
  滚烫,炙热。
  就像一滴滴鲜热的血。
  第72章 离别
  离别
  护送李瑛尸骨回京的人乃李瑛的副将,周荣。此番李奉渊便是随他一同前往西北。
  李奉渊与周荣约在城门口相见。离别之日,杨修禅与杨惊春也来为李奉渊送行。
  天地间雪飘如絮,一如当初李瑛离京之时。
  府门上,“将军府”的牌匾已经取下,新挂的牌匾上刻着“安远侯府”四个字。
  新匾浓墨,白穗帐绕挂在匾上,衬得字漆黑油亮,墨汁似要从牌匾上阴刻的笔画中流出来。
  李姝菀的病还没好透,她披氅戴帽,脖颈间围着一条纯白色的狐毛拥项。巴掌大的脸露在外面,唇色有些苍白。
  她站在阶下,看着背对她整理马鞍的李奉渊,脸上没有一丝笑。就连素日开怀爽朗的杨修禅也在此刻敛了笑意。
  杨修禅知李奉渊心中的抱负,他想跟随其父的脚步投军从戎平定西北。杨修禅也希望李奉渊有朝一日能披甲上阵,一展宏图,但怎么也没想过是在此番悲伤的境遇下。
  杨修禅吸了口寒气,上前将一块用黑布严实包裹着的护心镜交给李奉渊:“这是爷爷让我交给你的。这门护心镜受千锤百炼,曾随他出入敌军之中,数次救他于危难之际,愿在战场上能护你周全。”
  李奉渊伸手接过,拱手道:“替我谢过师父。”
  杨修禅应下,又拿出一只灌满烈酒的酒袋递给李奉渊:“这是我从我爹的酒库里偷偷翻出来的老酒,我尝了一口,辛辣如火。此路吃雪饮风,路艰难行,你带着,暖一暖身。”
  李奉渊没有推辞,也接了过来。
  杨修禅神色严肃地看着李奉渊,沉声道:“战场刀剑无眼,李兄千万保重。”
  李奉渊听见这话,第一反应是不放心地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李姝菀。
  她不远不近地站在一旁,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他,明明眼里没有泪,可发红的眼眶却叫人觉得她在无声地哭。
  李奉渊将酒囊挂在马鞍上,上前抱住杨修禅,在他耳侧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曾经你说你视菀菀如亲妹,我信你。如果我回不来,你就是她哥哥。生辰寿宴,嫁人生子,你都要为她坐镇。”
  杨修禅听得这话,心头猛然一震。他动了动唇瓣,想说些什么可又觉得万话都显得苍白。最后只是咬紧牙关,用力点了点头。
  李奉渊拍了拍他的背,松开了手。
  杨惊春不知道李奉渊和杨修禅说了什么,只见自己哥哥红了眼眶,背过了身。
  杨惊春不舍地看着李奉渊,在怀里摸索片刻,掏出一只平安符。
  她要哭不哭地将平安符递给李奉渊:“奉渊哥哥,这是我之前和娘去寺里求来的平安符,你要好好带在身上。”
  李姝菀这些日哭够了,此刻眼里无泪。杨惊春却忍不住,说着说着嘴巴一瘪,泪珠子就掉了下来。
  “多谢。”李奉渊轻声道。
  他将平安符塞在胸前,蹲下来看着杨惊春,嘱托道:“你是菀菀最好的朋友,我不在时,就把她交给你了。”
  杨惊春一边抹泪一边点头:“我晓得的,你、呜、你不要担心。”
  李奉渊摸了摸她的头,站起了身。
  他离开后,李姝菀上有太子相护,左右有杨家兄妹相伴。如此,他才可以放心地去西北。
  可即便他为李姝菀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当他看向李姝菀红着眼望着他时,愧疚之情仍如丝网缚在心头。
  如今,他也成了他“抛妻弃子”的父亲。
  风雪灌入肺腑,冷得发寒。兄妹二人在这雪中相顾无言,好像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尽了。
  李奉渊走过去,伸手替李姝菀拢了拢身上的毛氅,用拇指轻轻抚了下她冰凉的脸。
  “我走了。”他说,随后下定决心般收回手,翻身上了马。
  李奉渊曾经怨过李瑛,恨他将自己一个人扔在空荡荡的将军府,恨他离别时只有短短几句叮嘱,好似无话可说。
  可当如今李奉渊站在李瑛的位置上撑起这个家,在离别时望着马下不舍看着他的人,才终于明白当初李他的父亲每一次离家时是何心境。
  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不知如何开口,任何一句话都可能变成不能兑现的允诺,就连一句简单的“等我回来”都有千斤之重。
  此一去,不知多少年能回。
  又或者他会如他的父亲一样,再也回不来。
  李奉渊握着缰绳,深深看了李姝菀一眼,而后收回了视线。
  李姝菀知道他就要离开,睫毛一颤,眼泪倏然流了下来。她动了动唇瓣,像是没了力气,几不可闻地唤了一声。
  李奉渊没有听见。
  他握着缰绳,朝着风雪中驰去。马蹄跑动起来,片刻便离出数十步远。
  泪水模糊了视线,李姝菀望着李奉渊越来越远的背影,颤抖着、声嘶力竭地叫喊:“哥哥——!”
  余音绕过长街,消散在风雪中。
  马上的人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有。
  在那双盛满泪水的眼睛里,那道离开的身影一次都没有回头。
  第73章 担子
  担子
  李姝菀今年才十二岁,而在这十二年里,她却似乎一直在经历离别。
  襁褓中时,她被生母遗弃在医馆门口。
  七岁那年,她随李瑛离开寿安堂,来到了只在他人口中听过的都城。
  之后她过上了从未奢想过的快乐日子,天真以为可以和李奉渊长久相伴。
  而如今,李奉渊也抛下她去了西北。
  李奉渊离开后,无人敢在李姝菀面前提起他的名字,仿佛这三个字成为了某种禁忌。
  府内的下人眼睁睁看着她们明媚活泼的小姐失去朝气,变得沉默寡言。
  人人可怜她,却也比以往更加敬畏,因为李姝菀如今就是这府内唯一的天。
  一如曾经掌家的李奉渊。
  夜雪覆了高檐,宋静披着厚实的绒氅,提着盏孤灯,独自穿过夜色来到了栖云院。
  冬日天黑得早,傍晚时,雪好不容易停了,然而天气却似比昨夜更冷。短短几步路,宋静已冻得喉咙发痒,咳了好几声。
  他呼出口寒气,拢紧了灌风的衣襟。
  明日便是除夕,新年将至,宋静方才收到杨府的来信,邀李姝菀明日除夕夜游,一同过年。宋静特意来询一询李姝菀的意。
  府中如今清冷不少,宋静希望李姝菀能和好友出去走一走,散散心,切莫如从前的李奉渊常常窝在府内,久而久之,容易失了生气。
  到了东厢,宋静在门口跺了跺脚底粘着的细雪,才迈步进门。
  房中暖热,主仆几人正围炉煮茶。李姝菀抱着百岁坐在一旁,看柳素给它做小衣裳。
  她比宋静想象中要坚强许多,李奉渊走后,她便没再哭过,只是也不爱笑了。面色总是很静,像从前的李奉渊。
  狸奴今年也有五岁了,性子温和了不少,像个小大人。入了冬后,最爱做的事便是赖在李姝菀身上取暖。
  李姝菀看宋静来了,让侍女搬来凳子给他。
  宋静谢过,也围在炉边坐下。
  炉火一烤,身上附着的寒气也跟着翻涌,宋静喉咙又发起痒,他没忍住,背过身咳了两声。
  李姝菀看他咳得耳红,同桃青道:“桃青姐姐,倒盏茶给宋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