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作者:
长青长白      更新:2025-11-03 16:07      字数:3109
 
  他微微侧着身,看向别过脸望着窗外的李姝菀,视线缓缓往下,落在了她搭在膝上的手掌。
  那手微微蜷着,并不放松。
  李奉渊心头一动,忽而靠近她,探出手,将她蜷握着的手掌展开了。
  勒马持枪的手老茧厚重,加之饮了酒,他手心温度高得灼人。
  李姝菀手掌一僵,转过头看他。
  他虽醉了酒,仪态却依然端庄,肩背挺拔如松。
  李姝菀看不出他是否醉了。
  她抿了下唇,从他掌中抽回手,揣在怀中,面无表情地偏过了脸。
  两人一路无言地回到府中,李姝菀叫人去请府里的郎中。
  李奉渊本想道“不必”,但看李姝菀面容严肃,便把话吞了回去。
  他醉了酒,走得慢,跟在她身后入了东厢,自顾自坐在了她的矮榻上。
  百岁蜷成一团,缩在榻角睡觉。李奉渊伸手摸它,它睁着浑浊的的眼睛满脸陌生地看了看他,似乎没认出来他是谁,避开他靠近的手掌,迈着迟缓的步子小跑着躲开。
  李奉渊见它如此,直接强行将它抱回了身上:“跑什么?”
  他身上有伤,人察觉不到,但猫却能闻到明显的血腥味。
  百岁似有些害怕他,喵喵叫着用力挣扎起来,
  李姝菀宝贝这猫,李奉渊担心伤着它,只好松开了手。
  桃青看着溜进内室的猫,笑着开口:“于猫而言,五年已经约莫于人类的半百之久了,它小小一颗脑袋记不住事,这么多年没见,它多半已忘记侯爷是谁了。”
  李奉渊看着手里被它挠出的抓痕,随口道:“短短五载,便不记得了吗?”
  坐在椅中的李姝菀听见这话,忽然侧目看向他:“五载短暂,那在将军眼里多久才算长久?”
  她语气平静,却又像是藏着火气。
  李奉渊从她口中听见“将军”二字,抬眸迎上了她的目光。
  他望着她淡得没有丝毫情绪的眼睛,回道:“情深则长,情浅则短。”
  他将问题抛回给她:“你觉得五年算长吗?”
  弹指一瞬。
  李姝菀下意识想这么回他,但话到嘴边,却又因违心而难说出口。
  她从他身上收回视线,和逃走的百岁一样,索性起身回了内室,不打算理他了。
  桃青和柳素见二人一言不合又闹僵了,有些无奈地对视了一眼。
  柳素打算劝上几句,叫侯爷知道她们小姐这些年心里一直念着他,可不等开口,李奉渊竟忽然起身,像条尾巴一样跟在李姝菀身后进了内室。
  李奉渊一身酒气,李姝菀瞧着也在气头上。桃青担心二人待会儿起争执,也打算跟着进去,不料却被柳素拉住了。
  她冲着桃青微微摇头,低声道:“让侯爷和小姐私下说会儿话吧。”
  桃青不放心:“可若待会儿吵起来可怎么办?”
  柳素看得通透,她道:“吵起来也好过冷冰冰的互不搭理,若能吵通说透,是最好不过。”
  桃青觉得有理,点头道:“姐姐说得对,是我糊涂了。”
  房中,李姝菀刚在妆奁前坐下,便透过铜镜看见了进门的李奉渊。
  他三番两次擅入她闺房,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习惯。李姝菀想开口赶人,可想起昨夜他入她房门如入无主之地,觉得自己在这事上讨不到好处,便又没开口,只当看不见他。
  她不理会他,身后的灼灼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
  李奉渊站在房中,看着镜前取耳坠的李姝菀,低声道:“修禅告诉我,沈回待你有意,你如何想?”
  李姝菀动作一顿,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事。她道:“问这做什么?”
  李奉渊听她语气防备,解释道:“没什么,只是春一过,你便十八了,是该考虑婚姻大事了。”
  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讲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可李姝菀曾听杨修禅说起杨惊春的婚事,话中总满含不舍。
  李姝菀微微蹙眉,正想回答,又听李奉渊接着道:“不过沈家举家迁至宥阳多年,应当不会再搬回望京。若你对他并无心思,我便替你在望京城里找个家世人品更好的,招来入赘,如此你也不必舍了亲友远赴他乡。”
  他扯了一大堆,话里话外,都是想将李姝菀留在望京、留在他身边。难怪说起她的婚事时没有伤心之意,原来压根没打算把她嫁到别人家去。
  李姝菀听了出来,反问他:“为何要让别人入赘,我不能嫁到别人家里去吗?”
  李奉渊微微皱眉,似乎很不赞同这话。他看着她的背影,过了好片刻,才低声问道:“你嫁了人,要留我一人在府中吗?”
  李姝菀听得这话,透过镜子看了他一眼。他醉醺醺孤伶伶地站在房中,垂眼看着她,瞧着竟有几分可怜。
  他自小稳重,在李姝菀的记忆里,也只有李瑛离世后李奉渊显露过些许脆弱。
  她那时见他难过便心疼不已,如今依旧见不得他这般模样。
  她别开眼:“将军不也将我一个人留在望京多年不管不问,一个人有什么不能过?”
  日光透过窗户映入李姝菀的眼底,亮晶晶像是眼泪,李奉渊瞧不清。
  他听得出她语气有怨,但往日之事不可改,他只能保证道:“西北已定,菀菀,再不会有下次了。”
  他态度诚恳,语气柔得像在哄孩童。
  李姝菀垂着眼,用指腹擦去耳坠银环上从耳洞里带出的血,语气淡漠:“有也无妨,五年十年,我都不在意了。”
  第102章 她的信
  她的信
  兄妹二人的一番谈话又一次在不欢中而尽。
  好在很快郎中便到了,僵冷的气氛并没持续太久。
  东厢伺候李姝菀的都是些年轻的侍女,不大方便敞着门让郎中给李奉渊看背上的伤势。
  李姝菀让人在内室拉开了一道屏风,自己站到屏风外,将位置腾了出来。
  梳妆台前,窗明几净,郎中让李奉渊坐到李姝菀方才坐的地方脱下上衣。
  李姝菀没有离开,就在屏风后等。
  她微微低着头看着面前擦洗得干净的地面,听着里面李奉渊宽衣解带的窸窣声响。
  外衣褪下,露出里面浆洗得发白的中衣,背上伤口流出脓水血污,粘住了衣裳,痕迹明显。
  这伤势看着不轻,可李奉渊却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他褪下外衫,抬手就要把黏在伤口上的里衣也硬扯下来。
  郎中见此,忙出声阻止:“侯爷当心,这背上的伤口黏在衣裳上了,还是让我来吧。”
  李姝菀听见这话,侧目朝房内看了一眼。
  隔着屏风,她只能看见李奉渊影影绰绰的背对着她的身影,并看不真切。
  郎中打开药箱,从一卷刀袋中取出一把细薄的小刀,在烛火上掠过后,同李奉渊道:“侯爷,我要将您伤处的布料挑开取下来,会有点疼,您忍着些。”
  李奉渊松开衣裳,低声道:“有劳。”
  行军打仗,自是穿不得绫罗绸缎,李奉渊的里衣是耐穿的粗麻布料所制,如今虽回了望京,也没改换回来。
  刀刃沿着伤处仔细小心地掀开紧紧粘在一起的衣裳,粗糙的布料与湿烂的伤口分开,泛起明显的痛感。
  李奉渊微微绷紧了身躯,忍着痛没有出声。
  白浊的污脓糊在刀口上,看得人惊心。待将衣裳脱下,露出背上完整的伤疤,饶是行医多年的郎中也不自觉倒吸了一口气。
  阳光透窗而过,照在李奉渊宽厚结实的肩背上,只见一道狰狞的长疤从他的右肩斜向左下后腰,刀口宽长,仿佛大刀所砍伤。
  杨修禅说这刀险些把李奉渊劈成两截,并不算虚话。
  李奉渊背上的刀伤已经是数月前所受,如今大半已经愈合,长出新肉。
  但因他平日里需得穿戴甲胄,右肩下的伤口被磨蹭过多,而迟迟未愈。
  郎中皱紧了眉头,摇头道:“伤口已经捂得灌脓发烂了,需得去除脓水污血,再用白布敷上好药。若是感染发烧,可就麻烦了。”
  李奉渊听见这话,正要开口,忽然听见屏风后传来了李姝菀的声音:“你从军中带回的伤药在哪?”
  她声音听似平静,语速却有些急,李奉渊听出她在和自己说话,下意识回头看他。
  郎中忙制住他:“刀刃锋利,还请侯爷勿动。”
  李奉渊于是又将头转了回去。他回道:“在我房中的柜子里放着——”
  话没说完,郎中忽然拿刀沿着他的伤处快速而迅疾地割下了一块腐脓的烂肉。
  剧痛猛然从背后传来,天灵盖都发起麻,李奉渊一时未察,咬牙痛哼了一声。
  他缓了一息,忍下痛楚,又和李姝菀道:“……是一只巴掌大的青瓷罐。”
  他语气听起来并不痛苦,反而平静得很,显然十分吃得痛。
  可李姝菀闻道屋内淡淡的血腥气,还是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