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作者:蝴蝶公爵      更新:2025-11-03 16:23      字数:3151
  赵珩被这个笑晃得有些睁不开眼。
  他有病,他有病。赵珩在心中默念,不要和他计较。
  赵珩冷眼看了姬循雅片刻,后者先抽出手帕,就在皇帝以为他要处理伤口时,他以手帕,细致轻柔地擦了擦只沾了丁点血的小刀,而后将刀送入袖中。
  “怎么了?”姬循雅问。
  赵珩夺过手帕,绕着姬循雅受伤的手狠狠缠了两圈,勒得死紧。
  姬循雅望着赵珩,皇帝素日满是笑意的眼眸中此刻尽是山雨欲来的阴沉,威势骇人,若换了常人,此刻大约已经被吓得跪下请罪,姬将军却一眼不眨地看,忍不住弯了弯唇,“陛下,你生气了吗?”
  难得看见赵珩除了笑以外的神情,姬循雅忍不住多看了眼。
  又看了一眼。
  似乎只要他受伤,无论轻重,都能引得赵珩注意。
  “没有。”赵珩绑完伤口,将指尖上的血就着姬循雅的袖子蹭干净,淡淡回答道:“朕在高兴,朕看到以将军这般折腾自己,必然命不久矣,不废朕一兵一卒,朕喜不自胜。”
  姬循雅反扣住赵珩的手,“臣想到陛下与臣同生共死,亦觉欣喜。”
  赵珩手在痒。
  这次倒不是想扇姬循雅,而是想掐死自己。
  用蛊把他们二人性命绑在一处,对姬循雅非但不是约束,却是将锁链锢在了他自己颈上。
  受伤的手与赵珩的紧密相贴,有未擦干净的血,被姬循雅似是不经意间,蹭到了赵珩的手腕内侧。
  他皮肤白皙,那处肌肤更比别处细腻,白得几乎透明,几道血痕黏在上面,红与白对比鲜明,美玉生瑕般,莫名有种亵渎之感。
  “陛下还没回答臣,太祖陛下那位皇后的事。”
  赵珩却道:“朕要查明远张氏。”
  话锋转得突兀,姬循雅垂眼,只觉心口不适,似有人用小刮刀一寸一寸地往下削皮肉般疼,面上却不露分毫,微笑道:“陛下先前同臣说了。”
  掌中手腕欲抽离,他用力攥住,继续道:“只是此时陛下可用之人不多,就算有,张氏在地方树大根深,势力盘根错节,即便派干吏去料理,有天威在上,派去刺史的结果,难免不是因故殉职。”
  赵珩挑眉,姬循雅说得毫不留情,只差没将他这个皇帝无甚权威,世族皆不将您放在眼里明言,可他未再挣扎,任由姬循雅握着,“依循雅所想,朕当如何?”他不以为忤,反而微微垂首,很有几分屈尊降贵地,几乎在哄求了,“请循雅教朕。”
  姬循雅愿意和他探讨政事,赵珩活了两世,做梦都不敢这么梦。
  他从前以为,他们两个只有看似相敬如宾实则恨不得将对方凌迟至死——还需亲自操刀的你死我活,和划江而治相看两厌两种结局。
  万万想不到他们两个竟也能一道议政。
  他心情好,眼睛便微微弯,看上去有点狡黠,眼尾又上扬,蛊惑人心的精怪似的。
  攥得愈加用力,姬循雅面上风轻云淡,“臣不知。”
  赵珩晃了晃手腕,“欺君可是大罪啊,爱卿。”
  姬循雅笑,“那陛下下令就诛臣九族。”
  赵珩已极习惯姬循雅这般,倒也不生气,反而凑上前去,故意压低了声音,笑道:“妻族亦在九族之列。”
  姬循雅陡地抬眼,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赵珩,方才故作姿态的笑意顿时烟消云散,他面无表情,但唇角仍旧上扬,名家工笔画一般,却毫无活气。
  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问:“陛下说什么?”
  “朕在同将军说本朝律法。”话未说完,赵珩歪头看姬循雅,就此打住,话锋一转,道:“爱卿觉得,调军护卫前去地方的刺史,凡触犯国法,按律当斩者,一律就地格杀,如何?”
  官员不能只有几人,必要有充足的干吏,足够,将明远郡的官员,从上到下换掉大半,乃至十中□□,彻底斩断地方官府与世家的联系。
  姬循雅不言。
  赵珩又晃了晃手腕。
  姬循雅仿佛才回神,阴沉森冷的眸光黏在赵珩脸上,细看之下,似有情绪翻涌,“军队?”他冷笑了声,“陛下要调哪处?禁军?”
  想到那支五万人的守军被姬循雅一击即溃,赵珩叹息,“将军,千人足以。”
  既在谈正事,方才种种戏谑暧昧的情愫顷刻间被赵珩收敛得一干二净,只余一派沉静持重,变脸速度之快,看得姬循雅眼底隐隐浮出了层狰狞的红。
  “将军带兵多年,比朕知兵,应该更清楚,兵士不事生产,不入百业,太平时节,为了防止武备荒废,亦需每日操练,每两年三军演练一次,凡军中用度,粮草、甲胄、兵器、皆需朝廷供养。”赵珩与姬循雅对视,“将军,朕与将军实话实说,而今国库存银不足百万,便是朕倾尽所有奉将军,又能维持几日?”
  “陛下说得很是,不过,终究有局限之处。”姬循雅微笑,阴冷的鬼气几要铺面而来,“臣,就非要从国库中取银吗?普天之下,拥精悍之兵数十万,陛下所说的用度,从何处不可得?”
  赵珩温言霍地抬头看姬循雅,表情依旧平静,只眸光微冷。
  诚如姬循雅所言,凡兵强马壮者,若纵容手下兵士抢掠烧杀,粮饷自不必担忧。
  竭力不让这个已经千疮百孔的江山崩塌,是赵珩要做之事,却并非姬循雅的目的所在,他的确想操控一个傀儡皇帝摄政,但若王朝覆灭,天下大乱,他亦可同诸王逐鹿中原,而不是,同赵珩殚精竭力地筹谋如何稳固河山。
  无论哪一世,他们都并非同路人。
  纵然相信以姬循雅之人品不会这般行事,赵珩依旧要给姬循雅一个,他不会放任军士的理由。
  亦或者,赵珩垂首,持壶倒了两杯茶,示弱,服软,向姬将军献媚,以求其怜悯。
  一杯赵珩自己端起,啜饮了口。
  水汽袅袅,侵染得赵珩秾艳逼人的眉眼都有些模糊。
  “是啊。”赵珩道。
  姬循雅静静地等候着下文。
  即便不想承认,那种悄然浮起的隐秘窃喜却容不得他自欺欺人。
  赵珩会如何说呢?
  陛下,腹背受敌,受制于人的是你。
  下意识抬手,想去触碰赵珩凝神静默,若有所思的面容。
  该认输,该向我摇尾乞怜的,更是你。
  姬循雅扬唇。
  所以,求我,赵珩。
  赵珩喝了半杯茶,方放下茶杯,“将军。”
  姬循雅朝他笑,“陛下。”
  “将军有荡平天下,席卷寰宇之志,”赵珩道:“朕敬服。”
  “哦?”他等待下文。
  赵珩露出个苦笑,低声道:“朕又何尝不明白,朕此刻能保全尊荣,只在将军一念之间,若将军想,随时可以令国器易主,”他倾身,贴得太近,连姬循雅的睫毛他都能数得分明,“只是北方虽定,南方诸王侯尚在,将军昔日以清君侧之名入京,尽得人心。”
  吐息绵柔地落下,正如赵珩说话时的语气,“将军若放纵兵士,的确可满足一时粮饷,然兵士终归出于百姓之中,将军若行此事,不仅使民心尽失,更可能令军中生变,放任军士劫掠,军纪如一纸空文,人似野兽无所顾忌,谁能保证,下一次劫掠时,自己家人能够幸免?”
  “水能载舟,”另一杯被推到姬循雅面前,赵珩笑道:“请将军慎重。”
  片刻后,他看见姬将军亦笑了。
  但绝对和愉悦没有一丁点关系。
  果然,果然,也不知是赵珩对他的人品有何种误解,笃定了他治军严明,定然与百姓秋毫无犯,还是赵珩天然就不会低头?
  不会,向他低头。
  “况且……”赵珩故意顿住。
  姬循雅端茶,面上淡淡,俨然将爱说不说写在了脸上。
  没人捧场,赵珩也不恼,继续道:“况且将军待朕忠心耿耿,朝野共见,将军的兵士,自然是朕的兵士。”
  话音未落,但见姬将军放下茶杯,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拧了下赵珩的脸。
  赵珩没躲开,不幸惨遭毒手。
  姬将军用力不小,捏得侧脸一片绯红,看起来极是可怜。
  赵珩嘶了声,含糊道:“朕说得不对?”
  “很是。”姬循雅赞同,“臣只是因陛下说得太对,情不自禁而鼓舞陛下。”
  赵珩的脸触感温热,肉不多,但捏起来手感上佳。
  赵珩扯下姬循雅的手,“朕到底是个皇帝,”他不满,却说得义正词严,“叫外人看了成何体统,知道的要说朕与将军君臣相安,不知道的,说不定以为将军放肆,若添油加醋传扬出去,污损了将军的清名,该如何是好?”
  姬循雅道:“是。”在赵珩身上一扫,养了许久,依旧是个披着漂亮人皮的空架子,捏起来硌人,有肉的地方太少,若有实质的目光黏腻地向下移动,终于找到了处满意的,略带肉感的所在,他恭恭敬敬地应了,“臣下次定然寻个旁人看不见的地方,绝不授人以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