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与神明[破鏡重圓] 第155节
作者:
宿轻 更新:2025-11-03 16:42 字数:2894
她从未见过他那样,不带理智、不带防备,像是拼命要把人从死神镰刀下抢回来。
何必呢,程明笃……
她忽然笑了一下,嘴角颤抖。
医生走过来低声对她用英语说:“他运气很好,再晚两分钟,冷血液回流会导致心律紊乱。你们真的是死里逃生。”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她的声音都变了形,但是医生还是听懂了。
“等体温回升,再观察几个小时。”医生顿了顿,说道。
说完,医生轻轻拉上隔帘,只留下加热设备持续运作的低鸣。
整间医务舱被恒温灯照得温柔又压抑,金属外壳在风浪的余震里轻轻颤动,发出极细微的嗡声,这些声响都在提醒着,他们仍然漂浮在这片暴躁的海面上。
叶语莺用了数个小时才能勉强做起来,但是被严格限制活动,以确保核心温度稳定回升,并观察是否有继发性症状。
她静静靠在床头,手里还握着那杯温水,但是身体仍然无法感觉到更多的温暖。
视线穿过那层半透明的帘布,落在程明笃身上。
程明笃静静地躺在那里,呼吸管贴着唇角,胸口的传感贴片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下唇那一抹曾被浪打开的红色已经淡了,但仍然能看见。
海在夜色中如同煮沸了一样持续翻滚,像一头被激怒后还未完全平复的野兽。
医务舱的门被轻轻推开,一名护士探头进来,查看仪器上的读数。
“他的体温已经回到三十五度六,情况稳定。”护士放低声音,“你也该休息了。”
叶语莺点点头,轻声道谢。
护士离开后,她仍坐在那里,看着他。
几分钟后,她几乎以为自己出现幻觉,程明笃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她屏住呼吸。
过了一会儿,他的眉微微蹙起,仿佛梦里遇见了什么。
“程明笃……”她再次喊他,声音颤抖。
为什么不叫“哥哥”,因为在混乱的梦境中,哥哥可能代表了很多人,但是程明笃只代表他。
他的睫毛轻轻动了动。
终于,那双黑沉的眼睛缓缓睁开,目光有片刻的失焦,随后一点点聚焦在她身上。
“醒了?”她立刻跳下病床,双腿肌肉发软,整个人直接双膝坠地,跌坐在他病床旁。
她吃痛,挣扎着站起来但是浑身无力,只好仰头看着他的侧脸。
忽然间,一只手从病床上坠下,她连忙双手并用地握住,想迫切感受他此刻的生命力。
那只手冰凉、僵硬,却还带着微弱的脉搏。
叶语莺一瞬间几乎不敢用力,生怕自己稍一握紧,那仅剩的温度就会被打碎。
“程明笃……”她的声音低得几乎要被空气吞没。
他没有立刻回应,喉结微微滚动,呼吸声断断续续,那是一种刚从死亡边缘被拉回来的呼吸,又轻又浅。
他的指尖动了动,似乎在回应她。
然后,极轻的一声:“别哭。”
叶语莺怔住。
她低头看,这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混着风盐和药水的味道。
他看着她,声音低哑:“你没事?”
“我没事。”她笑着,眼泪又开始打转。
他沉默了一会儿,嗓音沙哑:“那就好……”
她哑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差点……”
“知道。”
他闭了闭眼,像是在平复体内那股回流的寒意。
“他们说,你在海里待了超过一分钟。”她几乎是哭着说的,“整整一分二十秒。”
“可你不是说一分钟是
你的极限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那只被她握着的手,微微回握了她一下。
“何必啊……”她哽咽着,声音发颤,“你明明可以不跳下去的……”
她在这世上也没有什么可挂念的,除了程明笃以外也几乎没人挂念她……
她死了,对这世界几乎没有影响……
程明笃望着她,眼底的冷色一点点褪去,只剩下风雪过后的沉寂。
他似乎用尽全身力气说出那句话,又缓缓阖上眼,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你掉下去的那一刻……我没有机会考虑这么多,每一秒都很宝贵。”
她忽然觉得,那一分二十秒的时间,从此被海记录了。
那是他亲自用生命作为赌注去争取的救援时间,在这之后,他的代价极有可能是一些由低温引发的一系列并发症。
也成了她再也不会再想自我了结的原因,这天之后,她重新活了一次,她要好好活着,积极地活,长久地活。
*
暴风过后的清晨,黎明的光从极远处的海平线透过冰雾,慢慢铺开。
海重新归于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广播声在黎明里响起,船长以平稳的语调宣布:
“由于昨夜的极端天气与安全事故,我们将调整航线,折返乌斯怀亚港。”
程明笃没有完全缓解过来,呼吸均匀而微弱。
医生为他更换了新的监测贴片,心率线在屏幕上缓缓起伏。
叶语莺站起身,靠近他。
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安静,连眉宇间那种克制的冷意都消散了,只剩下极轻的疲惫。
她蹲下来,注视着他。
他从水下拽住她的那一瞬画面陡然席卷而来,她心里一阵钝痛,有种几乎要窒息的感觉。
“哥哥,”她轻声唤他,“我们要回去了。”
他轻微点头,眉头轻轻动了动。
第116章
风停了,晨曦重新降落在海面上。
医务舱内温度恒定,机器的滴答声平稳跳动。
医生走进来,低声询问几句,调了下监测仪,又在记录板上写了几笔,便轻轻掀开窗帘,透进一缕暖光。
“天气好转了,”他说,“等下午海况更稳,我们会先靠港,再安排空中转送。你们都需要进一步观察。”
叶语莺点头,有礼貌地说:“谢谢。”
医生走后,舱内重新安静下来。
她缓缓起身,去倒了一杯温水,放在他床头,那杯水的热气氤氲在空气里,给他的脸笼罩上一层薄雾,让他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
船在下午三点靠港。港口外的海风依旧冷,但乌斯怀亚的天空已经放晴,雪光被阳光照得刺目,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码头上停着救援车与医疗组,船员在交接记录,旅客被分批带下船。
他们先被送往港口医院,完成低温创伤观察。
程明笃的报告显示,除轻微的冻伤与短暂的低血钠外,生命体征已恢复正常,只需静养与持续补液。
这时,病房外传来一阵敲门,一个看上去非亚裔非白人的陌生男人走了进来。
“叶小姐,”对方用英语确认身份后换回流畅的中文,语气温和而极有分寸,言简意赅地说道:
“程先生的家属已与医院及阿根廷外交部取得联系,我们已获批紧急医疗撤离许可。专机预计明日凌晨抵达,届时由医务机组执行转送,直飞蓉城。”
叶语莺怔了怔。
“需要我办什么手续吗?”
“您和程先生都在事故名册中,我们会为您二人一同办理离境与医疗通关文件。”
对方停顿了一下,又低声补充,“程先生父亲亲自致电大使馆,请您放心,一切都会安排妥当。”
男人礼貌地朝她点头,递上文件袋后便离开了,只留下病房门轻轻合上的声音。
叶语莺站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
她低头看那份文件,印着阿根廷外交部的临时批文,还有中方使馆盖的红印。
程明笃已经带她离开程家大半年了,她并不知晓程明笃如何处理和程家的关系,以及……离开前,她本就是局外人,离开后,应该对于程家来说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了。
程明笃没有跟家里通过电话,而且栖止小筑是程明笃母亲的房子,也不会有外人来打扰。
原本以为,他们二人都是一起被宇宙放逐的孤星,在世界尽头漂流。
现在才发生,流浪的其实是她自己……
这一纸外交批文,就能让那个“程家”再次介入他们的世界。
她隐隐知道,这意味着他们很快就会被接回去,回到国内,程明笃更是不得不回到那个庞大而封闭的家族网络中。
她是不是……真的该无家可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