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走马 第48节
作者:
莲雨石火      更新:2025-11-03 16:44      字数:3805
 
  她把一切变化都看作是转机。
  没错,夏烛一直奉行的人生准则不就是只要还有呼吸,一切都不算结束吗。
  她慢慢地蹲下身子,静静等待着黑暗褪去。
  两秒,三秒,五秒…十秒…
  这十秒简直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头顶的白炽灯又重新亮了起来。
  比起视觉,夏烛首先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配合着眼前看到的景象,她确定转机真的降临了。
  停尸房内已经恢复如初,像她们刚到这里时看到的那样。
  没有鲜血,没有同伴的尸体,只是冷冰冰地散发着银灰色的寒气,密密麻麻的抽屉严丝合缝地镶嵌在金属框架中,像一个极致的工业化蜂巢。
  夏烛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重新观察一遍周围的环境。
  整齐且重复的视觉效果,如果不仔细也许就会漏掉一些细节,就像是纸媒盛行的年代,杂志最后一页司空见惯的解密游戏。
  在这些一模一样的抽屉之间,一片被挤压变形的绿色布料正夹在几乎看不见的缝隙中。夏烛盯着那块极小的绿斑,紧握的手心又松开。
  “叮——”
  清晰的声音从门外的走廊尽头传来。
  夏烛仔细回想了一下,应该是电梯运作,或者到达指定楼层的提示音。她没有犹豫,径直走出了这间停尸房,穿过黑暗的长廊最后停在了这一层的电梯前。
  周围仍然漆黑一片,只有电梯按键上方的屏幕亮着微弱的白光,勉强能照亮紧挨着的上行按键。
  屏幕里静静显示着数字“3”,那是夏烛第一次醒来的楼层。
  她伸出一根手指贴在冰凉的按键上,数字开始翻转变化,“3、2、1、-1”。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门上质量并不好的铁皮微微晃动。她看到一张冷淡的脸出现在电梯里的镜子内。
  夏烛的手从下往上,最后同样停在了“3”上面。
  门再次缓慢地合上,走廊另一侧属于停尸房的光亮逐渐消失在门缝中。既然她是在三楼醒来的,那么就去初始地探探究竟。电梯轻晃,夏烛的心跳隐隐加速。
  和她猜测的一样,三楼的走廊还是和她刚醒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既没有那只被刺中眉心的缝合怪尸体,在战斗中破坏的设施也都完好无损。从黑暗恢复光明的那十秒钟,所有东西似乎都被重置了。
  两侧的房门紧闭,头顶的灯光过分直白的照在人身上,走廊上静悄悄的,夏烛从电梯出来后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另一侧的拐角。
  医用的推车还靠着墙,上面摆放着红药水,听诊器和温度计,但墙上却没有用药水画下的枫叶和符号。
  她的眼睛停在那一堆器物上,若有所思地伸出手想拿起其中一件来看看。
  突然,走廊上传来门锁转动的轻微声响。夏烛一惊,将整个身体藏在墙后面,随着某扇病房的门被推开,她小心翼翼地往外露出一双眼睛。
  瞳孔一瞬间放大,原本紧贴在眼球上隐形眼镜边缘忽然翘起细微的缝隙,镜片往下一滑。夏烛不得不靠着使劲眨眼来重新调整镜片的摆放位置。
  有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病房。
  那是她和赢惑。
  夏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和赢惑站在走廊上,茫然地摆动着脑袋,似乎无法做出往哪个方向走的决定。
  下一秒,一个黑乎乎的身影从身后的门里撞了出来,由于惯性那东西破开门后直直撞到了对面的墙上。
  人不人,狗不狗。
  “夏烛”和赢惑见状十分默契地转头就朝着另一边的电梯奔去。
  不能让她们坐电梯走,风枫还在一楼和那三只怪物缠斗。
  夏烛的脑海里莫名地出现这一条讯息,下意识的偏过头,她的脚边,医用小推车旁立着一把折叠椅,不锈钢的骨架,黑色的布面椅背,像是某个病人家属随身携带,以便看护的时候没有多余的座位休息。
  她没有犹豫,拿起折叠椅砸向那只正在奋力追着“自己”和赢惑的缝合怪。
  砰得一声,椅子砸中了怪物的后背,摔在了地上顺势滑倒了“夏烛”的脚边,“夏烛”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她意识到自己将要转身,立刻藏到了墙后面。
  心脏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胸口,她低头看向自己那只没有过受伤痕迹的手,在它拿起折叠椅并且扔出去的那一刻,夏烛就明白了一切。
  那个藏在暗处指引她的人,从来就是夏烛自己。
  没有时间了,那种莫名的紧迫感又涌了上来,似乎她此刻正站在悬崖边上,碎石正在脚后跟簌簌往下掉。
  她拧开推车上的红药水瓶盖,用手指蘸了药水在墙上迅速画下一片潦草的枫叶,以及“1l”的字样。指尖挨着墙面停顿了一秒,她再次蘸取药水,在枫叶下加上了一个“-1l”并在上面画了一把大大的叉。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潜意识里认为“夏烛”与夏烛不能见面,就像象棋中的王不见王,将与帅不能处在同一条直线上。
  否则,也许结局就不会被改变,剧情也不会按照既定的路线推动。
  她拧紧瓶盖,走廊上的打斗已经平息,脚步声正往这边快速逼近。夏烛转身,随意拉开了最近的一扇门躲了进去。
  汹涌的阳光流水一样蔓延。
  身体昏沉,四肢发软,那种感觉像是昨晚偷跑出寝室到操场上疯狂跑了几十圈一样,只要稍微一动,关节和肌肉就开始发酸,夏烛莫名想到了被反复捶打而变得筋道的鱼丸。
  她努力睁开眼睛,明亮的阳光让她一时无法适应,只能重新合上眼皮,让光线透过眼皮上的血管,在视野里营造一片殷红。
  她在心里默数到二十,再次睁开。
  纯白色的天花板,老旧钨丝的吊灯,刺鼻的消毒水味,以及带着阳光味道的微风将一旁的白色窗帘高高扬起,争先闯进她的视野边缘,像一只白色的小鸟从光洁的玻璃窗缝隙闯了进来。
  夏烛花了很长的时间,回想自己身处何地,但是大脑似乎少了一些部件,无论如何行到某处就会被堵住。她干脆放弃头脑活动,突破疲惫身体的极限强行坐了起来。
  她正躺在一张单人床上,床背后是闪烁着各色指示灯的集成面板,连接着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监护仪和输液泵,不锈钢的杆子卫士般沉默地立在一侧。
  床头的抽屉上放着一束快要开败的鲜花,显然已经离开土壤很久了,粉色的纱网将花束缠绕,最后再用粉色的亮面绸带打上一朵精致的蝴蝶结。枯黄卷边的花瓣之间立着一张粉色的贺卡。赠送者似乎认为只要是女生,就会偏爱粉色。
  夏烛犹豫了一下,抬起酸疼的手臂将那张贺卡抽了出来。
  “早日康复。
  ——高三十五班全体师生。”
  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赌气般把贺卡重新扔回花束里。
  早日康复?开什么玩笑,她为什么,她怎么会,又在一间看样子再平常不过的普通病房里醒来。
  第57章 圈(五)
  病房内的一切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真实感。
  甚至让夏烛以为她已经完成任务或者念过反咒出梦了。那种真实感并没有梦境刻意描绘出来的诡异。
  例如此刻,被阳光烘烤后燥暖的微风吹进房间,光斑照在地面上,磨损的地板露出一些潮湿的印迹。
  还有那一束品味恶俗的花。
  高三十五班,确实是她所在的班级。
  这还是第一次,梦里出现了和她遥远生活相关的讯息。
  早日康复?所以她是生什么病了吗?
  夏烛茫然地低下头,惊恐地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居然换成了蓝色条纹的宽大病服,这就意味着…
  她掀开被子全身上下摸索了一遍。
  枕头下,抽屉里,都没有。
  她的小剑不见了,包括姬无愁送她的储物冰球。
  夏烛跌跌撞撞拖着快要散架的身体冲进这个独立病房自带的卫生间。对着那面溅满水渍的镜子扯着自己的衣服和头发来回地看。
  她以一个奇怪而扭曲地姿势背对着镜子,努力九十度转过头,发现这件粗糙干硬的病服后面写着六个蓝色的大字。
  “东山第四病院。”
  夏烛听说过这个医院,大名鼎鼎的精神病院。
  她呆在原地,一时之间无法理清头绪。想着这次梦境的魍魉果然厉害,能够让这些幻想变得如此充满细节。
  梦?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吓了她一大跳。梦?梦里梦外究竟哪个是真实的。
  “醒”这个界限又如何去定义呢?
  她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片段,是去年高考后学校组织的一次心理咨询活动,教导主任让那个请来的专家特别关照一下自己,说夏烛虽然成绩优异,人也聪明,但亲人不巧刚刚去世,也许是压力过大,才造成了缺考的行为。
  紧接着又闪过班主任坐在绿荫下的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跟她说:“抓好学习的同时也要适当放松呐,咱们要劳逸结合是不是。”然后将滑到鼻尖的眼镜重新推了回去。
  那些画面就像在暗室里刚刚洗好的胶片,黏腻的潮湿的,语调和面孔渐渐在拉长的光影中变形。耳边传来夏天格外聒噪的蝉鸣一声声嘶哑,吵得她头晕脑胀,胃部像被一只手给狠狠拧在一起,她的喉咙一紧,泛起的恶心感使暴露在外的皮肤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夏烛最终撑不住,扶着洗手池边缘呕吐起来。
  可她的胃里什么也没有,只能痉挛着呕出胃酸。
  她拧开水龙头,水流冲刷着秽物,也勉强抚慰了一下她的耳朵。
  蝉鸣。
  她分明记得新年才刚过去,春天还没来到。
  夏烛用冷水洗了把脸,勉强恢复了镇定,她将脸凑近镜子,仔仔细细地审视着镜中的自己,那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两边的耳垂上各留有一个陈年的环痕。
  眼睫毛抵在镜子的表面,睫毛根部会在眨眼的动作下微微发痒,她注意到自己棕色的瞳孔边缘有一圈淡淡的痕迹。
  夏烛深呼了一口气,重新回到病房中,她先是来到窗边往下看,楼下是医院的花园,绿树在风中招摇,花园里零落的长椅上坐着一些穿着相同款式病服的人,身边或有医护人员或者家属陪伴。
  她又走到门口,趴在门上通过玻璃朝走廊上看,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和偶尔拿着慰问礼品的家属好友。
  一切都正常得不可思议。
  夏烛回到病床上,沉默了几分钟,突然拉开床头的抽屉。里面只有她的小灵通和一张身份证。
  瞅了一眼身份证上那个呆呆的自己,她不打算碰它,因为证件原本应该待在她随身携带的双肩包内,而不是这里。
  拿起了手机。
  摁亮屏幕,夏烛感到一阵心力交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