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走马 第71节
作者:莲雨石火      更新:2025-11-03 16:44      字数:5088
  可她将视线放到一边,却看到剩下的三人依然在怔怔地盯着夜空,他们神情认真,瞳光闪烁,仿佛真有一颗无比闪亮,独一无二的星星在天窗中回应。
  夏烛将头摆正,星夜寂寥,玉宇澄清,她好像有些明白那个老头的意思了。面对着只会闪烁而不会多言的星星,问出心中疑问的同时,其实就已经有了答案。
  就像她从前会抛硬币做抉择,但如果落地的那一秒内心反而产生了某种失落感,那就说明其实她更想选择的是另外一面,答案早就产生了,只是自己意识不到。
  当他们带着问题仰望夜空的时候,一定会看见所期待的那一颗星。
  所以是什么样的问题呢?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夜空铺就成一张轻柔的天鹅绒毯,缓缓覆盖在双眼上。
  *
  夏烛是被日头给晒醒的,昨天晚上开着天窗睡着了,高空上的太阳更是灼热,晃到她睁不开眼,胸口闷闷的迷迷糊糊中还以为已经落魄到上街卖艺胸口碎大石了,结果是风枫睡得四仰八叉趴在她身上。
  她抬起手臂挡在脸上方,等到眼睛适应了光线,才偏过头去。嬴惑还坐在窗边,眼光刺眼看不清他的脸,夏烛盯着他头顶翘起的发丝发呆,意识逐渐涣散,眼皮又变得沉重起来。
  “看够了吗?”
  他突然出声,夏烛的瞳孔不自觉地放大。
  “还没。”她居然把话接了过去。
  “没关系,可以慢慢看。”他往前倾身,一张脸在夏烛面前不断放大清晰,视觉冲击力太强烈,吓得她一个鲤鱼打挺,再次用铁头功将嬴惑撞开。
  “早上起来得活动活动。”夏烛愣愣地展开双臂做扩胸运动,见嬴惑捂着额头靠坐在窗边,幽怨地盯着她。
  “怎么了…吃早饭了吗?”风枫睡眼惺忪地从不远处直起上半身,夏烛的鲤鱼打挺一箭双雕,还把她也给掀翻在地。
  突然一阵强烈的失重感,剩下三人瞬间惊醒,顶舱摇摇晃晃连坐都坐不稳。
  “怎么了怎么了!坠机了?”风枫睡意全无,双手抱头防御姿势拉满。
  老头的喊声从楼下传来。
  “各位,再过二十分钟就落地中土了,赶紧准备准备吧!”
  借用了老头的洗漱间,众人排队去收拾收拾,由于奸商属性,他们一致决定不管饿不饿都不在船上消费了。
  夏烛来到甲板上,风把她身上的长袍吹得猎猎作响,头发全都糊在脸上,得一直扒拉才能看清前路,不过四周一片白茫茫,除了云雾什么也看不见,云气撞了满头,冰冰凉凉的水汽和钻进肺部的冷冽空气让人无法呼吸。
  她放弃到船舷上看风景的想法,转身回到檐下跟姬无愁站在一起。
  “平稳之后可以再去看看。”姬无愁好心地告诉她,脸虽然很冷但声音温柔。
  果不其然,船身在一个剧烈摇晃后穿过了云层,稀薄的雾气逐渐往两边散开,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出现在船头。
  “哇哇哇哇!!”风枫从洗漱间冲了出来,“那是什么!”
  视野完全暴露,那张面容不清但气质神圣的脸属于一座顶天立地的雕像。雕像似乎是一个女人,穿着白金色的长袍,微微低头祝祷,双手合十,大河之水从她指尖奔腾而下,如万壑雷鸣,荡魂摄魄,越是靠近,胸腔中的震荡越是轰然。
  风枫激动地趴在船头,对着夏烛和姬无愁疯狂招手,嘴里大喊着什么,却因为河流狂啸而分辨不出。
  两人不得不走近,才能听清她说的话。
  “俺是说!这个雕像怎么长得这么像阿烛啊!”
  飞船正在下降,雕像的脸缓缓地在众人面前上升,夏烛茫然地抬起头,连五官都没有,是从哪里看出来像的。
  “好像是有点。”姬无愁默默点了点头。
  离地面越来越远近,人群鼎沸,笑语喧呼变得大声起来,飞船最终停在雕像面前的一座巨大广场上,另外三人也陆续出了船舱。
  此处鼓乐齐鸣,攘来熙往,一片繁华景象,各种各样的集市摊位星罗棋布,其中尽是各族人士,无论精灵还是半兽人,甚至有佩刀的红衣士兵在周围巡查,维护治安。
  天外之水在此汇集成一条宽阔的大河,直直延伸到西方尽头,绕过远处一座琉璃穹顶的教堂,阳光照耀其上,散发出七彩的星芒,和波光粼粼的河面交相辉映。教堂前的鲜花大道一路铺到脚下,空中飘扬着一些彩色的光片,广场中央的喷泉是由各色闪耀的宝石砌成。总之这里的一切,都晃得夏烛睁不开眼。
  船身的飞翼收回舱匣内。老头从驾驶室钻了出来,俯在栏杆上对着众人挥手。
  “各位,这里就是中土大河圣地了,千里相送终须一别呐,赶紧下船吧,别耽误我做生意了!祝你们好运!”
  夏烛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羊皮卷,阳光炙烤中散发出一股陈旧的霉味。主线任务又有了变动。
  “前往落日大教堂,为木杖附魔。”
  第84章 勇气的长枪依旧向前(七)
  一只浑身镀满金粉的蝴蝶闪烁着翅膀飞越人群上方,留下一串细碎的光尘洒到往来旅客的肩头。它穿过欢闹的集市,和鲜花大道上一株盛放的紫罗兰,飘飘荡荡从一条长蛇似的队伍中穿过,最终停在一个戴白金色兜帽的神职者头上。
  风枫双手合拢想去扑夏烛身上的那只蝶,可惜它扇动着翅膀看起来动作迟钝却早已察觉来人的意图,先一步扑闪着飞走。害得风枫沾了一手金色粉末。
  她拍拍手,粉末纷纷扬扬地掉落。
  “话说,俺们真放那个老头走了?万一他就是魉呢,人海茫茫的以后要去哪里找他?”
  “我觉得他是魉的可能性不大,我还是认为这个世界之所以设定成游戏,一定有他的道理,说不定被魔王抓去的公主才是魉。”夏烛偏过头和风枫说话,然后又向前挪动了一步。
  前面的队伍望不到尽头,六个人已经已经在这里排了一个小时了,好不容易从室外进到了落日大教堂内部,面前这条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长队都是在等着给砍来的木杖做附魔任务的。
  姬无愁抓了一只刚刚附完魔准备离开的小精灵问话,众人才得知木杖是用来做传送阵法的,有了传送魔杖去到小鱼滩大陆上的任意国家就变得轻而易举。
  怪不得那个老头愿意载她们,原来真是过了这个村就很难找到冤大头了。
  这算是第一个含金量非常高的新手任务。
  排了三个小时,终于轮到了夏烛,她煞有介事地双手捧着木杖,缓缓走上台阶,沉浸在敬职敬业的角色扮演游戏中。将手中的神奇树木杖高举,奉给高台之上端坐的玄衣主教。风枫站在台下啧啧称奇,说夏烛的演技简直日渐精进,不日就会超越自己。
  身穿玄金色圣袍的主教黑巾覆面看不清长相,连一双眼睛也隐没在帽檐投下的阴影中。她抬手举起手中的一把银色蛇杖,向前一倾对准了夏烛手里的木头,夏烛好奇地抬起脑袋,看王蛇龇牙咧嘴,穹顶上的琉璃正被日头晃得天旋地转,星芒闪过蛇牙,她看见玄衣主教微微仰头露出了眼睛,朝她狡黠地眨了眨。
  夏烛一怔,大脑来不及反应,只听得一曲仿佛天外的吟唱幽幽地从左耳钻进右耳钻出,眼前银光一闪,主教端坐又恢复了神秘色彩不见蹊跷。
  手里的木杖镀上了一圈七彩的光,像是天边的日晕掉到了地上。她捧着传送魔杖呆呆地走下台阶,心里默默回想着刚刚一瞬间见到的那双眼睛。
  她确定自己并不认识那人,从眼廓到虹膜,全都陌生,可是为什么,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她甚至怀疑自己也是游戏中的一组数据,好比程序触发了,就必须得做出点反应。
  “熟悉感”就是“熟悉感”,强制运行没有道理。
  她走出落日大教堂,站在门口的廊柱下望着头顶的天空,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透蓝色的天幕只在天际线堆出绵绵的白。夏烛的瞳孔骤然放大,一颗极亮无比的白日流星忽悠从头顶闪过,划出一道刀锋似的拖尾,像要斩天穹。
  “阿烛!”风枫从背后跳出来,“传送魔杖已附魔完毕,请使用前往南方沼泽吧。”她一手拿着魔杖一手举着羊皮卷念着上面的内容。
  “主线任务又变了,南方沼泽,俺记得是兽人国吧?那不是小乌鸦在这里的家乡吗?正好回家看看!”她朝后面跟出来的嬴犽背上重重拍了一巴掌,一根黑色的羽毛从他斗篷里翩然而下掉在了地上。
  风枫倏地一征,微张着嘴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懊恼地拍了两下自己的嘴巴,深知有些字眼是万万不能在小乌鸦面前说出来的,她竟然被这个梦境搞的忘乎所以,“家”来“家”去的在别人跟前唱了半天。
  明明知道,这是一只多敏感可怜的小鸟。
  为了节省时间早日找到魍魉,等六个人全部集齐了魔杖,就该物尽其用直接前往下一个目标点了。
  他们就在落日大教堂的门口,依旧是声控式的操作。
  “南方沼泽”四个字话音刚落,夏烛就觉得自己眼睛一花,身体似乎变得透明,而且不太能动得起来,前方重重叠叠的人影,好像都压在了自己身上,虽然感受不到窒息般的重量,但是却能一定程度的限制行动。
  那种感觉就像是突然变成了植物人,耳边闹哄哄的声音能够听清,鼻尖一股独属于南方的潮湿闷热也能捕捉,只是四肢经脉犹如被水泥浇注,僵硬不堪,寸步难行。
  这个状态持续了三分钟,夏烛才从那种身不由己的状态中解放出来。与此同时,身边的几人也都像刚从泥沼里爬上来的。
  “刚刚是怎么回事?”风枫难受地甩着自己的胳膊,被迫的静止,让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怎么回事,这里是游戏世界,传送点因为人多而卡顿实在正常不过。
  南方沼泽顾名思义,是一个位在大陆以南,沼泽繁多的国家。这样的地方,地形奇特,气候潮热,各种蛇虫鼠蚁层出不穷,由于各种得天独厚的优势,生物在此易于变异。
  所以才有了兽人族的出现。
  南方沼泽的传送点是在一片叫做寂静之地的森林中,这不过是兽人国最普通,最无害的一片土地。上半身是肌肉猛男下半身却拖着巨蟒尾巴的蛇人从身边爬过,又或者长着八条腿浑身漆黑,毛茸茸一团,只在腹部露出一张惊世骇俗的美人脸的蜘蛛倒吊在树顶,这些都叫做家常便饭,不足为奇。关于无害的判断标准,在于他们已经吃饱喝足,不会主动攻击人。
  几个人挪到一片还算宽敞正常的地带,围在一起琢磨着羊皮卷。
  要求前往南方沼泽的那条已经被划掉,下面又缓缓冒出一排新的文字。
  “找到天问鸟,并收集羽毛。”
  “上次砍木头是为了做传送魔杖这次找鸟又是因为什么?”风枫挠头。
  “这些应该都是成为勇者路上的必做任务,简单但有逻辑,大概最后都是为了找到魔王拯救公主吧。”姬阴秀把羊皮纸卷了起来,“也许我们可以边走出森林边四处打听打听。”
  于是几个人按照地图的指引,穿过了相对安全的寂静之地,来到了一座还算体系的村庄,这里是大部分守法兽人的群居之地。看上去和新手村没什么区别。
  除了民风实在强悍,热情像洪水猛兽铺天盖地,把最为瘦弱的嬴犽率先淹没。
  一个紫色短发,穿着围裙,挽起袖子露出坚实手臂的女人不知道从哪个地方突然冲了出来,像一颗定向导弹直直将嬴犽扑倒在地,气势汹汹让在场五人默契地向后退了一步,留出中间的舞台给地上的二人。
  女人皮肤黝黑面色红润,热泪盈眶地压在嬴犽身上,捧着他的脑袋,将他长到盖过眼睛的头发撩了上去,露出精致苍白的小脸和一双惊慌失措惶恐不安的眼睛。
  “瘦了,憔悴了,羽毛都快秃掉了…”女人唠唠叨叨地将嬴犽从头摸到尾,最后紧紧抱着他将脑袋深深埋进颈窝处。
  嬴犽呆呆地望着头顶的天空,鼻尖耸动,当闻到一股意识上被归于”熟悉”的温暖气味后,他紧绷抗拒的身体竟轰然颓废。
  “嬴犽,我的好儿子,这么久了你终于肯回家了。”
  女人的声音闷闷地从颤抖的皮肤处传来,因为贴近身体,那轻柔的声音会随着震动的频率缓慢又缠绵地绕在嬴犽的脑海里。胸口的位置就像扎进了一根极细的针,鲜血涌不出来,致命也还遥远,只是一个劲地泛酸,发烫,然后就是潮水一样细密的疼。
  他的眼眶像被人揍了一拳,竟然酸酸涨涨地升起一些陌生的泪水,瞳孔愕然颤抖,双手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又在即将接触到女人背部的时候停了下来。
  “妈妈…?”
  这个怪异的称呼,他从出生之后就没有对着某个具体的人叫过,以至于抱着怀疑的态度念出口,差点被一种汹涌的羞耻心给淹没。
  一根短短的红线出现在他腰间的羊皮纸上,在只有嬴犽知道的地方,默默划掉了一行独特的支线任务。
  “给黛芙妮一个拥抱。”
  *
  嬴犽总觉得,自己的胸口刚刚被暴风雪狠狠碾过。
  当黛芙妮从他身边离开的时候,他竟然感到周围的温度在急速下降,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冷,犹如赤身裸体行走在冰原之上。
  而黛芙妮,这个自称是他母亲的陌生女人就是那簇熊熊燃烧的火焰。
  上一次被烈火灼身,还是那个扎着两根辫子的红发小女孩,倔强地挡在自己身前用小小的身体对抗一整片恶意的风暴,火焰融化他冰冷的心,并从此保留,永恒不灭。
  只是现在,属于他的两团火焰,正围在他所谓“幼鸟时期”的照片前一起夸张地仰天大笑。
  “这张这张!这张是小鸟刚刚会飞,骄傲地挥着翅膀在院子外边的树上踱步,结果乐极生悲摔了个大屁墩!”
  “那也太搞笑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风枫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抽空朝嬴犽挤眉弄眼。就好像照片上那只秃毛滑稽的灰色小鸟真是他小时候一样。
  嬴犽闷闷地坐在柔软羽毛织成的沙发上。
  “没想到你小时候还挺调皮的,看不出来哈。”嬴惑落井下石,舒适地靠在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说烂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