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烛，你最好解释一下，我才走了几天，你怎么就有一个…”他上下打量了一下云奺，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还是愤愤地问，“这么大的孩子了！？”
  夏烛也很想问天问大地，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地抚在云奺的头顶。
  “你认识我吗？”她问道。
  没想到云奺在她的注视下竟然摇了摇脑袋，搞得她彻底一头雾水，不知道现下究竟是什么情况了。
  “那你为什么叫我妈妈？”
  云奺眨了眨眼睛，“因为你就是。”
  一旁的风枫实在看不下去了，她一把将云奺从夏烛身上扯了过来，双手握着她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你知道妈妈是什么意思吗？不管是生你了还是养你了，至少得符合其中一项吧？”
  云奺没有说话，一脸无辜地看着风枫。
  “但你这么叫她，绝对是有什么原因！快说啊！”
  云奺仍旧一言不发。
  风枫有些着急，她干脆晃了晃这个突然出现看上去很是奇怪的女孩，这件事在她看来一定是和夏烛的身世有什么联系，她们找了这么久才刚有了点苗头，却没想到碰上的知情人士是个尤其倔强，甚至有些神经质的云家人。
  “小枫。”风眠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拉回自己身边，然后蹲下身去面对着云奺，轻声细语地开口，“我们跟阿烛都是很好的朋友，我和这个姐姐…”指了指风枫，“是东山风家的人，不是坏人，不会伤害小圆也不会伤害你。”他说着招呼风枫为仍然趴在网下的小圆解开束缚。
  圆滚滚的没有眼睛的妖神一从网中解放出来，就绕过云奺和大家直直扑向放在石头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薯片袋子，整个脑袋钻了进去，使劲朝里面一拱一拱的。
  风眠收回视线，对着云奺展示着他一贯的如沐春风。
  “所以你能告诉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叫这个姐姐吗？”
  这一回，云奺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拒绝说话，而是绕过风眠走到夏烛面前，牵着她的手使她微微俯下身体。
  她伸出另一只手慢慢靠近夏烛的额头。
  山风不再吹拂，树叶也不摇晃，太阳发出的光线似乎在一瞬间盛放，周遭陷入绝对的寂静，仿佛闲话中的天地初开，混沌之时。
  夏烛只能看见云奺的嘴巴缓慢地一张一合，许久之后她稚嫩干净的声音才从远方传进耳朵里。
  她说：“因为我们是一样的。”
  指尖触碰到夏烛的皮肤，一瞬间，一股奇异的气息自下而上仿佛大地的呼吸，气流掀起她垂在额前的头发。
  虽然自己无法亲眼所见，但在场之人噤若寒蝉，只能看着金色而古老的纹理从夏烛颈脖慢慢爬上她的眼睑，如同一条蜿蜒的大蛇一点一点由隐秘处浮现，最后形成了一种奇异的脉络。
  是和云奺脸上相同的印记。
  可是当她收回手的时候，夏烛的脸又立马恢复如初，不见任何的异样。
  风枫握紧了拳头，上前掰过云奺的身体再次质问她，为什么会这样。
  可是后者又变回那副神游的状态，就是不肯再张开口。
  夏烛慢慢直起身体，她的大脑就像被笼罩在一个烟雾织就的气泡中，风枫的声音从并不远的距离传递过来却被层层消弱，如隔云端。
  比起外界的种种，更清晰可辨的是自己的心跳。
  她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嬴惑，可是对方脸上浮现的迷茫让她更加无法抓住自己的感官，过了很久很久，直到鸟鸣再次突破屏障，伴随着树叶的沙沙声从头顶拂过，自然又从停滞中恢复了生机。
  “我觉得，得去那个地方了。”她听到自己声音。
  一旁的风眠向她投来目光，嘴角噙着浅浅的笑。
  “是该去了。”他小声地说。
  *
  渭水姜家。
  骊山，青芜峰。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夏烛决定不再逃避。
  于是加上悄无声息离开又悄无声息回归的嬴惑，以及天降少女云奺和她的”家人’小圆，六人两兽原路返回，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山顶，再乘坐追风道上了骊山。
  这里已经是帝夋姜家的领地了。
  渭水，那个最初就从风叶口中听说过的地方。
  期间，姬阴秀联系了他在姜家的朋友，有了照应，大家就能顺利下山至渭水旁进入真正的姜家。
  无论结果如何，夏烛觉得自己也应该来碰碰运气。
  看看所谓的机缘能不能降临到自己头上。
  而这个半路杀出来的苗蛮少女身上显然也有很多秘密，所以几人决定半哄半骗半绑架将云奺和她的妖神家人混沌兽牢牢栓在裤腰带上，走哪儿带到哪儿。
  云奺更像是个离家出走的小孩，除了一身行头和薯片狂热的同伴小圆外身边也没有什么现代的通讯设备。
  所以风枫美其名曰，将她带在身边是为了保护她。
  “这个世道很险恶的，总是带着这个圆滚滚的小怪物招摇过市，可是会被抓起来送进人类实验室研究的！”风枫是这么恐吓，不，她是这么威胁云奺的。
  而这个孩子看上去确实涉世未深的样子，似乎还是第一次使用追风道，一路上紧紧抱着夏烛的腰在狂风中还能滋哇乱叫，比第一次坐追风道的喵喵还要反应激烈。
  众人顺利着陆骊山顶上，已是傍晚。
  一天光上山下山，运动量着实超标，也不管干不干净全都席地而坐悬崖边上，风枫和云奺干脆直接躺在了地上。
  一个是累的，另一个应该有些心有余悸。
  她们要在这里等待姬阴秀口中那位朋友的接引。
  风枫大手一挥拍在姬阴秀肩膀上。
  “想不到你除了俺们还有别的朋友嘛。”
  姬阴秀垂头想了想，说：“其实也算不上朋友，只是几面之缘，之前在九天大会的竞技场上做过队友。”
  夏烛觉得，姬阴秀只是看起来老成孤僻，实际上他可以说是单纯的像张白纸，要和他成为朋友是一件极其非常之简单的事情。只要人品没多大的问题，只要主动一些上来跟他说说话，他就能发自内心将你视作他的朋友。
  甚至能为了她们这几个相识不久的人来反抗家族。
  也许这个“算不上朋友“的人只是比他还要更沉默寡言。
  夏烛猜得倒是挺准确，只是她确实也没有想到，姜家的这个朋友，她们之前也见过。
  不仅见过，还做过竞技场上的敌人。
  紫电鞭，姜下晴。
  她比九天大初见的时候看起来更瘦弱了一些，从阴影中走出来却仍旧挣脱不了脸上的灰败。
  风枫小声地凑到夏烛耳边，开玩笑地问她姜家是不给她吃饭吗？被风眠从背后敲了一下头才乖乖捂上嘴。
  姜下晴眼下有浓到化不开的青黑，她向着姬阴秀微微颔首，又缓慢地将目光移到夏烛身上。
  “我知道你会来。”她眼神涣散了片刻又慢慢聚焦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嘴角竟然浮起一个十分浅淡的笑，“只是不知道会这么久。”
  夏烛心中了然，与姜下晴的那一场竞技赛中，她和那位炎帝家的女孩必定是看出了什么，甚至清楚就连夏烛本人对于自己的相力也是茫然未知的情况。
  世间之人多有欲求不决，无法得到满足和答案的时候就会告问苍天。
  而对于她们这些人来说，现成的途径就是那位能预知未来参透过去的五采鸟。
  虽然神血世界从未听说有谁见过神鸟，但人人都会觉得，自己的所求最强烈，自己的迷惘最痛苦，而机缘也必定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所以从古至今，踏进渭水姜家的往来过客数不胜数，他们有的带上价值连城的宝物，有的以性命做赌，为的就是能见一见神鸟，得以解答心中的困惑。
  姜下晴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上前了一步停在三米之外。
  “下山之前先跟你说明，人神帝夋之后，到现在为止，就算是姜家的人，也没听说有谁可以再踏进三头鸟的领域。”
  “所以，你还要下山吗？”
  和过往那些人一样，夏烛也觉得自己会是那个被眷顾选中的人。
  于是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但也许又与那些人不同的是，就算最后结果不如人意，发现她和他们并没什么不同，夏烛也不会就此失意或者放弃。
  这个方法不行那就换一个好了。
  排除一个错误，无论如何也是离正确的那个更近了一步。
  她们跟在姜下晴身后，沿着青石小路下山，越走天色越暗淡，道路两旁渐渐浮起一些发光的球形电团用于照明。
  风眠走在后面小声地和夏烛解释，这座便于姜家人通行的青芜峰在人类眼中是不可见的，众所周知骊山只有三座山峰，东岭西岭还有烽火台。
  “就像俺家一样，从外面是看不见里面的。“风枫插嘴。
  姜下晴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领着众人来到了一座木阙前。
  夜色中孤零零的木阙立在小路尽头，周围弥漫着浓浓雾气，只有惨白色的灯球在道路两旁上下漂浮，偶尔照亮一些飞速掠过的夜鸟，看上去甚是诡异。
  她停了下来，转身对着几人道。
  “穿过木阙就到姜家了，各位稍等我一下。”
  然后就独自走向木阙旁，直到她再次停了下来，夏烛才发现，木阙右侧的角落里，一盏微微泛红的灯球之下还有另外一个蠕动的身影。
  只是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见到姜下晴苍白的后颈，至于她面对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夏烛也说不上来。
  只知道那是一团模糊的，佝偻的，莫名散发着腐败气息的暗影。
  夏烛看见姜下晴撩起了左手手腕，露出了那一颗代表她身份的符钰玉珠，至此那团暗影才停止了蠕动，它头顶那盏泛红的灯暗了下去，接着整座木阙中央快速闪过几道无声的闪电，将漆黑的山林霎时照亮。
  姜下晴抬手招呼了一下，示意大家可以过来了。
  一直默不作声跟在夏烛身边的云奺默默贴了上来，将自己的手挤进她的掌心里。
  她低头看了云奺一眼，重新张开五指握紧了她。
  一步步走下台阶，在即将穿过木阙之时，夏烛鬼使神差地往右边看了一眼，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一双苍白无神，瞳孔发灰皱缩成一个小点的眼睛。
  那东西的头一动不动地正对着前方，眼睛却以一种诡异的窥视角度转向木阙下的众人，雾气中依稀可见森白的牙冠之上正展露着一个诡异的笑容。
  夏烛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
  那似乎是一头臃肿的，早已死透的…
  人熊。
  第121章 等待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