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走马 第113节
作者:
莲雨石火      更新:2025-11-03 16:44      字数:4037
 
  夏烛想到什么,于是问姜下晴。
  “所以她到现在还有相力?”
  “没错。”姜下晴点了点头,“给雨支风应该跟你们说过,姜家不会养着一张只吃饭不做事的嘴,加之姨婆的相力天赋高,对她们来说也算是有价值的,就让她为帝夋一族看守入口,直到她寿终正寝的那天。”
  果然,夏烛在木阙外见过的人熊兽皮就是姜下晴姨婆的伪装。
  “你们去了地洞?”姜下晴这次是对着夏烛说的。
  夏烛点了点头,“抱歉,没有事先告知你…”
  “没什么。”姜下晴打断了她,“那地方怎么样?也许以后就是我的住处了。”
  她是问了一个问题,却没有任何想得到答案的意思。
  “还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没有就出发吧。”
  和来的时候一样,姜下晴走在最前方,穿过木阙的时候,夏烛特意往左边的角落看了一眼,那位披着罴皮的姨婆,仍旧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只有头顶一双灰白无神的眼珠偶尔闪进阳光下。
  生育为女人带来了神力,某种意义上也囚禁了她们。
  在女人当家作主的世界里,一个家族若要长存,仍旧离不开腹中的子宫,一个器官而已。
  所以,她们才更需要决断,坚韧,强硬,爬到最高的位置,并再不能往下。
  可也是因为一个器官而已,这是她们得天独厚的利剑,独一无二的统治权杖,对生命权衡生杀予夺的象征,就看这样一个女人做主的家族该如何决策,如何平衡。
  骊山上的追风道,与刚来的那天不同,今日天晴云淡,远山清晰。
  姬阴秀再向姜下晴道谢,后者只是淡淡地点头。
  风枫从小布包中抽出两张神策递给了夏烛和云奺,然后风中燃策先行离开。嬴惑站在悬崖边上,看了夏烛一眼,随后也消失在了风里。
  “再见。”她回头向姜下晴道别,那个看似单薄的身体立在树荫下方,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只是从前身边还有一个姜欲燃,不至于孤孤单单像是一根独竹,现在尽管她如何淡漠如何看上去毫无情绪,却都像在强撑着一口气,孤竹无凭,剩下还有那么多的年年月月,她都只能长在荒园中,靠着总有一天会消散的记忆,从中反反复复一丝一缕地去描绘,假装那个人还在身侧。
  夏烛自知嘴笨,没有再说什么。
  她指尖夹着神策,还未扬出,却被身后之人叫住。
  姜下晴从树荫底下走了出来,正午的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
  “你得到你要的答案了吗?”她问夏烛。
  夏烛点头。
  “算是吧。”
  “原来如此,看来她又赢了。”
  夏烛没明白她的意思,周身却顿起一阵疾风,吹落了她手里的神策,下一秒凭风而起,姜下晴的声音在耳边撕扯,她苍白的面容也在风中逐渐模糊。
  青芜峰又回归了平静。
  追风道消散之后,悬崖之外的景象重新开阔。
  姜下晴望着远山,不自觉走到了悬崖边上。天气好的时候,站在这里能看到骊山西岭上的烽火台。在她们还是孩子的那些时光里,姜欲燃总是带着她登上烽火台的望楼,看群山绵延如龙,听她连比带划绘声绘色地细数千万年前曾在这里留下的每一处遗迹,或者那些发生过的事情。
  她总说过去种种万般,全都汇进了历史长河之中,多年以后人们故地重游,就像水汽上涌,结成云团,再下一场久别重逢的大雨。
  姜下晴伸出手,感受风云流过,阳光的温度在指尖攀升。
  她有些气恼近日总是天晴,因此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天才落雨。
  九天大会的时候,两人在竞技赛候场间隙,姜欲燃就躺在她的双腿上,用手指卷着她垂落的头发,一时兴起和她做了一场赌约。
  姜欲燃说,比赛场上风家那个奇怪的女生总有一天还会再见到的,她眯着眼睛笑得灿烂,“说不定还是在你们家相遇呢?”
  姜下晴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三头鸟。”
  身下的人眨眨眼睛。
  “不可能。”她立马反驳道,姜家从古至今只有人神帝夋见过神鸟。那个看上去有些普通的女孩,即使她的身份可疑,也不可能得此机缘。
  “好嘛好嘛,那我们打个赌?”姜欲燃伸出自己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就赌她会出现在姜家,就赌她能得到机缘。”
  姜下晴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见窗外的阳光被切割成斑驳的光影照在姜欲燃的脸上。
  她见她没有反应,于是笑嘻嘻地用屈起的手指轻轻勾上她的手。
  “好啦,赌约可成了,输了的人得满足对方一个愿望哦。”
  手上的力道变大,温暖的肌肤紧紧贴在了一起。
  姜下晴盯着山脊线上烽火台垛墙的长线。
  不知道她的愿望,会是什么。
  第125章 雾
  黔南,梅花山。
  这是最靠近苗蛮云家的一个追风道。
  云家世代藏在深山中,遁世离群,便也不使用追风道出行,更不允许外族人将手伸向自家的范围内,所以夏烛一行人只能在梅花山上落脚。
  车还停在太白山下,没有了交通工具,几人正在商量如何前往下一个目的地,毕竟她们还带着一只懒得走路的胖狗。
  尽管风眠实在宠溺,走到哪里背到哪里,可他那个小身板一直这样也不行。
  姬阴秀看着贴在夏烛身边的云奺,似乎在想什么。
  “怎么了?”夏烛问他。
  “我之前听老师说过,苗蛮云家虽然不使用追风道,却拥有自己的秘术,能遁地而行,好像是叫…赶山术?”
  听他这么一说,几人纷纷看向云奺。
  “你们真会什么赶山术?”风枫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云奺眨眨眼睛,看上去似乎想说什么,眼珠子滴溜一转却突然变了神情,仿佛是换了个人,脸语气也狡黠起来。
  “是呀,每一个云家人都会赶山术,千里一瞬,转眼可达。”云奺的手抚上腰间的布袋子,笑嘻嘻地说,“不如我给大家演示演示吧?”
  风枫双手抱胸,饶有兴味地盯着她,“好啊,你就让俺们开开眼。”
  说罢就见云奺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之上,从她手心的位置发出烟雾一般暗红色的光,夏烛记得之前风枫告诉过她,云家人偏居一隅,不问外事也几乎不进梦,即使有符钰也是像装饰品似的藏在肚脐上方。
  那阵飘渺的光慢慢将云奺笼罩起来,脚下的土地开始隐隐颤动,似乎正有什么东西在地底之下暗涌,夏烛低头看了一眼,朦胧中见到一截断指从泥土里钻了出来,像一只灰白色的肉虫蠕动不停。
  她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抬头却见云奺正看自己,眼神中充满了得意之色,脸上的暗纹在诡谲的光线下似乎更鲜艳了一些,嘴唇微动,像是在说什么。
  再见。
  夏烛看出了她口型,光线彻底将云奺吞没,下一秒,却听见迷蒙中传出她的惊呼。
  “哎呀——”
  云奺的身影再次显现在众人面前,脚下无异样,周围也恢复了正常,一根拇指粗细的绿色藤条死死缠绕在她的手腕上,而另一端则被风枫握在手里。
  “就这点小把戏,还想戏弄人。”风枫似笑非笑地晃了晃手中的藤条。
  面前的云奺再次恢复了之前的模样,眼神暗了下去,一脸懵懂,像是刚刚试图逃走的那人并不是她,眼巴巴地望了夏烛一眼。
  “好了,趁着还早我们赶紧下山,看看能不能搭上车吧。”夏烛示意风枫收回藤条,然后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被云奺乖乖地牵住,她微微俯身,尽量温和地问云奺,“你还是不愿意说,为什么你和我会有一样的印记?”
  云奺咧开嘴嘿嘿一笑,看上去有些傻气,仿佛刚才一股灵巧劲儿琢磨着甩掉大家的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
  “走吧。”夏烛也不再为难她,她们这群人莫名其妙将个小孩绑在身边,才算是不厚道的做法,即使夏烛自己有私心,却也不想让她感到不舒服,更要将她安全地带回家。
  如果她能再透露点什么,当然更好了。
  一行人又马不停蹄地下了山,辗转了一整天终于进入了南霍山的区域。
  为了掩人耳目,她们自己租了一辆车,毕竟这片地方被当地人称作是禁区,对普通人来说几乎是有去无回的吃人之地,没有人知道,这样的深山长谷里还住着一个神秘古老的部族。
  南霍山中天材地宝甚多,密林遮天蔽日,绿雾野马般在山间奔腾,头顶的树冠羞避,看上去就像森林细胞的脉络,不愧被人类比做呼吸的器官。
  而在深山中没头苍蝇一样乱转的几人,就是其间偏离了输送行道的氧分子。
  按理说此处已经是云奺的地盘了,由她带着路很快也能进入云家,可是一行人仍旧在同一个地方打转了多次,没有摸出新的一条路来。
  不过也许正是因为有云奺领路,才会如此。
  原本还是正午时分,天气晴朗,前一秒仍有稀疏的阳光透过叶缝投到长满青苔的石上,可转眼,周围的温度就以明显的速度下降,树丛间漫出流水一样的雾气,且越来越浓,能见度下降到看不清脚下的路,只是瞬息之间,夏烛就失去了身边人的动向。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叫住走在前面的风枫,伸手往旁边抓去却也只能抓到一手的潮气。
  云奺也不在身边了。
  这大雾来得诡异,她不敢轻举妄动,放弃了继续在雾中乱窜,而是停了下来,小声呼唤着几人的姓名。
  声音就像被古怪的雾气给吞吃了一样,软绵绵融进了湿雾中。这片森林像是完全变了一个地方,挥手触碰却连一片叶子都没有。
  这种感觉像是闭着双眼行走,原本知道周围大概是什么模样,可是失去视觉陷入一片黑暗之后,就会怀疑之前的记忆,甚至怀疑自己的判断。夏烛被浓白的雾霭紧紧包裹,就如孤身立于一处悬崖边上。
  她觉得自己的四肢连同躯干都开始变得发麻,就算是往前挪动一毫米也足以大汗淋漓,仿佛一步就会坠下万丈高崖。
  此时此刻,只有腰间的小剑能给予她足够的安全感,她将剑拔了出来,握在手中,狂跳的心平稳了许多。
  直到现在夏烛才突然意识到,从前胆子大什么都不怕,是因为没有顾虑和牵挂,现在不一样了,大雾中还有她的朋友。
  冷静下来,她开始琢磨这场大雾的的来源,云奺看样子是不想带他们找到云家,也许她知道南霍山的特性,所以故意让大家迷失在雾气里。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可能。
  她不免想到姜欲燃。
  姜下晴曾说,她是在黔南的大山中离奇死亡的,虽然这里是南霍,两地却相隔不远。
  若这场大雾和姜欲燃的身死有所联系,那藏在暗处作祟的还有可能是某种妖神。
  此时的情形如果是妖神故意设下的迷障,不论是猎杀也好囚困也罢,总有它的目的,说不定等待时机将至,它自会现身。
  理清了思绪,夏烛握着手中剑一点点拓开前方的路。
  可是在这种环境下待久了,人会慢慢失去对时间的感知,如果不是在心里默数着往前行进的步数,她一定会忘记自己在雾中已经过了多久。
  三百二十五步,她仅仅走出了不到五百米。
  仍旧一片树叶也没有碰到。
  这里似乎变成了某个空旷的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