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叔父 第8节
作者:再枯荣      更新:2025-11-03 16:44      字数:4929
  有个厨娘拍着手乐起来,“那可就阿弥陀佛了,我们清清白白的有什么不好?何必去学那些下三滥不要脸的本事?卖唱卖笑,卖皮卖肉,丢尽了祖宗的脸面,不以为耻还反以为荣,我呸!”
  “刘嫂这话说得是,我们可不是那没脸皮的,有的钱拿着还嫌脏。要不是关小官人吩咐,连她平日也得吃这大锅里的,这会还要另添,不见得我们闲得很。”
  “要说起来,真不愧是卖皮肉的,到哪里都有男人照管着,关小官人那样的富贵,想是见过不少女人的,竟也贪起这‘粗食’来了。这男人呐,不论什么样的身份都逃不过一个新鲜。”
  原来那年轻妇人叫柔歌,看衣着还以为是谁家的奶奶,可从几人你来我去的言语间,九鲤听出来,却是个娼.妓优伶之流的人物。
  她因从没见过这类的人物,不由得盯着她看,见她在几个厨娘的围攻之下,渐渐面红词竭,便丢下帘子走去调和,“哎呀快别吵了,那蒸笼底下好像烧干了!”
  几个厨娘恍惚过来,顾不上柔歌,又各自忙开。一时旗鼓偃息,只柔歌站在那里将绢子在面前甩来甩去地扇风熄火,却是进不是退不是的格局,两片腮帮子嘟嘟囔囔,还似不服气。
  她眼皮一松,看见个年轻丫头正歪着脸在面前笑吟吟盯着自己,脸色便尴尬,“你是谁,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九鲤端正了脸,悄声笑道:“这位姐姐真是端得好架势,以一敌四,倒不怎么输阵。”说着拉她进了里间,摁她坐下来,“你想添什么菜,我去跟她们说,想必她们不会拂我的面子。”
  “你?”柔歌自头至足打量她一会,这南京城有的是貌美妇人,可像这样锦衣绣罗的小姐,就是得了病,谁会为图官府免费的汤药就舍得送到这里来?遂想起这两日听说庾家的小姐因林默之死挂上嫌疑,给拘来园中,料想是她。“你是庾家的小姐?庾大夫的侄女?”
  九鲤连点着头,“姐姐认得我?”
  这样的出众的相貌,也只能是出自庾家的血脉了,柔歌想着,倨傲地微微一笑,“不认得也猜得出来。无缘无故的,你为什么要帮我?”
  “帮忙就是帮忙,一定要有个‘为什么’?一定要说,那就是我好管闲事。何况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说几句话嚜。”
  柔歌也不问面前是谁的茶,看样子是没吃过,她趁热端起来便呷,高傲地抬着下巴,“那好吧,就烦你去说说看。”
  九鲤笑着出去,同几个厨娘撒娇周旋了几句,隔会有打帘子进来,“说定了,柔歌姐要添什么菜,出去和吴嫂说吧,正好她此刻要出园去采买。”
  柔歌便捉裙出去,冷声冷气地向吴嫂要了一条鱼,一些精米,午饭要熬个鱼粥,那吴嫂也冷声冷调地答应了,此事终了。
  一时出来,柔歌放下些冷傲,与九鲤闲说几句,因见她还未梳头,便甩甩绢子道:“你不嫌弃,就到我屋
  里去,我那里有梳子。先把头梳起来,这园子里多是生人,人家看着你也不像个小姐的样子,给庾大夫丢脸。”
  九鲤自然答应,高高兴兴跟着她回了西园一间小屋内,见里头摆着两张床铺,左边那铺上还一动不动睡着个人。
  柔歌阖上门,朝那铺上看一眼,一面请九鲤坐在她自己铺上,低声道:“她睡着了,别闹醒她。”
  九鲤亦放低声气,“她是你的丫头?”
  柔歌在枕头边那妆奁内摸出把梳子,又去搬来个高方几,将妆奁搁在上头,翻出镜子那面,“我一个人进来的,哪来什么丫头。她叫小阿锦,和我原不认识,病得有些重,总不见好。”
  九鲤蹑脚过去,将被子轻轻掀开一个角,见是个和她一般年纪的姑娘,容貌娇妍,只是面色淹淡。她又轻轻替她摸了摸脉,仍蹑脚走回来,“不要紧,我叔父开的方子不会错,命是保得住,只是她原就体弱,所以好得比别人慢,不免多遭些罪。”
  “你也会给人瞧病?”
  九鲤笑道:“耳濡目染嚜。”
  柔歌信不及,不争论,拉她坐下,把梳子递给她,“说得就是呀,她一个人进来,家里穷,又没带什么银钱来,在这里没个相熟的人,无人照管,年纪又小,可怜兮兮的。”
  “所以你方才要鱼粥,是给她吃的?”
  “谁专门为她?我自己也想吃。”
  九鲤窥着镜中,柔歌在旁翻了记眼皮,原来是个嘴巴硬心肠软的人。
  “听说独居一间屋子是要另给钱的,她既然穷,怎么能住在这里?”九鲤扭头笑睇她,“是姐姐占了这间屋子,叫她搬来的?”
  柔歌脸上不自在,推她一把,“快梳你的头,话这么多!也是怪了,庾大夫分明是那么个话少的人。”
  九鲤嗔道:“我又不是他生的,自然不能样样随他。”
  “是啊,庾大夫怎么那么不爱说话?眼睛里也没有人,”柔歌想来笑笑,倒扶一扶发髻,“不是我自夸,这园子里还没有男人的眼睛不瞧着我的,庾大夫倒是个异类。想必你家婶娘是个绝色美人囖?”
  九鲤微笑着摇首,“家里没有婶娘,叔父不曾娶过亲。”
  柔歌由不得不吃惊,“这又怪了,听说庾大夫近三十了,怎么还不娶亲?总不会是娶不起,看你穿的戴的,哪像娶不起人家?”
  连九鲤一时说不清,反正这些年家里从未说过此类的话,好像一切就该是如此,他不娶妻,她也不出阁,就这样清清静静地过下去。
  她笑了笑,“没人主张这事。”
  柔歌“噢”着点头,“我说呢。不过庾大夫挣那么些钱,不娶房妻室,钱谁替他花?这银子放着不花可就不值钱了。嗳,你瞧我好不好?要不我给你做婶娘?”
  九鲤尴尬得只是咯咯咯笑,须臾朝对过铺上努嘴,转过话峰,“你瞧,小阿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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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惊荔园(〇十)
  那小阿锦醒来,是个怯生生的女孩子,看着九鲤不敢搭话,只贴墙缩在那床角。瞧岁数比九鲤还要小些,约莫十四.五岁,曦微斜进窗,使她气色略微好些,也不过是太阳底下的梨花,禁不起风吹。
  柔歌望着她,拐了下九鲤的胳膊,“你瞧这没出息的样子,小门里户的丫头,见着生人也怕。”又向小阿锦说:“这是庾大夫家的小姐,庾大夫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你还不快见礼。”
  那小阿锦忙掀被子,在床上朝九鲤磕头,九鲤何曾受过人家的头,忙赶去搀她,见她行动间没力气,恹恹的又有些惧怕的神态,心里不忍,扭头向柔歌提议,“吃碗鱼粥也难顶事,我家铺子里有叔父自己配的药丸,最是补气血,我托人回家去取两丸来。”
  这药丸早听说过,出得起价钱的病人病愈后买来吃,不过几日就活蹦乱跳搬回家去了。可一两银子两丸,谁轻易吃得起?
  柔歌虽好心,却没好心到那份上,变了脸色立起身来,“我又不是财主,我挣的是有数的钱,给她碗好饭吃,就算我积德行善,怎么,还要赖上我不成?”
  说话开了门,将门砰地摔拢,自往前头大屋里去等着大夫来号脉。
  九鲤想她是误会了,既然是自己提议,怎会要她的钱?她笑坐在床铺上,歪着眼看小阿锦,“你别愁,我去和叔父要来你吃,不要钱。”
  庾祺常说,这世上有一样善不能行,就是白给人东西,白给的东西最不值钱,会惹出更多的贪心。她虽没经过,但谨记这道理,怕别人知道也来纠缠,那场面想必难看。所以又嘱咐,“不过你悄悄的,别对人说。”
  小阿锦连不迭点头,朝窗外瞅一眼,“小姐,你别生柔歌姐姐的气,她可是个好人,就是脾气大点,说话凶些。”
  九鲤扇着睫毛,“我怎么会生她的气呢?你这一向都是她照管着?”
  “是啊,我家里穷,在这里吃不好睡不好,多亏了她叫我搬到这屋里来和她睡,平日她吃什么,也分我一些,比家里吃得好,就是,就是有些吃不饱。”
  九鲤在厨房里就听见,柔歌素日的伙食也是受一个姓关的男人照顾着,大概那人只照管她一份,她分给小阿锦的自然就少些。
  巧了,听说林默隔壁住的就是个姓关的,难道是一个人?九鲤因问:“死的那林默院中住着位关小官人,你知道他么?”
  小阿锦面上一红,垂下脸去点头,“知道,他,不是个好人,小姐遇见他可要走开些。”
  “为什么要走开?”
  “他,是个好色的人。”小阿锦窥着她,神色有些羞怯,“小姐这么好的相貌,要是遇见他,是要吃亏的。”
  原来和那林默一样,近墨者黑,怪不得做邻居呢。九鲤不以为意地笑笑,“不妨碍,我才不怕他,又不是生着九头六臂。”
  “那倒没有,只是他惯会使钱,先前管园子的一位班头就收着他的钱,专哄着相貌出挑些的女人去服侍他。”
  “不去不就是了嚜?”
  小阿锦暗暗摇头,自己就算年纪小不懂事的,没曾想这位小姐比她还不懂,“不去面上虽不把你怎么样,可私下那些衙役少不得给你委屈受。再说有人乐意去,有钱赚呀。”
  九鲤撇撇嘴,“你怕他,想必他也叫你去服侍过?”
  小阿锦脸红红地点头,“初进来时撞见过,他要我去做丫头服侍他,给我钱,可我不想去,我家虽然穷,可我没做过丫头,不会服侍人。那班头哄我不成,威胁要骑马去踩烂我家的地,后来是柔歌姐姐代我去了,关小官人才没再问我。”
  说起来这柔歌还真是仗义,九鲤心中更敬佩她几分,“嗳,我看柔歌姐的脸色,病像已经无碍了,怎么她不回家去?是大夫们不放她走?”
  小阿锦默了会,为难道:“她家在曲中。她得过疫病,回去怕家里人嫌她,是故意赖着不出去。”
  “好都好了,还嫌她做什么?”
  “外头人不知道,以为这病挨着了就要过人,凭你好了他们也躲得远远的,何况曲中那地方,虽人来人往,却是个最没有人情的地方。”
  “曲中,是个什么地方?”
  小阿锦不肯说了,觉得像在背后说人是非,何况柔歌待她有恩,怎能私下议她的长短?九鲤不忍为难,想着回去问庾祺杜仲他们。可这一回去又忘了,比及次日午饭时才想起来。
  不知谁搬进来张掉漆的圆案到庾祺房中,还算能使得,桌上摆着四碟子菜,鱼虾皆有,额外还炖了碗汤党参乌鸡汤。
  九鲤吃到一半,问及曲中,谁知刚一开口,庾祺便搁下碗板起脸,杜仲只在一旁偷摸笑。她见势不好,横他一眼,也搁下碗翻了下嘴皮子,“怎么,这地方有什么问不得的?小阿锦不肯说,你们也不肯说,又不是宫闱禁地。”
  庾祺道:“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九鲤便将早上的事说给他听,而后道:“柔歌姐的家就在曲中,说是不好回去。家还有不好回去的?总比在这里受那关小官人的气强,他的饭也不是白吃的。”
  这一说提醒了庾祺,眉头一
  蹙,竟问:“你是说那柔歌与关展——”他不好道破他们是皮肉生意,就怕九鲤喜欢去打听。她不该听见那些污言秽语,根本她就不该融入这秽乱不堪的人世,如有必要,他愿意永远将她困养,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偏偏她逐渐长大,对人世间的一切都不可避免地有了好奇心。
  他咽下口,改道:“他们有往来?”
  “他叫关展?我不知道,只是听厨娘和小阿锦说,柔歌姐素日吃的饭是那姓关的关照着。”
  据说关展此人沉溺女色,即便带病入园,只要能行动,便是想方设法寻欢作乐,比那林默有过之无不及。荔园不许无病的家眷跟进来,他就在园中现寻摸人去屋里服侍他,只是他家世比林默强,教养稍好些,从不威逼,只是利诱。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的妇人为贪图他的好相貌,也为赚些钱,就肯相从。不过他为人贪新鲜,今日换明日换,园中差不多的女人,都与他有私交,他虽困在荔园,却也是夜夜笙歌。
  可偏偏林默死的那晚,他却不在房中,称到另一位朋友屋里留宿。本来也是平常,可他二人的证词中,当夜只得他二人对酌饮乐,没有女人作陪,这却不合关展往日的做派,是不是太过清净了?
  原本庾祺不想管衙门的闲事,可事关九鲤杜仲的清白,这两日下来,衙门那头又无进展,他不问就怕衙门的人也是躲懒不问。
  略略思忖后,他起身吩咐杜仲,“吃完饭你去将齐县丞请来,我有话问他。”说罢踅去东屋,在碧纱橱下回首,叮嘱九鲤道:“以后你不要和这些不三不四的人说话。”
  九鲤不服气,在那里嘟囔,“我看柔歌姐有副侠肝义胆,才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庾祺在门下反剪起手,气得一笑,“你益发不服管教了,我说的话都不听?”
  她没敢看他,看到他的脸色只怕自己不由自主就会听话。于是四下里转着眼珠子,“您对柔歌姐带着成见,想必也听了人家不少闲言碎语,哼,其实您根本就不了解人家。”
  “我犯不上去了解那些不相干的人。”
  “怎么不相干,她还是您手底下的病人呢。”
  庾祺拂袖进去,丢下话,“你还知道她是我手下的病人,哼,我可以把她医好,也可以把她医坏。”
  话是这话,不过九鲤知道,他未必对一个弱女子下得了手,只不过是要挟自己的狠话。
  所以她没当回事,仰着腰目送他进去,听见簌簌的,他又弄起纸笔来,显然也不大将这事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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