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叔父 第54节
作者:再枯荣      更新:2025-11-03 16:45      字数:4951
  叙白迫不得已沉默下来。
  隔会叙匀平复了语调,又道:“还有,不论九鲤姑娘是全姑姑的遗孤,还是庾家的女儿,你既然与人谈婚论嫁,就当拿出真心相待。”
  叙白渐渐噙起一抹笑,“大哥怎知我不是真心?”
  叙匀睐着他,觉得他这些年越长心思越重,做兄长的都不能看透他了。他只好点头,“那就好,男婚女嫁对你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对女儿家,到底是一生的大事。”
  言讫正走到岔路上,叙匀自向那头去了,叙白站在远处看他的背影,倒觉得他大哥越长大越有些妇人之仁。
  却说九鲤杜仲乘了齐府的马车归家,因那马车头上挂着齐家的灯笼,离铺子还有段距离九鲤便叫停了。杜仲知道她是怕给庾祺瞧见,嘿嘿笑几声,陪她打着伞走了一节。
  刚进到铺子里,见庾祺与一位病人从里间出来,在柜前拿了张方子给阿祥,格外叮嘱了几句。转头看见他二人,他本来没笑意的脸上顷刻转得更冷了几分,没和九鲤说话,只将杜仲的腿瞥了一眼,叫着他进里间去换药。
  九鲤见庾祺脸色难看,一时没敢跟进去,撑在柜前问丰桥:“叔父是几时回来的?”
  “回来好一会了,病人都瞧了三四位。”丰桥凑过头来,“老爷回来时脸上可不大好看,你留神。”
  “我留神什么啊,又不是我惹的他。”她随手拿过抹布擦柜台上的药渣,一面往里间瞅。
  庾祺正命杜仲撩起裤管子看他腿上的伤,本来担心外头下雨,伤口不免沾上雨水,可瞥眼一瞧,他腿上的纱布已换了新的,他一想便想到大概是去齐家换的,从沈家回来,可不正要经过齐府。
  因而板着脸端起茶碗呷了一口,“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杜仲瞅着他的脸,片刻会悟过来,“噢,我和小鱼儿回来时到齐家坐了会。师父您说奇不奇怪,在齐叙白的书房里,我们看见一幅画,那画上的女人和鱼儿长得好像!”
  庾祺慢慢放下茶碗,“有这回事?那画上可有落款?”
  “有,画师叫什么陈韦,按画上题的年份看,是二十年前的画作,不过齐叙白这画像是后来临摹的。”
  果不其然,上回在齐府看见昭王周钰的护卫并不是偶然,也许周钰那日出现在齐家,根本就是专门为去看九鲤的。
  正说着,九鲤磨磨蹭蹭地走到碧纱橱底下,杜仲便住口没说了。庾祺吩咐他道:“你先回房去上药。”
  他出去时九鲤暗瞪了他一眼,心道方才叫马车停在前头简直是多此一举,这“奸细”什么不对庾祺说?只怕去了齐家的事他已说给了庾祺,否则庾祺脸色不会比方才她进门时还难看。
  她跨进门槛,低着脸,“是因为杜仲的伤口给雨水打湿了,他说疼,我们才进了齐府先换了干净的纱布。”她说着摇撼起双手,“并没有久坐,换了纱布我们就出来了,连齐家太太我们都没去拜见。”
  庾祺没作声,却留意到她头上插着支蓝珀雕刻的蝴蝶簪子,这簪子他从没见过,再说她先前的首饰早被那汤成官洗劫一空,又是哪里来的这件?
  谁还会送她首饰?这齐叙白真是会见缝插针。
  不过也是他疏忽,以为她素日不爱戴首饰,就没想到要补这个空子。他踟蹰片刻,拔座起身往门下走,“跟我来。”
  九鲤屁股还没挨到椅上,又一个猎古调起身,跟着他走来街上。前头就有家卖首饰的铺子,店面虽不大,东西却摆得多,也算精致。堂前有一套桌椅,街里街坊的,那掌柜的也见过他叔侄,忙请二人落座,命伙计上了茶,庾祺环顾一眼,命掌柜拿些簪环耳珰来看。
  未几掌柜托了个木盘到桌上,里头琳琅满目,九鲤拣起支步摇来笑,“您要给我买首饰啊?我以为您还指望我那些东西能找回来呢。”
  庾祺还是板着脸不搭话,她将步摇横在他眼皮底下去晃荡两下,叫魂似的叫:“叔父,叔父,叔父——”
  庾祺睐她一眼,她立马朝他仰起谄媚的笑脸。
  那掌柜见他二人似乎缓和了些,便上前搭腔,“姑娘敢是要出阁了?置办嫁妆?”
  九鲤故意摆脑袋说:“不出阁,我出阁了将来谁给我叔父养老啊?”
  掌柜忙笑,“瞧这姑娘,多孝顺啊,情愿不出阁也要伴着叔父。”
  九鲤笑着点头,有意说给庾祺听,“可不嚜,我是要陪叔父一辈子的。”
  终于说得庾祺肯露出一丝笑意来,从茶碗沿口上斜她一眼,立刻又正了声色,“快拣,拣好了就回家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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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53章 螺钿香(十六)
  挑拣了几件首饰,算下来需花费二十两银子,和那掌柜的说好晚夕开了单子送到家去会账,两人便从铺子里出来。雨恰好停了,云翳中放出一束晴光,九鲤见庾祺脸色仍然不大好,便在身边绕前绕后地玩笑,硬说他是为花这二十两银子心疼。
  地上到处是水洼,庾祺看不惯她跳湿鞋袜,一把拽定她,“好好走!看病了谁管你。”
  “噢。”九鲤背着双手,尴尬一闪而过,咬住笑,频频窥他脸色。
  隔会庾祺冷声道:“既然已给你买了簪环,头上那个就不戴了。和齐家的婚事是做不成的,不好平白无故收人家的东西,明日还给他去。”
  九鲤当即就把簪子从头上拔下来,“您怎么知道这是叙白送的?”
  “除了他谁会送你簪子送得这般及时?你前脚丢,他后脚送,好像生怕你没有首饰戴。他哪里知道,你根本不爱戴这些东西。”他瞥着那簪子冷笑,“你也是,今日特戴上它,可不就有了份收获?”
  九鲤起先以为他是指才刚买的那些东西,眨眼才领悟他说的是在齐家见到的那幅画。这合该砍头的杜仲,什么都肯说!
  “您都知道了?”她双手捉住他的手腕,拽得他也停住脚,“那您干脆就告诉我,那画上的人究竟是不是我娘?”
  他抽出腕子,“我又没看见那画,如何知道?”
  九鲤以为他又要避而不谈,不想他朝前走开,竟缓缓说起来,“你娘姓全,叫全善姮,原是从前声名远扬的大将军全道雍的独女。全道雍将军战死那年,你娘才十四岁,先帝与道雍将军君圣臣贤,十分和睦,所以不忍看她六亲无靠,便命她进宫做了位女官,特许她在御书房校书,所以那时候进出宫廷的人都敬称她为‘全姑姑’。”
  九鲤木怔怔张着嘴,险些没惊掉下巴, “您是说,曾威震瓦剌的全道雍将军是我外公?!”
  庾祺斜睨她一眼,蔑道:“要不是身上留着武将的血,一个姑娘家,岂会如此疯野?”
  “我不就是稍微活泼点嚜,何至于疯野?”她翻了个白眼,忙小跑着撵上去,“那我娘此刻身在何地?”
  “她死了。”
  九鲤倒没怎样意外,要不是她娘死了,她又怎么会被庾祺领回家?一个能进出宫廷的女官,又得先帝庇护,总不至于是因为养不活一个女儿便将她送人。
  “那我娘是怎么死的?”
  庾祺沉默住了,连他也不知道,他只记得那天夜里他赶回全宅,只见漫天大火,他是从火堆里将两岁的九鲤救出来的。不过他也知道那场火绝不简单,却不能告诉九鲤,免得她探究起来,必会惹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只能告诉她,“是意外,下人打瞌睡,没看好烛火,等发现失火的时候,人已经跑不出来了。”
  九鲤半信半疑,不过他倘或说谎,那就是不想告诉她实情,再问也问不出。她只好转问别的,“那您知道我爹是谁么?”
  “不知道。我跟你说过,我从没见过你爹。”
  这倒是真话,自他认识全善姮那天起,她就有一个两岁多的女儿,尽管全宅上下并没有一个人说那小丫头是小姐的女儿,但他也猜得到。大概是私生女,否则不会遮遮掩掩连个名字也不起。
  九鲤面色黯然,“那我就再没有别的亲人了?”
  他斜下眼,“庾家谁不是你的亲人?”
  也是,她自记事起就跟在他身边,庾家就是她的一切。她又笑起来,歪着眼睇他,“那您跟我娘是怎么相识的?”
  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他不想提起,故意冷淡了目光,“你今日问得够多了,我也说得够多了。记住,这些话不要和旁人说,对老太太也不能讲。”
  九鲤只得答应了一声“噢”。
  说话走进铺子里,绣芝正出来叫吃晚饭,便趁雨关门上板往后头去。饭毕首饰就送了家来,庾祺结了银子,彼时有些晚了,九鲤见他又进了杜仲房内,不知关在房中和杜仲说了些什么,瓦檐上滴滴答答滴着水,想听也听不见,她只得走到妆台前心满意足收检她那些首饰,虽然不爱戴,却不能没有,人家姑娘有的,她一件也不能少,还要比她们更多,才会觉得庾祺是宠溺疼爱着她。
  一早起来,虽晴空万里,却因昨日下了一天的雨,倒不怎样热。吃过午饭,九鲤和杜仲便要出门。走到铺子里给庾祺撞见,问她往哪里去,她忙笑,“昨日问了那沈志,他却遮一半藏一半地没尽说实话,很是可疑,所以今日想再去沈家瞧瞧。”
  庾祺已尽知昨日他们盘问沈志之事,反剪起手来,“昨日他没实话,怎见今日他就会说实话?”
  杜仲走到左边来道:“昨日下着雨,没在他家园子里查看,今日去便是要好好看看他家那花园子,倘或汤成官是死在沈家,只怕会留下什么痕迹。”
  庾祺点着头,眼转右边,见九鲤头上戴的是昨日新买的一支贝壳嵌的孔雀蓝扇形簪子,脸色稍好些,“齐叙白也同去?”
  她咬着下嘴唇一笑,“我们昨日就约着一会在沈家那条街上碰头,您不是叫我把簪子还给他么,我带在身上的,一会见着就给他。”
  她说完等一会,见他没吭声,知道他是默许,便拉着杜仲急急出了铺子。
  走不多时,杜仲倏然摸出几两散碎银子给她,说要请她也替他也买支像样的镯子。他小时候家里穷,到了庾家虽不缺钱,却一向是抠抠搜搜从不乱花钱,每月的月钱都是攒起来,所以九鲤瞥着那两三个锞子一脸诧异,“你买镯子做什么?难不成你还要戴?”
  杜仲呵呵一笑,“你别问,只管替我买来就是了。”
  “你怎么不自己买?”
  “我不会挑啊,不知道女人喜欢什么样式的。”
  九鲤横着眼,笑起来,“原来是要送给女人的,送给谁啊?你不说清楚我就不替你挑。”
  反正迟早逃不过她的眼睛,杜仲便抠着脸轻描淡写道:“送给郭嫂,我受伤那两天,亏她悉心照料,难道不该谢她?”
  他该不会真对郭嫂起了那种心思?算一算郭嫂可大他十来岁呢!
  她接过银子,眼含深意打量他,“你谢就谢好了,竟舍得花四.五两银子置办谢礼,突然间如此大方,可有些不大像你素日的性格。”
  杜仲把眼珠子一转,豪爽笑道:“四.五两银子算什么,昨晚上师父给了我二十两。”
  “叔父为什么无端端给你钱?”
  “他说给你买了首饰,我又不戴首饰,便给我现银,叫我喜欢什么就买些什么。”
  原来昨晚上庾祺去他房里是拿银子给他,大概是为她新添置的那些首饰,怕杜仲觉得他做长辈的厚此薄彼。这倒好,他们两个一日便花费了家里四十两,人家寻常一家一年也不过花费四.五十两银子,不知庾祺要看几个病人卖多少天的药才赚得回来。
  她倏然哀哀地自省起来,“咱们两个真是只会花不会赚,和蛀虫有什么分别。”
  “嗳,别这么说,我可常给师父打下手,我是会赚的。”杜仲将一张隽美不凡的脸凑来。
  九鲤顺手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又奉送了一记白眼。
  说话走到昨日吃饭的酒楼,叙白先已到了,要了壶茶坐在窗边,眼睛斜向窗外望着。他穿着月魄色袍子,眉眼间那颗小痣在太阳光里分外显眼。九鲤原想将簪子还给他的,此刻一看见他,又稀里糊涂不大想还了,想着将来亲事不能成,也是个纪念。
  她过去将桌子轻轻叩响两下,他调转目光,旋即请他二人也坐下来吃杯茶。九鲤拂裙落座,歪着笑眼,“你来了多久了?”
  “我也才刚到。”他提起茶壶晃了晃,“我自己带来的茶,刚叫伙计沏上来,你们尝尝。昨日沾了雨,杜仲兄弟的伤有无妨碍?”
  杜仲直说没事,把一条腿大喇喇地从长凳外抬来踩在长凳上,顺手抓起瓜子嗑。叙白见他脸上比往常还要高兴精神几分,便点点头,“我看也像无碍,你这精神比昨日还要好。”
  九鲤闲剥着瓜子道:“得了二十两银子,自然精神囖。”
  “怎的,杜仲兄弟赚钱了?”
  “他能赚倒好了,是叔父给他的。”
  “庾先生?你们姐弟每月自有月钱,怎么庾先生还要另给杜仲兄弟二十两?”
  杜仲嘴快道:“你犯不着替她不平,又不是单给我的,昨日师父花二十两给她添置了首饰,自然就一样给了我二十两银子使。”
  叙白脸上稍微僵了下,笑着看一眼九鲤,“原来如此,怪不得没见你戴那簪子。”
  九鲤有两分尴尬,岔开话头叫来伙计会账,催着朝沈家门上去了。
  那沈志想是正要出门,没想到会在门前碰见他们,脸色显出两分慌张,忙朝叙白作揖行礼。
  叙白在石磴底下含笑睇他,“沈官人话里客气,可我看你这脸上像有些不大欢迎我们的样子啊。我们不过是昨日来看见你家园中的景致极妙,无奈下雨,未能细观,所以今日又来叨扰,沈官人若嫌麻烦,只叫个下人带我们逛一逛就罢了。”
  “岂敢岂敢。”沈志无奈又折身领着他们进门。
  叙白又道:“我们怕是耽误了沈官人的要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