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叔父 第96节
作者:
再枯荣      更新:2025-11-03 16:45      字数:5684
 
  那柴方一听,心知庾祺并不是纵火之人,怪不得两位爷对庾祺是这番态度,到底是他们当官的人有见识。
  既是有心嫁祸,阖家上下算起来就只思柔的嫌疑最大,自从被庾家拒婚以来,这思柔在家提及庾家就狠得牙痒痒,还曾说过早晚要叫他们庾家吃亏的话。昨日又是她一定要将人请到这四时轩来坐冷板凳,难不成就是她?
  想是如此想着,可真要将事情扯到到当家太太头上,他自是不敢,因此只埋着头不说话。
  倒是叙白亦想到此节,扭头问他:“陈自芳近来可有什么事惹了太太动怒?”
  柴方扣眉想了一圈,缓缓摇头,“这倒没有,自从去年起,太太就只管田务上的事和查看开销总账,要交代什么有什么话都是告诉二姨娘,二姨娘再派我们去办,就是去年年关的时候亲派陈自芳买了些东西,之后再没传他进去过,纵然见面,也是在府里偶然碰见。”
  “那陈自芳私下贪钱的事太太不知道?”
  柴方听见他如此问,只得讪讪一笑,“二爷不管家,哪里知道在咱们这样的人家,这都是常有的事,太太当然是知道,只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这就跟衙门里当差一样,真要计较起来,这差事就没法干了。”
  叙白冷笑一声,“你倒很有理。太太会不会因为这事发作,寻陈自芳什么麻烦?”
  庾祺不由得睐他一眼,思柔虽不是他的生母,到底是当家太太,按说是他名义上的母亲,这样的事,他不遮掩,反而带头细问,到底是大公无私,还是这嫡母庶子间早有嫌隙?
  正暗自思量着,渐见日影西斜,有个丫头寻到这头来道:“二爷,大爷说在里头预备了酒席,请庾先生与张捕头吃过晚饭再回衙不迟。”
  于是众人又朝中内院逛去。
  这里不过半日,连九鲤尚不清楚庾祺到底是个什么情形,竟就有个瞧病的中年男人跑到铺子里来,拐弯抹角向阿祥打探了一堆,问来问去无非是问庾祺杀人放火是否属实。听他语句虽是疑问,可那话里话外的口气却早已认定此事当真。
  阿祥拙口笨舌,连连摇着手,“不是的,哎呀没有的事,你听我说啊——”
  九鲤正在里间替人把完脉,听见好不来气,忙走到外头来呵这汉子,“你到底是来看病的还是来胡说八道的?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叔父杀人放火啦?!再胡说,看我不一棍子把你打出去!”
  这中年男人见阿祥年轻,又见她是个姑娘,不惧不怕,反将一条胳膊搭在柜台上笑起来,“怕不是我胡说噢,下午我看见了,庾大夫手上戴着镣铐被押在街上走,没事给他戴镣铐作甚?我真有病还敢让你们庾家瞧么?别病没看好,反把性命折在你们这铺子里。”
  里头那诊过脉的妇人听见便慌慌张张跑出来,九鲤忙一把将其拉住,“你的药方还没开呢!”
  那妇人忙摇手说“不开了”,一面跑出铺子。
  九鲤本就为庾祺担着心,此刻气极,冲上去便扬手打了那男人一巴掌,“你再乱说,我上衙门告你个诬陷诽谤!”
  这男人捂着脸大怒,“又不是我告的你们,什么诬陷诽谤,当我不懂律法么?!你去前面街上听听,又不是我一人这么说,你告得着我么?!没礼数的丫头片子,还敢打我,看我不给你点厉害尝尝!”
  说着撸起两边袖子,阿祥看这架势,急着从柜里往外跑,还没到跟前,那男人握着拳头正要挥下,却不知哪里闪出个人来,真格一棍子打在他胳膊上。这男人吃了一狠棍,拳头一松,痛得龇牙咧嘴直甩胳膊。
  雨青把棍子“咚”一声立在地上,骂道:“你当我们家没人了由得你欺负?瞧瞧你这副面黄肌瘦黄鼠狼的样,还想打人?说给你听!你老娘我在乡下揍汉子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茅坑找屎吃呢,你再跟我强一个试试?你老娘我也叫你尝尝厉害!”说着,又挥一下棍子作势要打他,“滚!”
  九鲤也叉着腰朝前一逼,“快滚!不然揪你回来腿给你打断,我包给你医!”
  这男人只得灰溜溜跑了。
  一时杜仲扭着脑袋进来,“嗳,那人是谁?看着眼生,来瞧病的么?”
  阿祥摇着头道:“不是咱们家的老主顾,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进门就打听老爷的事,还乱嚷嚷咱们老爷杀人放火,把病人都给吓跑了。”
  杜仲寻思道:“衙门里的人都不敢往外透露消息,他却是哪里听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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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 齐梁界(十一)
  这一问众人方觉不对,庾祺中午去衙门,下午就传出这些流言,只怕消息插上翅膀也传得没这样快,一定是有心人故意散布!
  九鲤脸一板,拉了杜仲就往街上走,要去打探打探到底是谁在散步谣言。
  因向左走至琉璃街尾,有一间装潢富丽的名“祥发楼”的二层酒店,适值晚饭,酒楼里正是宾客满座,人头攒动,中间有一老一少二人正在打扮拉弦唱白局,唱的恰是齐家起火之事,九鲤与杜仲听见一句半句,便走到门前观望。
  那二人将庾家化为“徐”家,齐家化为“易”家,又将两家如何议亲,拒婚,小姐少爷如何暗通款曲,连夜私奔之事说得绘声绘色;又说“徐”家如何闯进“易”家要人,“易”家房屋如何起火,又是如何烧死一个无辜下人。
  听客谁不知道“徐易”两家就是庾齐两家,所以饭桌上到处是人交头接耳,杂沓议论:“看不出来这庾大夫竟有这样大气性,说放火就放火。”
  “嗨,庾大夫一向如此,你去他家的同寿堂瞧一次病抓一回药就晓得他的脾气了。”
  “谁还敢去他家瞧病抓药,就怕一两句话不妨得罪了他,他要是开副毒药给我吃我还冤枉呢!这大夫要用毒药治死人,只怕想验也验不出来。”
  “唉,可怜了那姓陈的,齐家空屋子多的是,烧掉一间两间的不算什么,却带累了他!庾大夫是彦大人的师爷,又没少帮齐大人的忙,没准彦大人出面一斡旋,庾家赔几个钱,两家就讲和了,嗨,到时候这姓陈的真就白死了!”
  “白死就白死,咱们这等平头百姓又能怎么样?何况是个下人,谁还真替他伸冤不成。”
  九鲤听得大为光火,扭头向杜仲骂了两句,“这说书的也太没谱子了!”
  杜仲抱着胳膊倚住门框上疑惑,“这说书的是怎么知道这些事?好像是他亲见一般。”
  九鲤半沉眼色思忖着,正好那一老一少唱完出来,她拉开杜仲让到一边,朝他递一眼色,杜仲遂跟着二人走出街去。
  她独在门口站了片刻,索性走进堂内靠墙的一张桌子坐下,要了些饭食,以便再听众人还有何话说。
  却有人道:“那陈自芳我认得,他那人素日狂喝烂赌的,还当着他老婆和齐府里头那些当差的女人不三不四,别看他在齐家每月赚得多,哪够他开销?在外不知借了多少外债呢。哼,前些时他不知哪里发了笔横财,拉着要请我吃酒,我好意劝他有钱不如先把那些账还了,他反说我多管闲事,转头又去赌起来,没两日听说又输个精光。这样的人,今日不被火烧死明日也得被那些个债主打死
  ,我看他死得不冤。”
  九鲤衔着茶杯回头看,是个略有点年纪的男人,再听两句,原是那陈自芳家的邻里,姓洪,一时见他会了账要走,她也忙摸几个钱放在桌上,跟着出来。
  街上铺子正递嬗打烊,有一间茶棚还未收摊,九鲤赶上前去,说是衙门的人,要请这姓洪的吃茶。
  那姓洪的打量她一番,笑道:“衙门哪有女差人?听说庾家小姐生得国色天香,你必是庾家小姐,想替庾先生洗清冤情?难得你小小年纪如此孝心,你想问我什么问吧,我和你说就是了。”
  九鲤谢过,拣了张八仙桌请他坐下,要了壶茶,随即细问起陈自芳其人。
  这姓洪的道:“那陈自芳三十出头,他老婆也是三十出头,两个人成亲有十年了,膝下却还不曾有儿女,所以他那人散漫得很,手上有钱从不看往后,有多少只管花多少,还爱在外装阔,别看他赚得多,竟一个钱也没攒下。”
  “您才刚在酒楼里说,他前些时好像发了笔横财是么?他可对您说是哪里赚来的?”
  “这倒没说,我也不问他,左不过是从齐家捞的。不过我听他口气不小,像是狠发了一笔,七.八十两总是有的。”
  七.八十两可不是笔小钱,九鲤记在心头,又问了些陈自芳的家境状况,闻知这陈自芳两口子要么在府里当差不得归家,要么在家就是吵架,不是他怪他老婆不能生养,就是他老婆怪他在府里勾三搭四,总之这两口子成日鸡飞狗跳,多年不合。
  问毕九鲤归到家来,杜仲已先一步回来了,托阿祥往齐府送了几丸安神定心丸,正等她回来一并吃晚饭。
  桌上杜仲说到,尾随那两个唱白局的人一截,竟又在街上看见徐家的伙计,那伙计与这一老一少二人在街头说了几句话,又见伙计给了他们几个钱。
  “哼,我说这两个唱的怎么话里话外只管把脏水往师父头倒,原来是那徐胖子授意!他打量着坏了师父的名声,他家的生意就能好起来了,我看他是做梦!等我晚上到衙门去回过师父,明日就去把他徐家的店砸了!”
  九鲤端着碗好笑,“你砸他家的店岂不是更给他抓住把柄了?且先忍耐忍耐,回头再细想个法子治他。我却在想,那陈自芳死得有些蹊跷,一个大活人起火他为什么不跑?难道他是吃醉了,火势大起来才发现?”
  雨青在旁点头,“起火的时候刚入夜,兴许是在晚饭的时候吃了不少酒,吃得昏头昏脑,这才随便拣了间屋子睡觉。”
  杜仲吭吭笑起来,“什么是吃醉了,他是在起火前就死了!”
  九鲤眉头一皱,忙问他原委,他这才将下午仵作的话说一遍,听得九鲤生气地放下碗来,“你怎的不早说?!”
  “你也没问我啊!”
  “还用我问你么?!”九鲤横他一眼,复端起碗,慢慢道:“那陈自芳的死更与叔父不相干,我看他老婆就有杀他的嫌疑,同在齐家当差,又常年夫妻不和,我听他一位邻居讲他前些时像是发了笔横财,想是没给他老婆,自己赌钱吃酒花销掉了,二人少不得要为此大吵,兴许他老婆怀恨在心,就在齐家下了毒手。”
  绣芝敛着眉看向杜仲,“上回咱们到齐府去,我好像就见过这陈自芳,听那值房里的几个妇人是这样喊他,没错,就是他!姑娘说得不错,他前些日子是发笔了财。”
  九鲤忙问:“你也知道这事?”
  “那天老爷命我们去送还齐家的礼,我就在他们家的内值房里等杜仲,看见那陈自芳抱了些酒肉来请值房里几个仆妇吃,听她们的口气,这陈自芳素日并不那么大方,突然请她们大吃大喝,必是发了财。”
  “他有没有说他那笔财是打何处发的?”
  绣芝摇头,“没说,不过我先在衙门后厨当差的时候,常听他们说,杀人无外乎“财仇情”三字,他忽然发了笔财,没几日就死了,说不定两件事就有关系!你们何不去问问他老婆那笔钱是从哪里得来的?”
  于是九鲤与杜仲商议,明日就去寻他老婆刘氏打听打听那笔钱的来处。
  当下吃过晚饭,杜仲替庾祺收拾了一床被褥,九鲤替庾祺收拾了两身衣裳,二人一道怀抱着送到衙门来。如今天黑得早了,刚过戌时,天上圆月皎皎如镜,衙门早关了门,却有一班当值的差役在衙内。
  开门的衙役引着往三院去,九鲤见庾祺睡的是一间小吏们的值房,虽比不上家里,倒比监房强上不知多少,除桌椅书案外,还专门搬了罗汉榻来给他睡,榻上已有褥垫,她忙与杜仲将家里拿来的褥子又铺上去,铺好了坐下来试试,同杜仲你一言我一语,将徐卿如何背地里使坏的事说给庾祺听。
  一看庾祺已让到左面墙下的书案前翻案上几本旧志典籍,听见未听见的,漫不经心地同他们搭着腔,一面也斜过眼眼来看她,两下目光一碰,屋里的蜡烛都像弹动一下。
  九鲤心间一热,斜着眼看向杜仲,他正走去右前那张八仙桌上倒茶吃。庾祺亦把他看了看,想先打发他出去单留下九鲤,却因为心虚,觉得寻什么借口都像此地无银三百两。
  踟蹰之际,有两个衙役敲门进来,嬉笑着叫了杜仲到门外唧唧哝哝说了几句。一时杜仲进来,嗫喏试探道:“师父,他们叫我吃酒。”
  庾祺把书闲丢在案上,轻咳一声,“你去吧,你也大了,吃几杯酒也不算什么,只是不要吃醉,一会还要和鱼儿回家去。”
  杜仲连声笑应着出去了,走得性急,门忘了带上。九鲤坐在铺好的榻上,两手撑在榻沿,斜望着门外,那廊下挂着好几盏灯笼,点点昏黄的光有序地在溶溶月色中摆动,像猫嘴上的须扫过皮肤。
  门给庾祺阖上了,他站在门后,像朝她等着。
  九鲤低下脸偷么一笑,立刻从榻上飞跑过去,一下扑在他怀里,把他的背撞在门上,“砰”地一声。
  恰逢廊下有衙役巡查而过,在外问:“庾先生,有没有事?”
  庾祺向后微撇着脖子道:“没事,跌了件东西。”
  那衙役便打门前走了,不知是他的脚步声还是他们二人的心跳声,咚咚作响。
  庾祺一手搂着她,低下脸静静看她一会,一手从她额上向后摸去,“吃了晚饭来的?”九鲤噘着嘴点头,仰着面孔,像在讨吻,他亲了她一下,捏着她的腮笑了,“怎么越大越爱撒娇?”
  还不是他要买她的账,难道对不相干的人撒娇么?她一脸得意的神气,“谁叫您吃这招呢?”
  “倒怪我?”
  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他呼吸一重,低下来衔住她两片嘴唇,是温软的,不知抹了什么,有点甜,他尝到这点甜头,更不由自主地探进她嘴里去。
  这屋子的窗上糊的是桐油纸,一捅即破,庾祺不敢拉她到屋子中间去,怕被人撞破,他明知他们的关系很危险,但仍然被她引诱着坠入黑暗。她听见唇齿间泄出的她的声音,稚气妩媚,他的手指反贴在她腮畔,轻抚着她柔嫩细腻的皮肤。
  九鲤觉得自己的嘴就是个洞口,本来是岑寂的,他不进来还好,一探进来,带进来一丝风,在洞内回旋,使她感到自己的空,这空渴望着被什么阗满,此刻她只怪他过于顾忌,但嘴上又说不出来,只不满足的猫一样哼着。
  他的脸退开一点,手指仍然反抚在她腮上,笑道:“这种事会上瘾,是不是?才隔一天你就忘了痛。”
  九鲤认为他在取笑,板下脸瞪着他,眼睛却洇着雾气,在那雾底下闪着一点迷离的光。
  她作势要走开,被他一把拽回来,两手勾起她的腿,将她抱到了八仙桌上,顺便把桌上的蜡烛捻灭了。
  那头书案上还有一支蜡烛昏暝地照着,光晕不到这边来,危险小了些。他的呼吸声似乎震动着那蜡烛,火焰总是颤颤巍巍,有种将灭未灭的脆弱。
  他
  俯在她身上看她闪动的双眼,觉得像在倚强凌弱,背着一层罪恶感,反而更蹦出许多霪邪恶劣的念头。
  未及行动,就听见远远的杜仲说话的声音,他像从那值房里出来了。庾祺忙直起身,将她的衣裳拉好,抱她下来,又点燃桌上的蜡烛。
  果然一时杜仲走来敲门,九鲤去开,杜仲进来便直望向屋子最里头,九鲤跟着转头一看,庾祺的动作倒快,已在书案那头翻书了。
  她不禁暗想,从前无数回见他在房中看书,又不知有多少回他不过是在假正经,谁知他眼睛在书上,心思又在何处?原来这么多年都被他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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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