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叔父 第100节
作者:
再枯荣      更新:2025-11-03 16:45      字数:4933
 
  犹自思着,张达在他对面长吁,“可偌大个齐府,东西无数,到哪里去找这么件凶器?说不定凶手已将凶器丢到府外头去了,就算把齐府翻个底朝天也未必找得到。”
  灰心之际,幼君却笑笑,“其实我今日来,是有件事情要告诉你们,作不作得线索,还要你们自去斟酌。”
  张达杜仲九鲤三人瞿然问:“什么事?”
  幼君睃着他三人,“前些日子我到白云观去,碰见齐家几位太太奶奶也带着下人在那里,走时我偶然看见他们家大奶奶和一位道长避着人在偏殿后廊角拉扯,不知在说些什么。”
  九鲤忙追问:“可是大奶奶张缦宝?道士长什么样?”
  “我虽与他们家几位太太奶奶不熟,人我倒不会认错的。那道士嚜我也知道,法号叫凡一。”幼君端起茶抿了一口,又笑道:“你们可别对齐大人说这话是我说的,免得他多心。”
  众人不语,各自琢磨,只九鲤咕哝了一句,“看样子缦宝真同那道士有点什么——”
  张达遂问:“这话怎么说?”
  “今日在齐家做法事的道士里头,领头的就是那个凡一道长,我见缦宝看他的神色有些不对,不过——缦宝倒没说他什么好话,像有些厌俱他一般。”
  “厌俱?”张达本想难道是张缦宝同那道士有私情,一听又茫然起来,“又厌又俱?这却是为什么?”
  杜仲恍然大悟地轻拍一下桌子,“我知道了,八成是两个人有些偷香窃玉的勾当,那凡一道士想以此来讹缦宝什么,所以缦宝才对他又厌又俱怕。”
  九鲤随即想到今日同缦宝转去探望齐太太时那路上的情形,她因
  和缦宝闲话,感叹这时候府里正值多事,叙匀偏还那样忙,如此奔波,只怕累坏了身体。
  缦宝却轻轻笑了声,“他就是没事也愿意勤到衙门去。”
  辨她口气里有丝鄙夷之意,九鲤心生警惕,便有意试探,“没事还往衙门跑?为什么呀?人家做官的都巴不得松快些呢,凡遇事能躲都躲开了。”
  缦宝默了片刻说:“他嫌家里烦闷,情愿躲到衙门里去。”
  九鲤更觉奇怪,齐家人口并不繁杂,家务琐事也不要他男人家理会,会有什么烦的?她暗暗窥去,缦宝那微笑中似乎带着别的情绪,轻飘飘的,像是已经看开后的一缕怅惘。
  此刻细思,难道是他们夫妻间早是面和心不和?
  很说得通!九鲤拍了下桌面,“这就对了!我看缦宝同齐叙匀之间就有些不对!你们难道不觉得他们夫妻之间太过客气了么?”
  张达摇了摇手,“嗨,齐大爷一向都是斯文有礼的,大奶奶也是个闺秀小姐,做了夫妻自然是相互敬重,两口子不是有‘相敬如宾’的说法么?”
  “相敬如宾是在心里,不是在面上,你和嫂子难道面上也那么客气?”
  “我们是粗人,怎好跟他们读书人比?”
  九鲤拔座起来,手指在下巴上点着,绕着桌子慢慢踱步,“不管读书人还是粗人,都是人,人是有情感的,尤其两口子,恩爱起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还顾得上客气呀?太客气了反而不对,生分了,我看吵吵闹闹的两口子反倒比他们相互客气的情分深。”
  幼君一双笑眼随着她打转,“看这丫头,还没出阁呢说起来竟头头是道。”
  庾祺随即轻咳一声,“夫妻间的事你懂什么,不要随口乱说。”
  “我并不是胡说噢,我是有理有据地推论!”
  庾祺笑了一笑,“你的理和据呢?”
  “咱们从齐家出来的时候,我曾悄悄问叙白,他大哥是常这样很晚还不回家么?他说是噢!我又问南直隶的礼部不过管些祭祀皇陵的事项,又不是天天祭,怎么还有那么多事忙。他说他也不清楚,只知道他大哥常嫌家里吵闹,情愿在衙门的值房里看书。你们想想,齐叙匀是当家的爷,谁敢去烦他,他在家想清静嚜也不是没有,废除是他老婆烦他。”
  “小鱼儿这么一说很是道理,倒不是乱说。”张达一面说,一面提着两指在桌上点点,“咱们何妨这样想想看,兴许齐叙匀与张缦宝多年同床异梦,张缦宝难耐寂寞,同那凡一道长勾搭上了,此事偶然被小厮陈自芳察觉,以此讹诈张缦宝,讹了一回不够,还想讹二回。”
  “据刘氏还有赵午马进三人说,十二日那天,陈自芳说有事并不急着回家,却不出府,说明他所谓的事情是得在府里办的,会是什么事?没准就是想背地里约张缦宝讹钱!张缦宝怕长日受陈自芳要挟,所以当夜携凶器至四时轩内赴约,就此砸死了陈自芳。”
  杜仲忙接口道:“对对,她砸死了陈自芳,一时没有地方处置尸体,就将其藏在四时轩那立柜里,次日师父到齐家,她听说齐太太命人将师父请去了四时轩,于是心生一计,毁尸灭迹,嫁祸于人!”
  九鲤见他二人一唱一和头头是道,犹豫道:“若要证明你们的推论是真的,其一,得找到杀人凶器;其二,得查到缦宝和道士通奸的证据。”
  言讫见二人只管直勾勾看着她,反问:“我说得不对?”
  张达一笑道:“你说得都对,不过这得靠你了,你是姑娘家,和张缦宝说得上话,今日你治好了她女儿的肠痉挛,更好和她攀交情,你还可以进出她的屋子,你查起她来比我们都要便宜。庾先生,您说是不是?”
  庾祺虽觉他二人说得不无道理,可仍是疑虑重重,不过眼下也没有别的线索可查,只好点点头。
  张达却又作难,“只是这些话,要不要和齐大人商量?”
  庾祺思忖须臾道:“先不要告诉他,既是他的家人,不论他会不会徇私情,可能都会左右他的判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面上还是一样同他应付着。”
  众人皆点头不语。庾祺调目向幼君,朝她打了个拱手,“有件事托大姑娘,大姑娘消息灵通,烦请替我打探打探那凡一道长的为人。顺便再问大姑娘一句,那日在白云观,你看见齐家都有些什么人在?”
  幼君一面点头应承,一面道:“除了两位太太一位奶奶,就只见服侍的媳妇丫头,余下就是些家丁和轿班。”
  “齐叙白兄弟二人未见?”
  幼君微笑摇头,“我特地问了齐家太太,她说两位公子各有事忙,他们也不喜欢逛庙逛观的,所以没去。”
  说话间,有个衙役擎着灯敲门进来,问怎么不点灯。众人适才发现天已擦黑了。
  幼君便要辞去,临走又顿住脚问:“我是套车来的,不如顺便送了鱼儿仲儿回家去,免得还要差役送他们。”
  九鲤心头怨她多事,磨磨蹭蹭看了庾祺一眼,见他不寻话挽留,只好站起身来,“那么多谢姨娘了。”
  庾祺只送出门外,幼君携他二人出衙登舆,谁知刚走出一截,九鲤忽然瞿然一惊,“呀!我有件东西落下了!姨娘,您先拉了杜仲回去吧,不必等我,一会我叫张大哥送我。”
  说着便要弯腰起身,幼君偏拽她一把,“什么要紧东西明日再来拿不行?你叔父在那里,还怕丢了你的不成?”
  “东西倒不怕丢,不过我这人是这样,只要惦记着就连觉也睡不好,姨娘别管我了,你们先去吧。”九鲤嘻嘻犟开手,自顾跳下车去,掉头便往回走。
  幼君望着她走进月色里,只得缩回车里来,一壁命小厮赶车,一壁朝杜仲笑了笑。
  这笑似乎深不可测,杜仲登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也讪讪笑起来,“她从小就爱丢三落四的。”
  幼君只笑着不言语,隔会忽然岔开话,“我记得你们家里有个下人姓郭是不是?”
  更是把杜仲问得一懵,不由得端坐起来,“姨娘怎么问起我家的下人来了?”
  “没什么,我看她有点眼熟,今日到衙门才想起来,好像从前是在衙门里见过她,难怪眼熟。她先前是在衙门里当过差吧?”
  杜仲迟疑着点头,“她原来的确在衙门的后厨管茶水。”
  幼君默了一下,又笑,“在衙门当过差事的人,做起事来肯定机灵麻利,可惜我们家里却碰不到这样好的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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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104章 齐梁界(十六)
  按说幼君突然问及郭绣芝,非但杜仲莫不着头脑,连娘妆也十分纳罕,待送了杜仲归家,马车一转,她便问起幼君缘故。
  幼君反问:“你可还记得他家那个姓郭的下人?”
  因每逢到庾家来,多是雨青绣芝二人应酬娘妆,她自然记得,“她叫郭绣芝,是个寡妇,先前她的确是在衙门灶间内当过一阵子的差,后来庾家找下人,工钱开得不少,她听见了,就转到了庾家来伺候。”
  窗帘被夜风掠起来,一片白森森的月阴拂在幼君脸上,像一块薄薄的纱,她在轻纱底下隐隐一笑,“那就不错了。”
  “什么不错?”
  “前些时陈嘉要随昭王返京,临行曾治了酒席请我去行馆内谢我,你记不记得?”
  “这才多早前的时,我自然记得了,姑娘怎么无端说起这话?”
  “我这话可不是无端说的,当时在席上,陈嘉就问过我是不是和庾家有往来,我只当他是怪我不该同庾家结交,本来还犹豫该不该认,谁知他竟问我庾家是不是有个仆妇姓郭。”
  娘妆诧异不已,“陈嘉不问庾先生,不问鱼儿姑娘,反问个下人?——这郭嫂到底什么来头?”
  “是啊,我也好奇,所以我留心打听了一下,说起来这关系可就扯远了。”幼君鼻翼底
  下哼出一缕笑,“原来那郭绣芝的娘家是在京城,郭绣芝的外祖母姓罗,陈家那时候还只是宛平县的县令,陈家有位叔公曾讨过罗家的一位姑娘做小妾,所以按说那郭绣芝和他们陈家还有些沾亲带故,大概郭绣芝还未出阁时曾去过陈府,所以陈嘉对她有一二分印象。”
  “郭绣芝竟和陈家有这么层关系?”娘妆恍然大悟,“噢,怪不得了,当初王山凤大概就是看这层关系的份上,才把衙门里那份差事赏给了郭绣芝。姑娘才刚怎么不直与杜仲说?”
  “说什么?那郭绣芝自己都不说,咱们犯得上多什么嘴?”
  幼君脸上的笑意渐渐沉寂下来,借着月色一看窗外,风卷着好些枯叶在街上踢踢踏踏到处乱飞,像要变天了。
  趁着这蓝阴阴的月色,九鲤又折回衙门内,此刻人多半聚在大门旁边值房里赌钱吃酒,今夜原该张达当值,数他的声音最嚷得豪迈,九鲤恐惊动了他又要费心敷衍,便对开门的衙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衙役领会,什么也不问放她进来,她一径悄悄走到后衙,见庾祺那间房门敞开着,有两个衙役担着空水桶从里头出来,她忙掩在廊柱后面,只等二人一走,一溜门缝闪进屋内。
  庾祺只见一股青绿色的烟闪过,回头一瞧,九鲤站在八仙桌前朝他嘻嘻笑着,他便也笑,将门阖上了,“你又回来做什么?”
  “我有件东西落下了。”
  庾祺真格四处看了看,“是什么要紧的?”
  不想九鲤一下扑在他背后,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背上,迸出“咯咯咯”一连串的轻笑。
  前面不远摆着浴桶,刚灌满水,热雾蒸漫,直漫到庾祺身上来,洇得他浑身血液也有些热,回身搂住她便衔住她的嘴唇,她的嘴巴在发抖,还抖出一个一个轻笑的音节,像黄鹂活泼俏皮。
  他轻轻咬。她一下,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笑,笑得人发恼。他低头低得脖子酸,便把她搂起来,平视她的眼睛,“你又掉头回来,仲儿怎么说?”
  九鲤双脚悬空,手攀在他脖子上,脸稍向后仰着,“他还不好骗么?随便编个什么话就把他哄过去了。”说着,脸色变了变,“不过关姨娘好像察觉出来了,拉着我不许我走,非要送我回去。”
  “她问你了?”
  她撇着嘴摇头,“倒没有,我想她只是感觉,女人的感觉最准了。女人最该去算命,算姻缘,只怕比月老还要灵点呢!”
  “只要她不来问你就罢。”庾祺笑了笑,把她放下来,让她的脚踩在他的脚上,“我想她也不会问。”
  “您怎么知道?”
  “我早就说过,只要于她无多大益处,她就不是会多事的人。”
  她自然知道他说的“益处”是钱,关幼君只认钱,对他业已是额外之外的额外了。她斜眼瞪上来,“你们两个好像很有默契嚜,她了解你,您清楚她,倒好像上辈子就认得了一般。”
  他摸着她的头顶,向她头上望过去,“你好像长高了一点。”
  她噘起嘴,“噢,您打岔,您心虚了。”
  他好笑,“你吃醋?”
  她把脸撇到一边,“我为什么要吃她的醋啊?您又不会喜欢她,她也不想嫁给您。”说着,审问似的瞪回眼,“是不是?”
  “女人的感觉不是最准么?还来问我?”
  他低着下笑脸又想要亲.她,九鲤却推开了,从他双脚上走下地来,“您先沐浴吧,一会水要凉了。”
  庾祺当着面便脱解衣裳,她乔作坦然地看着,心里对自己说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男人而已嚜,要没所谓一点,免得叫他轻看了。直到他露出坚实的胸.膛,忽然轰隆一声,雷电轰得她的心猛然一跳,忙把双眼捂上了。
  然而又禁不住从指缝间望过去,烛光里他的皮肤显得没那么白,有一点汗水的光泽。这么凉的天,他为什么出汗?她往下一撇,马上明白了缘故。
  但他反而不疾不徐地走到跟前,“来替我搽背。”
  九鲤平复了乱跳的心,斜眼看去,他已安坐在浴桶里。她赌气走到他身后的罗汉榻前,一屁股坐下,“我不来,我又不是您的丫头。”
  庾祺掉了个身,望着她笑,“我养你这么些年,劳烦你做点小事你就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