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叔父 第136节
作者:再枯荣      更新:2025-11-03 16:46      字数:5384
  九鲤大惊,“杀您?为什么要杀您啊?您又没犯什么罪!我看您是杞人忧天!”
  庾祺敷衍地笑一笑,“我只是怕这桩案子办得不好,惹皇上雷霆震怒。”
  “您就放心好了,方才皇上还说,哪怕是宫中贵人,也许咱们查。”说着,她眼睛一转,肩膀轻轻一撞庾祺,“皇上指的,是不是陈贵妃啊?后宫之中属她为尊,而且和此案有关。皇上的意思,是不是让咱们只管查,他不会庇护陈贵妃和陈家?”
  意思的确是这个意思,可奇怪的是从前陈家如何结党营私,仗势压人,皇上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这回却忽地公正严明起来了。有道是伴君如伴虎,但皇上态度转得再快,也该有个缘故。
  庾祺略微垂垂眼皮,笑起来,向前快走两步,“乐公公,敢问近来朝廷里为昭王的案子,可有什么说法?”
  “说法?”荣乐想了想,扭来脸道:“还不就是那些,有人说王爷是被人栽赃陷害,有人说凶器是王爷的,又有人证,王爷抵赖不得。”
  庾祺笑着点一点头,“那朝臣们近来除了为此案争执,还有别的大事么?”
  “别的朝廷大事我不得而知了,我只知一个老生常谈,近来又有人催着册封四皇子,不过有人以四皇子年幼为由反对,皇上暂未答应。”
  说话间出了全府,早有一辆马车一顶软轿候在门前,荣乐先望着庾祺九鲤登舆而去,方乘软轿回宫当值。
  却说九鲤坐在车上,见庾祺在沉思,不好打扰,便将到嘴边的闲话又咽进肚里,扭头挑了窗帘往街上看。难得今日太阳大,此刻仍未天黑,街上还有些热闹未散。听说自从上月城中便解了宵禁,至元夕灯节过后方行禁,所以凡遇天气暖和些,城中酒家皆至二更后才打烊。
  此刻街上雪已化尽,路已干了,酒家华灯初上,自是光辉交映,另有一番热闹。九鲤看了半日,忽在人群中扫见个戴斗笠穿布衣的人,穿着打扮似个清瘦男子,
  可行动间却有些女人的风韵。她一看便多看了两眼,越看越觉得又些眼熟。直到那人转入胡同,方想起来,那身量,那个头,正和早上翡翠园中所那青雀很是相像!
  她忙拽庾祺坐到这头来看,只待马车行过那巷口,庾祺一看那背影,真格有几分像。他又朝车后街上望去,还望得见全府院墙——
  “是不是她啊?”九鲤只问:“只瞧见背面,倒认不出来。”
  庾祺却放下帘子,坐回对面,“是不是又如何?不关咱们的事。”
  “您不觉得奇怪?好好的,做什么那副装扮?显然是怕人认出来,会不会是陈嘉派她来监视咱们的?”
  庾祺只管把眼睛阖起来不做理会,九鲤自想一阵,眼睛怀疑地转到他脸上,“您不说话,是不是想维护她啊?”
  “我维护她做什么?”
  “谁知道,您自见了她就有些魂不守舍的。”
  庾祺好笑,“我如何魂不守舍了?”
  “反正我看您自从见了她,就丢了三魂,失了七魄!”
  “我又成了丢魂失魄了?”他哼笑几声,睁开眼见她只顾噘着嘴歪眼瞪着自己,便长呼了一口气,朝她招手,“过来,靠着我瞌睡一会,这一日东奔西走,想你也倦了。”
  九鲤只不动弹,一会僵持不住了,钻到这头来,两个手狠狠挽住他的胳膊,把脑袋砸到他肩上。砸得狠了,自己失痛叫了声,忙抬起来揉了一揉。
  庾祺笑了,把她的手拂开,来替她揉,“这就叫自作自受。”
  归到齐府,听门房说叙白张达也是前脚才回来了,现正在叙白房中用饭。二人便先向叙白房里来,问及证据落实的情况。张达端着碗就是一堆牢骚,抱怨下晌随邹昌在宫门外等候许久,好容易才等得三个从前与姝嫱要好的宫女出来,收取得几样姝嫱从前送她们的绣帕。
  说着,张达将几条绣帕摸出来摆在案上,指给庾祺细看,“先生请看,这三条手帕与您那条绣工是一样的,而且反面用暗线绣着三个宫女的名字。”
  庾祺提起来对着光一看,果然都绣着名字,和那条帕子上的“敏姝”二字如出一辙,的确是出自姝嫱之手。
  张达道:“这些证据落实下来,都能证明驸马的确与姝嫱有私情。”
  叙白却坐在案上道:“那又怎么样,有私情也不代表会杀人。”
  张达复坐回凳上端起碗,“可那把匕首做何解释呢?那凤凰说在公主房中发现过匕首,不会是假话吧?”
  “不是假话。”庾祺将帕子都折起来,依旧交给张达,“驸马府还有一个扫洗的婆子也看见了,这婆子是驸马府后进的奴才,与公主驸马无冤无仇,与陈家也毫无关系,她的证词是可以采纳的。”
  照这样说,好歹昭王的嫌疑算是洗清了,可尚不如愿的是,陈家与贵妃至今与本案没有关系。叙白因想着,很是不甘,便道:“我看明日还是要去问问那个顺子,难道陈贵妃就一定无辜?我看未必。”
  庾祺不作答,起身叫上九鲤回房,正巧张达吃完饭,忙搁下碗与二人一道回去。路上庾祺故意拉着张达落后两步,九鲤回头看时,见他二人在后头交头接耳,不知说个什么。
  九鲤因问:“你们背着我密谋什么呢?”
  庾祺含笑摇头,“没什么,只是说议论驸马和姝嫱。”
  她半信半疑,可见张达只顾呵呵讪笑那样子,就知二人有意瞒着她。庾祺的脾气,不想说时谁也撬不开他的嘴,她还懒得去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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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151章 出皇都(卅五)
  回到客院,张达自回房睡觉,庾祺亦归到正屋来,谁知九鲤也跟着进来,庾祺没理会,添了盏灯走到案后,铺了纸笔,胡乱研起墨来。
  九鲤因问:“您要写什么?”
  “给丰桥去封信。原以为关幼君要回南京去,能替咱们捎个平安回去。既然她也得年后才回去了,那就写封信给丰桥,免得家里担忧咱们的安危。”
  “丰桥叔只怕此刻送杜仲回苏州去了。”
  “总会留人在南京看着铺子。”庾祺抬眼见她没往信上看,这才放心,龙行蛇走地匆匆写完,便折来装在信封内,揣在怀里。
  说到杜仲,九鲤登时想起杜仲的仇未报,心里边似有石头压下来,沉痛得很。只怕再往后说下去,不免勾出彼此悲恸,她便故意好笑,“您做什么揣在怀里?一封家书而已,一会睡觉不脱衣裳么?”
  他带笑从案后踅出来,“丢在桌上只怕明日忘了。你还不去睡?”
  “在车上打了会瞌睡,这会倒精神得很,我给您瀹茶吧?”
  说着真格去搬了茶炉子来,将炭盆里的炭夹了三块,又各添了几块新炭,坐了个茶壶在小炉子上头。庾祺看她自从去了南京,身旁没下人缠绕着,做这些事做得益发得心应手,不像在苏州乡下,烧个火都能燎了自己。
  他自叹一声,坐在榻上,“今日皇上有意要将全府赐还与你,你为什么推脱?”
  她搬了矮凳坐在炉子对面,一只手朝着壶底慢慢扇,“我为什么要?要了,咱们还能回南京回苏州去么?我知道那是我家的产业,可全家除了我,一个人都没有了,要那个房子又有什么用?您没听皇上说嚜,我娘也爱自在,肯定不想把我困在这天子脚下。”
  庾祺面上欣慰地微笑着,心下却暗暗担忧个不休,按说他一介平民,即便受皇命彻查此案,可这几日下来,并没有遭遇多少刁难阻挠,京城里这些达官显贵未免太深明大义了些,竟如此瞧得起他庾祺——
  “叔父,您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老是有些忧闷的样子?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告诉我?”九鲤用帕子包着壶梁,提到炕桌前斟茶,一面窥他,一面自那头坐下。
  庾祺含笑摇头,“若有什么,我岂会不告诉你知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皇上的态度有些变得太快了。”
  “什么态度?”
  “对陈贵妃和陈家的态度。”他呷了口茶,起身将茶炉子提到她膝前,“都说皇上弃六宫粉黛不顾,专宠陈贵妃,可为什么要将姝嫱这么个美貌的宫女指给贵妃?难道多年夫妻,他不知道陈贵妃善妒的性格?”
  “您是说,皇上是故意的?”九鲤自想自答,“陈贵妃在后宫专制多年,皇上想给她和陈家一个警告?”
  他在榻前剪手踱着,“大有可能。”
  她沉下眼皮细思顷刻,“既要警告贵妃和陈家,那为何陈嘉的事皇上那时却宽纵了?”
  正说着,忽听叙白在外敲门,二人相视一眼,九鲤便走去开门。只见叙白提着个食盒进来,放在炕桌上道:“先生和鱼儿在外头吃饭吃得早,恐你们饿了,便命厨房煮了两碗混沌并两样小菜来,不妨吃些睡,免得夜里饿醒。”
  最尾一句只望着九鲤说,知道九鲤日常吃饭吃得少饿得快。九鲤只看庾祺,庾祺稍稍点头,她方来摆饭。
  叙白自退到凳上去坐,道:“才刚我在门外听见先生和鱼儿在议论皇上和陈家,我有些话,不知先生还肯不肯听?”
  庾祺接过九鲤递来的箸儿,随口道:“你说。”
  “才刚鱼儿问,既然皇上有意警告贵妃和陈家,为何前一向却不惩处陈嘉,鱼儿不知道,这却是两码事。面上看,是因贵妃之势二陈才得皇上重用,可其实何尝不是皇上有意利用二陈。皇上刚登基的时候便因处死丰王满门而招致不少大臣非议,以我祖父为例,都觉得皇上屠杀手足冷血无情,登基六年便仗着功绩穷奢极侈,挥霍无度,更惹得怨声载道。后来,因皇上身体不好,朝臣们不忍进言,也不敢进言!这时候,才有了二陈逐渐得势的局面,都说是二陈趁虚而入扰乱朝纲,岂不闻皇上姑息养奸,以二陈为盾,遮掩自己的过错,制衡那些不遗巨细搛刺的朝臣!”
  九鲤虽也觉得这番话不无道理,可脑中却不由自住想起今日皇上慈爱的目光,她心中踟蹰不定,只得不吭声,把庾祺望着。
  纵然庾祺素日看不惯叙白,这时竟也无话可驳,他说的这些道理,他未尝没想到,只是从前觉得事不关己,所以才漠不关心。可这回,好像是由不得自己高高挂起了。
  “齐二爷有没有听邹大人说起,近日朝中又在催逼册立四皇子为太子?”
  叙白点头,“今日才听邹大人说起过,不过皇上暂未应允。”
  “你觉得皇上为什么搁置不决?”
  据邹昌说,反对的朝臣多以四皇子年幼,皇上壮年为由劝谏俄延此事,可皇上到底心里如何打算,谁也不知道。
  叙白冷笑道:“反正皇上不是为王爷而搁置此事。”
  “这是自然。”庾祺也笑笑,“我猜测,皇上是想在废除贵妃削弱二陈的势力后,再行册封。主少而母壮,不管哪朝哪代的君王都不会放心,这回不过死了一个小小的宫女,却闹得朝野震动,谁知道是不是皇上有意纵容陈贵妃污蔑昭王。”
  叙白琢磨一阵,歪着脸,“先生的意思,此案闹得这么大,皇上意不在王爷,而是贵妃和陈家?”
  九鲤恍然一叹,“对嘛!按说宫里死个下人,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怪不得皇上只是将王爷软禁在王府!”
  叙白又
  道:“那会不会是皇上——”
  “不会。”庾祺猜到他想说什么,一语截断,“皇上即便想除掉贵妃,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我看不过是个巧合,刚好姝嫱死了,贵妃指责是昭王杀人,皇上便想,按贵妃和陈家的意思,只要有那把匕首为证,他们一定会咬死这个机会不松口,多半还会弄出些伪证来。”
  叙白闷头思索,接了话道:“到时候,只要有人查清那些伪证,就能名正言顺废除贵妃,陈家在朝中势力必受牵累,如此一来,陈家就叫作茧自缚,自然也就怨不着皇上了。”说着又寻思片刻,“不过先生怎么就断定,这桩案子从头到尾不是皇上设的局?”
  “按你齐二爷所说,皇上十分在意朝臣及后人评论,所以本可以效仿古人去母留子,但因此法为世人诟病,所以踟蹰未做。既然这个方法皇上不愿施行,那么杀死一个宫女设计贵妃和陈家,对皇上来说也不可行,因为一旦真相大白,皇上此举一样惹人非议。”
  闻听此话,叙白由不得不点头,“先生所说,的确是皇上的性格做派。既然如此,咱们更应该好好审问审问那个顺子,从他嘴里若问出陈氏一族逼做伪证的,岂不也顺了皇上的心?”
  唯独九鲤听见周颢如此算计枕边人,只觉心内有些沉闷。不过转头想想,向来帝王无情,倒也没什么好惊奇的。三厢沉默一阵,直到听见远远的打更声,叙白起身告辞。
  当着叙白的面,九鲤不好多留,也自回房去了。这一夜却有些辗转反侧,不免怀疑起当年全府失火的真相。若真如庾祺叙白所说,当今皇上这般冷血薄情,那么当初全府失火就有些可疑起来。她随便一猜,难道是皇上怕她娘受审时将与他的私情公诸于世,隳节败名,所以就在未经堂公审前,先逼得她娘“畏罪自杀”?
  直想到后半夜她才睡了,早上起来,眼皮略显浮肿,脸色亦略微憔悴,早饭也吃得不认真,只顾端着碗出神。
  张达瞧了她一会,忍不住道:“瞧鱼儿把眼圈都熬黑了,今日还如何出门?”
  九鲤剜他一眼,“该出门就出门,我又不怕丑,一会还得往吉祥胡同问那顺子去呢。”
  庾祺道:“你一会回房睡一会,吉祥胡同我与齐二爷去一趟就行了。”
  叙白因问:“那张捕头呢?”
  张达端起碗扒了两口饭,呵呵一笑,“我趁今日天好,想去买些京城的特产,回头好给家里捎回去。”
  九鲤仍吵着要去,庾祺执意不许,只命她回房睡觉。她只得回去房中坐着,听庾祺叙白先走了,张达随后阖了房门出来,便忙跑出去喊住张达,一力要与他同去。
  “你跟去做什么?难道还替我拧东西不成?”
  她乜眼哼了声,“少哄我,你才不是上街去置办东西,肯定是叔父另有事情派你去做,叫我跟你一道去,还能有个帮手不是?”
  “尽多心!我真是去置办东西的,有差事还会瞒你?”
  “谁知道你和叔父鬼鬼祟祟的打什么主意,你不叫我去我也得暗中跟着你!”
  二人正纠缠不休,忽见杨庆年引着个小太监进院,原来是贵妃传话要九鲤进宫。九鲤纳罕,但问缘故,那小太监却说不知道,只请九鲤快走,府外已预备了轿撵来抬。九鲤只得撇了张达,随小太监出府而去。
  一时进了宫中,到得苍梧轩,宫门外有太监先去通传,末了方出来引九鲤进去。但见陈婠笙高坐椅上,笑道:“我也没什么事,昨夜特向皇上请了旨意,今日召你进宫吃顿便饭。你的身份虽未过明面,但早是心照不宣的事,算起来,你我是一家人,可别像上回似的拘谨,拘谨倒见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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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