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尸语 第11节
作者:陈加皮      更新:2025-11-03 17:02      字数:3899
  她细数算账:“你能拿金,为什么要引我进卧弓山?是故意的吧,看我惊吓看我出丑很得意是吗?你心不诚,还敢提契约,你到底出于什么目的?还要怎么算计我?”
  条条罪状,比金子砸得更狠,卢行歧眸中危险消退,同时升起疑惑。
  “不说是吧?心虚了是吧?哈?”闫禀玉撸了撸没有袖子的手臂,叉腰更来劲了,“半哄半骗半恐吓地让我签契约,谁知以后还有什么阴招?虽然我爱钱但我也惜命,我现在就通知你我不干了!金子也不要了!什么契约都统统作废!老娘不伺候了!”
  闫禀玉说完,决绝转身,跨过电动车想开走。
  “别走。”卢行歧直接伸手将她从车上拽了下来。
  在被劈头盖脸的指责下,他甚至忘了自己是用人的行为去拦住闫禀玉。
  闫禀玉被卢行歧扯得站地不稳,惊吓,缺觉,愤怒,令她心跳加速。她喘着气,瞪着血丝散布的眼睛,喝声:“滚!”
  为人时受一方敬仰,为鬼即使破世艰难,卢行歧也未受过这般言语屈辱。他周身阴气波动,隐有发怒的征兆。
  悚惧之后的闫禀玉只剩一身胆了,她放声讽笑:“怎么?是打算像折损黄符和桃木剑一样处理掉我吗?来呀!你是鬼不归阳间法律,可我告诉你,假如我今日命丧你手,这天道法则也不能饶了你!”
  话落,眼见阴气有收敛迹象,闫禀玉心底冷哼,阴阳天道,这旧时代鬼果然还是认的。重新骑到电瓶车上,闫禀玉插钥匙打开关,车灯骤亮。
  “你可知你签的是何契约?”
  身后一道凉飕飕的声音传来。
  闫禀玉不想搭理,踢起车子脚撑,准备启动。
  “契约后尾敕令是一道共寿符。”
  闫禀玉皱眉扭头,“什么意思?”
  共寿,是她理解的那个共寿吗?
  卢行歧却不开口,长衫落拓,神色漠然。
  闫禀玉转念一想,说:“你休想再诓我,那契约我问过冯先生,他明明说过签了无碍。”
  冯先生,这世上之事鲜有凑巧,怕不是那郁林州冯氏见搭讪不成,另谋的路子。卢行歧默默将这道梁子结下了。
  卢行歧冷漠地道:“那他可有跟你提过,撕毁契约的后果是折寿?”
  “折什么寿?”闫禀玉脸上担忧之色浮现。
  卢行歧知她已有猜测,继续道:“阴阳两契约,共寿到阴阳,假若你命本寿到八十,这契约一毁,就只能活半四十。”
  第10章 (加字) 龙脉密令
  契约一毁,就只能活到四十?
  闫禀玉感到不可思议。
  她今年24岁,十年买公寓的话,34岁攒完房款还没享受就快要死了?况且她本寿也不定有八十。那不就是存钱的期间就有可能死掉,这世上最大的痛苦就是钱没花了人却没了,想想都心痛到窒息。
  不可能!她绝对不能接受这种结局!
  闫禀玉跳下车,噔噔走到卢行歧面前,忍着揪住他领口质问的冲动,仰起头问:“契约毁,当真减寿?”
  卢行歧道:“当真。”
  胃里空空,灼烧到喉,加之心事重重,闫禀玉难受得抿抿嘴,再说:“ 你起誓,没有坑骗我。”
  “不信?你细想想,我何曾诓骗过你?”卢行歧嘴边讥诮。
  是没骗,左不过有意隐瞒,拿她当猴耍。闫禀玉坚持,“你要是心里没鬼,就该立刻起誓!”
  卢行歧凉而无绪的目光落到闫禀玉脸上,片刻后,终是竖指朝天,沉声道:“我以卢氏一门起誓,共寿一言属实。”
  “那契约……能解吗?”
  “能,完成约定抑或施敕令者斩缘。”
  闫禀玉以为卢行歧不会说,不想他回答了,不过这回答跟没回一样,他不会好心到主动给她解契约。
  至于共寿,古时看重家族亲缘,卢行歧能以门第起誓,证明了契约之真,闫禀玉的最后一分怀疑落实到十分。她低下头,昂着的肩也塌了,仿佛霜打的茄子,一蹶不起。
  只见她绕过卢行歧,走到他身后不远处,慢慢蹲了下来。
  眼下是刚刚扔的那块大黄鱼,金光闪闪,被闫禀玉拾进手心里。世人眼中倾注炽热的金银,本质寒凉无比。
  抬眼再远处,黑夜里时不时歘过一张鬼脸,生活无法平静,注定是无回头之路了。
  闫禀玉打小就被放养长大,娘失踪爹不管,厨艺有限做不出家常美食,常厚脸皮去寨子人家讨吃的,端的就是能屈能伸的志气。
  思及此,她低声说服自己:“这是我的报酬,反正已经起了头,惊吓也受过了,不拿不就白瞎了,亏本的事可不兴做……“
  卢行歧在后面听闫禀玉喋喋不休,自我安抚,只觉趣味,嘴边笑意泛开。却在她转过身时,笑意僵住。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今天必须说清楚,不然我真的宁死不屈!”
  闫禀玉就站在那里,数丈之遥,眼中带泪的倔强让卢行歧的心恻隐一瞬,不过少倾便烟消云散。他扬眼笑着,和气说道:“你我合作关系,当有知情之权。”
  “好,”闫禀玉走过卢行歧面前,坐回到车上,脚踩在电动车踏板上,手臂搁膝上撑着脑袋看他,“现在,你说。”
  态度较真,端的是一副不说不罢休的对峙姿态。
  卢行歧不意再瞒,整理过思绪,缓缓述说:“广西自古多山地老林,地势险峻,虫瘴横生。又因偏远之地,少医缺药,瘴病虫疫横行,人畜生息艰难,为争抢水源土地而频生动乱。百姓苦无出路,八桂大地一片哀嚎,一些奇人异士便应势而生。这些术士上可告天请神,下可破地狱渡亡魂,更有通前生,控躯体,蛊巫觋之能。经年累月,各自踞地成派,并发展成一方势力,其中以八处地界八大流派为主,我梧州府卢氏便为八大流派之一。”
  作为本土广西人,这些渊源闫禀玉倒有耳闻,不过没亲眼见过。卢行歧鬼身能施敕令,原来是有家族底蕴。
  卢行歧接着道:“同治三年,曾国藩率兵攻克天京,洪秀全丧命,太平天国灭亡。即使下场骇然,但各地民间势力仍蠢蠢欲动,加之外有列强虎视眈眈,朝廷倍感威胁,深怕再有蛟蛇升天。中华气脉延绵数千年,每出一代共主便耗损一条龙脉,如今真龙之地困厄,我卢氏就在此时接下一条密令。”
  他顿了顿声。
  黑夜的神秘故事,有小时候讲古的氛围,闫禀玉好奇,迫不及待地问:“什么密令?”
  他继续说道:“那密令道明:影响国运的最后一道龙势就隐匿于广西省。于是卢氏一门受命携八桂大地其余七大流派踏遍广西境内,寻龙点脉,以续清廷……”
  听到这里,闫禀玉慌忙凑身去捂住卢行歧的话语,她面露惶色地望望四周,再转过来警告:“你在警察局外讲寻龙点脉,以续清廷,这不是虎口里拔牙吗?被人听到保不齐要将我打成间谍,被你连带遭殃。”
  “禀玉姑娘,我设了禁制,外人听不见我们谈话。”
  闫禀玉还捂着卢行歧的口,他的声音是从哪发出的?
  疑惑间,掌中实在的皮肉感愈发明显,似乎还有冰凉的气息。意识到这是男人的身体,她忙松开手,呵呵两声,缓解尴尬。
  “听不到就好,就好……”
  即使有些尴尬,闫禀玉不忘正题,狐疑问:“那你现在想干嘛?现时代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你要反了这天吗?”
  卢行歧还未回,闫禀玉连连甩手,坚决地表明立场:“你该不会是什么封建清朝余孽吧?叛国可比违法犯罪更严重,这事打死我也不能干!”
  卢行歧摇了摇头,“你说错了,我是汉人,不是清人。”
  闫禀玉手往上指,“可你头上有辫子。”
  “辫子在头顶,不在心底,只要百姓安居乐业,无人关心谁掌权。”
  “那你还说寻龙脉?”
  “我只想寻找被灭族的真相,而密令是起因。”
  “确定不是谋反?”
  卢行歧无谓笑笑,带着一丝苦意,“我一人之力,怎么反了这天?”
  那就好,闫禀玉就前后推理,“你卢氏一门的死真跟龙脉密令有关?”
  过往沉重,卢行歧低了声音,“据我所知,是。”
  闫禀玉问:“那你具体要我做什么?”
  “找人,问事。”
  太平天国灭亡是在1864年,一百六十载已去,闫禀玉说:“那个年代的人早死了,要怎么找?怎么问?”
  卢行歧只道:“我自有方法。”
  闫禀玉对之后要做的事心里有谱了,揣好沉甸甸的金块,她嚷嚷着启动电瓶车,“饿死了!我先去吃早饭。”
  闫禀玉车速快,溜烟就不见了人影,风风火火的行为,将卢行歧沉浸过往的情绪给打断。
  月西行,天将晓,秩序交替,阴阳守则。
  卢行歧化为一团黑雾,遁形而去。
  再次找到闫禀玉时,她正踞在路边的宵夜摊吃粉,吃的还是配料丰富螺狮点缀的米粉。
  原先想遁隐,但不知怎的,卢行歧就跟着到了这里。
  距离阳世活动时间还早,宵夜摊在备外卖,路边几张桌椅只坐了闫禀玉一人,她右手捏筷子夹炸猪肘,左手握手机百度卢行歧的名字——可惜,有些同名的混乱信息,但地域跟年代合不上,没查出个所以然。
  干脆就放下手机,啃猪肘,嗦辣油米粉,吃得很是尽兴。
  “我二弟也衷爱这个。”
  凭空有声,这几日经历非人,闫禀玉悲催的见怪不怪了,埋头再咬一口浸满汤汁的炸蛋,她问:“清代也有螺狮粉吗?”
  原来这碗红彤彤的食物叫螺狮粉,卢行歧说:“我二弟衷爱的是酸食。”
  酸食是指粉上的配菜酸笋吧,闫禀玉夹一筷子放嘴里,嘎嘣脆的口感,她发出慨叹:“英雄所见略同,天热不吃点酸,都没胃口。”
  余光中,卢行歧阴身半隐,立在桌子对面。
  螺狮粉够辣,但酸味少了,闫禀玉转眼找醋瓶,发现在隔壁桌,她伸手去捞,老差一点。正要起身,醋瓶却自动移近,刚好够她手能抓到的距离。
  闫禀玉知道是卢行歧所为,她将醋瓶拿到自己桌,又想起今晚遭的罪,美味的螺狮粉也压不下去胸口的怄气。
  她抬眼阴阳道:“现在总算让我见识到了,你这虚体能拿实物。”
  对面卢行歧出声:“我并未说过不能御物。”
  闫禀玉哽住了,因为这话却是事实。郁闷,牙龈都咬碎了,她开醋瓶狂往螺狮粉里倒醋——多吃点醋好,软化血管,美容养颜!
  放开醋瓶,闫禀玉埋头吃,好片刻安静。
  “我不吃酸。”
  不知道为什么,卢行歧忽又开口,话家常的语气。
  金子沉沉坠在口袋,闫禀玉不看僧面看佛面地敷衍,“那你都吃什么?”
  “清汤沙河粉。”
  沙河粉是湿粉的旧称,闫禀玉抬眼看,卢行歧身姿笔挺,长衫垂顺,眉目敞亮,与这油烟热火的晚市各自天地。她转念一想,百年前的世家少爷,穿着讲究,也会像她这样坐路边嗦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