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尸语 第17节
作者:陈加皮      更新:2025-11-03 17:02      字数:4234
  闫禀玉彻底看不见他了,只隐约辨得他的声音离着距离。
  跑什么跑,心虚了吧!闫禀玉嗤声。
  “少时爹娘用来吓唬我和二弟的鬼怪,不是人熊婆,而是灵蕴于百色厅岑王老山的妖——澄林祖。”
  卢行歧的声音又响起。
  之前的问题,他现在才回答。
  闫禀玉好奇百年前小朋友的阴影故事,不计较地问:“澄林祖是一种妖的类别,还是妖怪的名字?”
  卢行歧说:“流传已久,无从得知。”
  月黑风高,正是听“古”的好时候,闫禀玉拉被子裹住身体,以这个安全感满满的姿势,兴致冲冲地问:“那他怎么吓人了?”
  “相传她是靖西1的巫婆,当地称这种人为蚂蚁婆,身负问鬼点津、祈神得愿的本事。澄林祖少时家中贫困,饥寒交迫长大,在十岁时因兄长娶亲缺银钱,而被爹娘卖给了老蚂蚁婆,开始跟着学习做法事。老蚂蚁婆是邪巫,算尽天寿而惧,便用童女的精血来炼身,妄求长生……”
  卢行歧的身影似乎是在椅子那里,坐着的,面向闫禀玉这边,娓娓道来。
  “老蚂蚁婆是坏人,那澄林祖不是很危险?之后呢,她逃跑了吗?她都十岁了,有自我认知和基本的生存能力,怎么任由父母将她卖掉呢?”这些故事受迫害的怎么总是女孩,闫禀玉着急地问,替澄林祖捏了一把汗。
  卢行歧回道:“她未逃,也不会逃。”
  闫禀玉十分不理解,“为什么呀?”
  卢行歧:“澄林祖喜食柚子,虽家中有棵老柚树,但当时柚果可换粮,她并不能吃上,即使品相不好的柚果兑不到粮,也会被兄长纳入腹中。当初爹娘就是以柚子果诱哄卖掉她,也确实,老蚂蚁婆兑现承诺,每天都予她一颗柚子。饥寒交迫,冷暖自知长大,偶得温情,又怎会逃?”
  最后一句反问,倒把闫禀玉给问怔了。从小被丢着长大,渴求温暖的孤独她也尝过,假若身处在同样处境下,她也未必清醒。
  “那之后呢?”
  “从十岁起,澄林祖开始学习通灵法术,因老蚂蚁婆有私心,所以教习并不认真。澄林祖年少懵懂,也未察出什么,任由老蚂蚁婆每晚取她指尖七魄血,取完次日,她便能独自得一柚果。魄血取完,再取眉间、喉口、心头三魂血。人有三魂七魄,精血尽去,无力回天,澄林祖抱着最后得到的一颗柚果,被老蚂蚁婆丢进了岑王老山。”
  “也是造化,澄林祖非但没死而是灵蕴成妖,化妖后出山,去寻老蚂蚁婆报仇。老蚂蚁婆吃了数十童女,重返年轻,变成三十有余的妇女,法术也更邪异精进。而澄林祖成妖后性格大变,传闻可拟变百物,巨可变虎豹,微可成虫蚊。但老蚂蚁婆心术不端,邪术更是出其不意,初次交手,澄林祖就败于她的诡计之下……”
  卢行歧的声音清朗平缓,节奏舒服。闫禀玉听着听着,已经变坐为躺,侧枕着枕头,安静地看着他的方向,认真地听。
  “之后澄林祖效仿老蚂蚁婆的成邪方法,欲招了童男童女的魂魄助力,自此后,百色厅闻澄林祖之名色变,家中有孩童者皆求神拜符保安,夜中更是捂紧儿口,生怕哭啼惹起澄林祖注意。那段时间,街巷异常寂静,每家每户无出夜哭郎。”
  “终于到两人再次斗法,是夜雷鸣闪电,鬼哭狼嚎,众人紧闭门窗,噤若寒蝉,无人敢心奇耳语。那晚的斗法结局谁也不知,之后有人见老蚂蚁婆面庞垂垂老矣,肚穿肠露,破了法相,没多久便归西。但澄林祖活了下来,她的传闻也就流传了下去……”
  真是跌宕起伏的故事,闫禀玉替澄林祖可惜的同时,也害怕老蚂蚁婆的毒狠,特别是刚经历了七十二泾的惊险,她情绪还未真正平静。
  为鬼能察细微变化,卢行歧感知到闫禀玉的‘气味’,澄林祖故事结尾的话锋顺其自然地一转:“澄林祖喜食柚子,恰好我卢府宅中也有一颗百年柚树,我儿时和二弟同馨常去攀爬,折枝落果,以此为趣。树木百年初具灵识,夜晚入我梦中恫吓我,次日我便携同馨去报复,折损枝条,使弹弓砸落果子,顽皮更甚。”
  闫禀玉的情绪被卢行歧的少时趣事安抚了些,她听了后,不由发表句:“没想到你平日这么端,也是个熊孩子呀。”
  卢行歧不知‘端’是何意,只闻闫禀玉语态轻松。既然如此,他接着道:“也是实在无策,树灵再次入梦,不过这次入的是我阿爹的梦。梦中祂痛哭流涕,斥责两小儿恶行,阿爹敬天地奉神灵,更不忍树灵百年修行艰辛,醒来后便叫仆人将我和同馨带去柚树下。折损的柚树枝条已被拾起摞在一旁,整整齐齐,像是方便与人拿取。我心下暗道不妙,给同馨使眼色,让他假装腹痛,我好趁乱逃跑,先躲过阿爹的气头再说……”
  听到有趣处,闫禀玉掩嘴咯咯低笑了两声,身子翻过趴着,惬意地枕着下巴,看向卢行歧。
  闫禀玉的目光过于直白,且她变换姿势时,被子落开,露出睡裙下的裸足。非礼勿视,卢行歧为人时也不曾被女子这么看过,他微不适地偏了偏身,面向窗外,继续说:
  “不想阿爹洞察先机,直接抓起柚树枝条抽打我们,那枝条带刺,打在身上时叶片纷飞,锥肤刺肉,青气混着血腥气的味道,让我十分记得。打完后,阿爹又让我们在树下罚跪,并忏言千遍。那次从白日跪到夜晚,实在累,我和同馨毕竟小,双双哭哭啼啼起来。娘本就对阿爹罚跪一事不满,阿爹怕哭声惹来娘心疼,便在月黑风高的夜晚讲了澄林祖的故事吓唬我们,哭声会引来吸食魂魄的妖,我和同馨闭紧嘴就不敢哭了……”
  “呵呵,两个小屁孩……”闫禀玉咕哝着,“原来,你讨厌柚子叶的青气,是因为这个呀……”
  然后没声了。
  卢行歧静静地等,等来了闫禀玉轻轻的呼吸声。
  她再次入睡了。
  月儿将逝,月光拉得长又长,照过了屋内的桌椅。
  卢行歧低眼看地面,月光也照过他的阴身,落地无影。
  而窗外,目光所及是青云梯所在方向。
  世道千变万化,历史正在以他陌生的轨迹发生,而青云梯的石阶,还似旧时。
  当年他和阿爹应刘家所托,到龙门岛处理七十二泾伏波渡的诡物之事,过青云梯登高,那阶上时景,仍历历在目。
  只是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2?
  ——
  一梦安然。
  闫禀玉醒时屋内黑着,视线昏暗,她隐约看到对面桌椅旁站个人影。是卢行歧吧,她这一觉怎么睡到晚上了。
  揉着眼睛爬起来,伸伸懒腰,闫禀玉带着刚睡醒的懒音问:“几点了?天都黑了。”
  对面出声:“酉时,还未入夜。”
  酉时不正是日落时分,怎么就天黑了?闫禀玉迷迷糊糊地看到窗帘脚下的光亮,才反应过来是窗帘拉上了。
  那卢行歧在呀,他不是说白日化形不便,才要夜晚进入七十二泾的吗?难不成她又被骗了?
  “不是还没天黑,你怎么也能现身?”闫禀玉走下床,狐疑地问。
  卢行歧回答:“鬼在阳世也要度过白昼,遁形回避日光即可。”
  闫禀玉走到他面前,仰着脸瞧他昏暗的五官,声调儿一挑,“你真怕阳光呀?”
  卢行歧闻言,心中隐隐有些微妙。还未回,就见闫禀玉手快地抓住窗帘,冲他嘿嘿顽笑,同时扯开一道窗帘缝。
  阳光如剑般劈入室内,卢行歧以手覆面,挡住会灼烧阴身的光线,只留出一截如玉质般的苍白下颔。
  闫禀玉从未在日光中见他,他的十指如葱素净,没有男性分明的指节,脸庞脖颈的皮肤透如白瓷,发丝顺而黑亮,一看就是从小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
  古人形容男子清俊,称玉面公子,果不其然,看美人,闫禀玉的心脏也砰砰跳了几下。恶趣味打住,她收拢窗帘,当还他昨夜说故事哄睡的情分。
  “……你还真怕阳光啊……”
  光线消失,灼烧的热度也消失,卢行歧放下手,轻轻看了闫禀玉,倒没有怒意。
  闫禀玉转身去开灯,回过头问正事,“昨晚没去成伏波渡,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卢行歧道:“今晚再去。”
  闫禀玉也料到了,他们专程到钦州,也是为了这件事。她可以接受完成契约的危险,但无法容忍卢行歧私自行为造成的惊吓。
  她对着他警告:“下次你再有什么行动之前,要提前告知我,我好有心理准备。虽然我也不太信任你,但合作的诚意要有吧,假设再出现卧弓山和昨夜的情况,小心我——”
  闫禀玉作势拉窗帘,卢行歧快一步捉住她手,终于递了个警告的眼神。
  闫禀玉哼声,甩开他的手,“开个玩笑而已,哪像你,整我是往死里整。”
  卢行歧瞥了眼闫禀玉怨气的脸,终于承诺:“我答应你。”
  “好,那我收拾收拾去找船出海。”闫禀玉风风火火地拿衣服,想去卫生间换。
  卢行歧伸手虚拦了下闫禀玉,说:“不用找,就在这。”
  她抱着衣服问:“什么意思?”
  卢行歧说:“我略通相面之术,那韩伯面廓硬朗,耳高于眉,肾气天足,胆色高,他比常人更适合送我们去伏波渡。”
  闫禀玉另有己见,“可昨晚那样,他看着害怕极了,还愿意去吗?”
  卢行歧摇头,“他不是胆小之人。”
  “面相能相这么准?”闫禀玉不太信,但是细想想,韩伯说幻瘴时言语保留,也许对那制造魔音的诡物早有预知,那水龙也瞧见了吧。还有当时她喊了不存在的名字,那么古怪,也敢收留她。
  也许真如卢行歧所言,他不似表面的样子,闫禀玉说:“那等会我去透透他的口风?”
  “可。”卢行歧颔首。
  说好了,闫禀玉便先去换衣服,换完衣服回房,睡裙随意甩到床上,拿手机下了楼。
  闫禀玉的睡裙是笼袖方领,月白色垂纱边,柔软地铺在床上,卢行歧不是第一次见。
  窗帘下的光亮无几,应该入夜了,卢行歧对着空空的房间,有些局促地说:“日头已落,禀玉姑娘,我随你去……”
  第16章 (修) 祂阻我二次,便要因此付出……
  闫禀玉到了楼下,大厅没人,门敞开着。
  外面天色昏暗,天际残留一抹灰白。
  走出门口,见一背影弯腰坐在院中,右手握木梭子在修补渔网,是韩婶。
  再看附近,没见韩伯,他去哪儿了?
  “阿婶。”闫禀玉唤声。
  “诶~”韩婶回头,冲闫禀玉笑了笑,“你可醒了,睡好了吧?”
  睡了整个白天呢,闫禀玉怪不好意思的,抓抓脸,呵呵尬笑两声。
  “厨房有玉米粥,放凉了,清爽得很,你吃吗?我给你弄来。”韩婶说着,撑膝起身。
  哪个柳州人能拒绝软糯清爽的玉米粥呢,闫禀玉爽快道:“好的,谢谢,我跟你一起去吧。”
  韩婶冲闫禀玉招手,她快步过来,满脸期待,那样子迫不及待呢。
  “我炒了豆芽,还有小米辣呛黄瓜皮,辣椒炒豆豉,可好吃了。”
  “哇,阿婶你说得我都要流口水了,这些都是送粥的绝佳小菜。”闫禀玉抿抿嘴,饿了馋了。
  韩婶看她,又是笑,“走,我们一起去厨房。”
  “好!”
  两人去厨房舀了玉米粥,端小菜到客厅,一起坐下。
  “那我开始吃了。”闫禀玉端起碗。
  韩婶笑眯眯点头。
  闫禀玉也不客气,各样菜夹一遍,吃起来。
  韩婶吃过了,就在一旁看着闫禀玉吃,她吃相端正,夹菜不逾矩,是越看越觉喜气可人。
  大大方方,肯张嘴,到哪都饿不着。韩婶这样年纪的人,就喜欢这样的孩子。
  “好吃吗?”韩婶不由关心。
  闫禀玉咀嚼的间隙回:“好吃呀!”
  “那来点五彩泡椒吗?我腌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