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尸语 第69节
作者:
陈加皮 更新:2025-11-03 17:02 字数:4511
这两人的联系建立在“起阴卦”上,不过冯渐微一方稍处弱势,因为卢行歧还未真正表态。
而卢行歧从不做无用功,也不信任何人,包括闫禀玉这个契约者,尽管她数次发出“信任”不满。他现在怎么又“大发慈悲”地主动联络,要与他们商议行动?
脉络这么一理,吼!只有她一个大冤种,闫禀玉的旧仇旧恨又给挖了出来,她瞪了卢行歧一眼,又飞了冯渐微一记眼刀。
冯渐微一门心思在卢行歧身上,自然不察,他催促道:“门君。”
卢行歧笑了下,看着冯渐微问:“你可知我为何到守烛壮寨?”
“当然,是因……”冯渐微意识到什么,猛然噤声。
卢行歧到刘家开墓起阴卦,又辗转到龙州探供奉鸡鬼的地宫,冯渐微若称一句“寻访旧友”,鬼都不信!但卢氏蒙冤的批命除了刘凤来,他从未外露,在卢行歧的视角里,他不该有“查找卢氏灭门原因”的想法。
想到这里,冯渐微后知后觉,又中了这老鬼的道!他着急让卢行歧做出承诺,倒叫其一句话给差点露了底。
可这是他最接近起阴卦的时机,要怎么回答?
“很难回答是吗?那我再问一次,你可知我为何掘刘家的墓?”卢行歧的声音适时而起。
冯渐微犹豫,“……起阴卦。”
“起阴卦又是为何?”
“摄阴息,知旧事。”
“知何旧事?”
“……卢氏一族覆灭的原因。”
卢行歧收敛了那派恣意,沉了眼神再问:“你的意思是,我认为卢氏灭亡与七大流派有关?”
冯渐微沉默。
活珠子善用耳目,为了不分神,并未专注在他们的谈话上。
“冯渐微。”卢行歧叩桌提醒。
今天一天被牙天婃的阴影给折磨心态,冯渐微心防本就脆弱,现在更是进退两难,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因为龙脉密令后,卢氏灭门,而七大流派仍存续!”
闫禀玉听到这句话,瞪大了眼睛。
冯渐微的话让闫禀玉从纷乱的思绪和线索里,精准地抽出了那根起源的线头,一直以来所有的疑惑都变得条分缕析:卢行歧最初说的找人问事,其实找的是他认为的灭族仇人,那他对刘家的态度,以及刘家强硬的防备,都在情理之中了。还有牙氏,在他们去刘家时,牙天婃肯定也知晓,那时并无动作,起阴卦后,才在韩伯的船上设伏,是不是真怕卢行歧查出什么,所以先发制人?
怪不得卢行歧过分自我,不信任何人,他一人势单力薄,要对阵七家,当然要谨慎又谨慎。只是冯氏也属于七大流派,现在窗户纸点破,冯渐微还会继续跟随吗?
卢行歧继续问:“你觉得这其中有内幕?”
“是,”话已经到这,冯渐微认命道,“因为我阿公临终前用最后一口心力批命:卢氏一门含冤,终有一日破土显象。我才会特意关注天象,改道去了南宁府,恰巧碰到你破世而出。”
卢行歧听着,神色并未有异,像是早就得知。
冯渐微起疑,“上回在刘家后山,你倏然道出冯流远的名字,是不是认识我阿公?”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卢行歧强势地收回话语主导权,“冯渐微,我的意图,我的诚意,都已经摆出来了,与我同行,要做的事你须得思虑清楚,不单刘家牙氏,也会轮到你冯氏。你当真要为了学起阴卦,而与冯氏对立吗?”
一面是起阴卦,一面是家人,闫禀玉犯难地看向冯渐微,他会怎么抉择?
冯渐微还以为表现自己的能力,就有把握接近卢行歧,原来他还是不信他的决心,在这等着屠他,逼他自断退路。
犹豫到最后,冯渐微想起的是能驱散他愧疚的那件事,也因此,他心中有了答案。一放下,豁然开朗,他低低笑了几声,扬眼皆是坦荡,“惠及兄,你知道我为什么被赶出冯氏吗?”
卢行歧仿佛也从他的眼神得知答案,语态不再咄咄逼人,“不知。”
冯渐微冷笑着说:“我那老父亲冯守慈,对外宣称我为了一个女人差点让阴阳玦丢失,所以革去我家主之位。其实是他那好儿子冯式微为了显摆冯氏的宝器,而擅自入鬼门关口窃取阴阳玦,事迹败露后,怕旁族迁怒,我后母为了保他,举母族势力逼我父亲掩盖下此事。”
“我母亲早亡,不足三月父亲便着急迎娶后母,他知我满心怨恨,立我为家主不过是迫于阿公的遗言。反正他早看我不顺眼,有这名头,干脆将脏水泼我身上,败我名声,将我赶出了冯氏。”
想不到冯渐微平日里没心没肺的,还有这种被至亲背叛的经历,闫禀玉想,他执着于起阴卦,也是想向父亲证明,他并不是能被任意对待的存在。
“他有自己的完美家庭,当我弃子,我又何必替他着想?况且我信我祖辈大德,与你灭族一事无关,不然我阿公不会时常叹惋卢氏才能不继。”至于什么八大流派情谊,早已名存实亡,各扫门前雪。反正都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心不亏还怕报应不成?既造了孽,天自然要收,冯渐微也是行正义。
话到这里,毋需再试探,卢行歧起身朝冯渐微拱了拱手。
这是冯渐微第一次在卢行歧这里得到敬意,他挺了挺胸膛,起身回礼。坐下再说:“既然各有所图,我们提前谈好条件,除了学起阴卦,我想知道你在刘家祖地起阴卦到底查出了什么,我外祖父为什么会裹席而死?”
“可以,等龙州一行结束,我会悉数告知。”卢行歧道。
冯渐微:“那接下来说计划吧,你去探供奉鸡鬼的地宫,意欲何为?据我所知牙氏一族不葬墓,没有阴息可取,无法供你起阴卦。”
卢行歧没回,看了眼闫禀玉。
说到有关于她的正题了,闫禀玉调整坐姿,靠近些仔细听。
“在那之前,我先将地宫的内部构造画给你们看。”卢行歧不知从哪找的纸笔,简单几画就勾勒出一个溶洞洞厅,厅内倒生锥状石牙,中撑石柱,岩石散地,洞壁上点着烛火。
冯渐微和闫禀玉一看就明白了,这是地下溶洞,是石山内部被流水溶蚀坍塌而成的,所以地面才散落石块,穹顶的石牙也是因流蚀而形成。
卢行歧边画边说:“地宫入口在牙天婃卧室的柜门后,为天然溶洞改造而成,内部几经曲折,状况多变。”
他的笔下,洞厅再一拐弯,进入另一个岩洞,洞顶赘生众多柱状物,将这个空间划成牢笼。石柱上又挂满衣裳,猛一晃眼,真像囚禁着无数的人,看起来活似个献祭场。
溶洞里的石牙石柱生得稀奇古怪,闫禀玉能理解,可这些衣服挂这里有什么用,吓人吗?她指着石柱上的衣裳问:“牙氏把衣服挂这里做什么?保存展览?岩洞环境潮湿,也不易存储呀,况且这地底下的,展览给谁看呢?除了看起来诡异,我猜不出有任何理由要放这里。”
这个冯渐微懂,他解答:“牙氏不是不葬墓吗?这算是衣冠冢,就留个祖辈的念想,将她们的遗物展示起来。”
原来如此,闫禀玉点点头,继续盯着卢行歧的笔尖。
岩洞之后又是一个洞厅,地上有条细流过,这个空间较开阔,洞壁上沉积石幔,倒没有石牙石柱那些,洞内一半辟出圈养戴冠郎,另一半囫囵着一大团黑影,不知是什么。
冯渐微点点那团黑影,问:“这是什么?”
卢行歧收笔,“五毒虫。”
“这么大一摊?!”冯渐微皱紧眉头。
闫禀玉问:“到这里就结束了吗?不是说牙氏在地宫里面供奉鸡鬼,怎么没看到有鸡鬼栖身的缸坛?”
卢行歧说:“再后面还有一个洞厅,不过我未能进入,因为戴冠郎见阴,我接近会引起惊动。”
闫禀玉哦了声,“那缸坛应该在最后的洞厅。”
“地形了解完了,现在该说计划了,你老揪着这个地宫不放是为什么?”冯渐微着急地问。
卢行歧推开纸笔,噙着笑意说:“冯渐微,鸡鬼不葬墓,那你可知她们先辈的遗体去哪了?”
“在衣服里?不对,那也会留骨,要不烧成灰,浆在衣服保存了?……也不对,现在的壮人都不接受火葬,更何况以前……”冯渐微猜测着。
闫禀玉在卢行歧的笑里,琢磨出点什么,“鸡鬼喜食心肝,该不会是喂给……”
经她提醒,冯渐微也想到了,“不能吧,这么……变态……”
“鸡鬼寿数不尽,世代传袭,牙氏视其为神,称千岁万岁,自然愿化身与之长存。”卢行歧验证了他们的猜想。
那前边的衣冠冢就解释得清,居然只是个顺带清理遗物的行为,简直超乎闫禀玉想象。
鸡鬼为阴物,食人也噬魂魄,搞不好牙氏先人真与祂千年万年长存。冯渐微惊悚之余,问:“卢行歧,你别跟我说,你要破鸡鬼坛?”
卢行歧道:“要摄阴息问魂,唯有如此。”
他是要灭人家祖宗啊!这就很棘手了,冯渐微感到头皮发炸,双手揪住头发,突然有种想从贼船跳下的冲动。
“哥们,做人留一线,不好这样吧?”
卢行歧看着他那崩溃的表情,嫣然笑道:“我为鬼,不需留一线。”
“要命!”冯渐微哀嚎。
卢行歧没给他接受的时间,继续道:“要进地宫,需先引开牙天婃,今晚不成,只待明晚。”
冯渐微认命地点头。
闫禀玉沉默了片刻。
至于更细节的,临场才能讲明白。
商议完,各回各屋。
闫禀玉躺在床上补眠。
卢行歧好像遁形了,没看到他的身影。
闫禀玉翻了个身,面向床内侧,思绪万千:冯渐微和卢行歧是达成共识了,但她另有计较。之前她以为卢行歧只是查灭族原因,现在牵扯甚广,或许还会涉及到复仇。
她就一条小命,不够这样造的,冯渐微是局内人,入局无可厚非。但她是纯纯冤种局外人,不能再被攀扯越深,得早点脱离才行……
一念起,解除契约的想法就越来越急迫了。
第51章 机缘真是个巧妙的东西
冯渐微和活珠子回房还不能睡,得先把墙给补上。
活珠子扶住墙板,方便冯渐微粘胶水。
冯渐微蹲在地上,只给墙板粘了四个定点,没有密密胶一圈。
活珠子见了,奇怪道:“家主,你不把它补好吗?”
冯渐微站起身来,顺手在那面墙上贴了张邪灵警示符,然后走到桌边放下胶水,坐下说道:“以防还需要议事,留个后招。”
“哦。”活珠子看着那张警示符,心想,合作也就只是各取所需的合作。
等胶水干了,活珠子松手,走回到桌边,坐在冯渐微对面,“家主,不是都计划好时间了吗?还需要议什么?况且你连老家主对卢氏含冤的批命都给倒出去了。”
冯渐微眼睛微眯,用手指他,“好你个臭小子,养熟了啊,现在都敢调侃我了!”
“我们和卢行歧只是合作关系,立场殊途,还不知道以后会怎样,这样说出去,会不会埋下一颗猜忌的种子?”因为命有半阴,活珠子对卢行歧存在天然的畏惧,他觉得强大的事物把握不住,还是不要露底的好。
之前在卢行歧的逼问下,冯渐微有思虑过这个可能,最后还是被起阴卦的诱惑给压下。
“阿渺,卢行歧本就怀疑家族灭亡的真相,我道遗言,也只是加深他的推测,他如此自傲多疑,只会去查证,不会凭空听信他人。”
活珠子默了默,然后直视冯渐微说:“家主,如果冯氏真的……”
他没继续往下说,冯渐微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深沉的东西,果然,社会是个大染缸,纯真贪食的冯阿渺也会透过现象看本质了。
冯渐微叹气,他信阿公为人,但先祖之名无从得知,方才信誓旦旦也是站在冯氏清正的家风上,但这辈出了老头这根歹笋。其实,他也有疑虑,阿公逝世那年他八岁,那段时间阿公表现得很焦躁,反复地跟他提卢氏的事,他那时年幼,以为是病糊涂了。
现在经历过一些事,回头细想,阿公是不是真知道什么?临终批命不是偶而为之,而是想去确认呢?当然,人已经逝世,再多的怀疑只是揣测,无可验证。
当在刘家后山,卢行歧突然提起冯流远之名,就像给冯渐微套了根绳索,拉扯着引他越去接近。适才在商议,卢行歧对阿公遗言的态度,让冯渐微有种错觉,卢行歧其实什么都清楚,只不过在逼他说出自己想听的话,才愿意接纳他同行。
卢行歧到底认不认识阿公?冯氏跟卢氏灭门一事有无关联?即便不同行,冯渐微也注定无法独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