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尸语 第80节
作者:
陈加皮 更新:2025-11-03 17:02 字数:5326
官邑将牙天婃推到距离鸡鬼缸坛三米的位置,降妖阵的黑线恰好在她跟前,她意有所指,“这就是你所谓的看看而已?”
“哎呀,这只是……只是我这小侄调皮,想玩跳绳才牵的线。”冯渐微拍拍活珠子肩膀,用他来胡诌。
牙蔚也走了过来,指尖捻着黑线,试着力扯,可惜阴气结的线扯不断。她落手下来,撩起符令,轻轻笑声,“据我所知,这是驱邪的符箓吧?哥哥,你们术数派系玩的真稀奇。”
冯渐微扶额嘿嘿傻笑,暗地里用目光瞟了眼面色恢复如常的闫禀玉:快醒来吧,他要顶不住了……
牙天婃已经不耐烦,“冯小子,别再给我装傻了!你们私闯地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精锐的目光扫过收起讨好之态的冯渐微,再到平静在旁的活珠子,又探了眼埋在土坑里的牙岚,回到跟前。
看来牙天婃并不知道卢行歧想拿鸡鬼来祭卦,冯渐微觉得还能再拖延会时间,他挺拔起身形,收了那副窝囊相,和稀泥地反问:“那婆婆你呢,设圈套驱使鸡鬼用幻象困住我们,目的又是什么?”
冯家小子前来守烛寨,那股子卑躬屈膝的讨好,起初让牙天婃鄙夷,觉得他被驱逐出冯氏,心气磨损,锐气不当。但想想,能掌门户之主,又怎么会是表面的窝囊废?所以跟卢氏搅和到一起,与其他流派为敌的行为,就说得清了。
“小子,你别管我要做什么,你只需知道,我并不针对你。即便是现在,你也可以带着你的人随意离开。”
冯渐微笑吟吟道:“我的人可不止姓冯。”
听这意思,是打定跟牙氏做对了,牙天婃冷眼警告:“我的面子只给冯氏,其余者,进我地宫扰我族仙,必要付出代价!”
什么族仙,明明是一邪鬼,冯渐微心底冷哼。
牙蔚开始走动,靠近土坑。
冯渐微警惕地张臂挡住土坑边缘的闫禀玉,对牙天婃说:“你想讨的代价,就是在幻象里滥杀无辜吗?”
“那也叫无辜?卢氏门君真正的意图,你也清楚,我不过自保,是他们咎由自取。”牙天婃丝毫不觉杀人有何不妥。
当初刘凤来用太极阵噬魂,也是因为卢行歧已经破坏祖地,而刘家改生道迫在眉睫。现在地宫鸡鬼还完好,牙天婃就想要人命,太猖獗了!七大门户之中,冯渐微最少接触的是牙氏和飞头族操氏,这些深藏一隅拥有神秘力量的家族,通常墨守成规,根本没有融入新世代的想法,也活得吞血啖肉。
“婆婆既然知道卢行歧与我同行,肯定也知晓刘家发生的事,他掘个坟而已,你牙氏又不墓葬,有什么好自保的?”
他顿了顿,睇着牙天婃的神色变化,似有试探:“还是说卢氏覆灭真与你牙氏有关,不然婆婆如此草木皆兵作甚?”
牙蔚蹲在土坑边,检查新生儿的情况,拍打臀部脚底,无啼哭。她面色凝重,不忍看还沉浸在诞女之喜的牙岚。
那边冯渐微连声质询,牙蔚抬眼看去,这人看着草包,实则狡猾。她喊声:“阿乜,他在拖延时间,别跟他啰嗦,戴冠郎的仙力变动了。”
牙天婃不再与冯渐微周旋言语,而是快拨琴弦,琴音铜铃声骤然加剧,继续催发鸡鬼咒力。
奏声急促纷扰,不单人听着头晕目胀,五毒虫和大公鸡也混乱无比,纷纷逃窜。
牙天婃是铁了心要把幻象困死,冯渐微既然决定学起阴卦,就不会放任卢行歧出事,更何况闫禀玉无辜。他跟活珠子道:“阿渺,你护好闫禀玉。”
冯渐微握石在手,觑着那柄承载祈神职责现今却充满罪恶的天琴,蠢蠢欲动。
“好!”活珠子重重点头,双臂环住闫禀玉,以身护卫,他瞪住牙蔚,以防她偷袭。
官邑接收到冯渐微的眼神,从牙天婃身后移步到侧,绷臂拔肩,气势浑然,再不见老态。一看平时就隐藏着实力。
牙蔚眺望洞穴之外,刚要喊什么,却见烈烈红光极速暗淡,她改口:“阿乜,他们要破幻象了!”
按理说闫禀玉一个普通人勘不破幻象,即便有那只高深莫测的鬼襄助,可牙天婃已经释放沉冥蛊,那种东西在极饿之时,被喂食过卢行歧的阴气,便会追踪噬尽魂灵。
牙天婃怎么都想不出,幻象怎么可能被破?此时奏的琴曲已至极限,要想再加强戴冠郎仙的咒力,唯有……
她将视线定到牙岚身上,念请道:“务降天恩,壮人跪伏,牙女亲土,死生不绝,牙女惧土,戴冠郎乎?”
“牙岚你听到了吗?牙女惧土,已无作用,快去恭请戴冠郎仙!”
牙岚刚生产完,又因埋于土下长期缺氧,没有分辨出女儿亲土还是惧土,只是出于本能的沉浸在喜悦中,现在听阿乜所言,知道自己孩子惧土失败。可是……让她亲自用女儿去增强族仙咒力,她做不到,即便这个孩子已无生还可能。
牙岚紧抱婴儿,痛苦地摇头。
“牙蔚,抱过牙女,去恭请戴冠郎仙!”牙天婃厉声命令。
牙蔚迫于当下,伸手狠心抢过窒息的婴孩,直接暴力扯断脐带。
就在这时,摇晃不止的缸坛霍然停下,缸身极速昏暗,并爆发出噼啪的细密裂声。那裂缝上,似乎正在往外渗透红色的液体。
“不好!”牙天婃扶紧轮椅,猛地站起身,珍贵的天琴从她腿间摔落,惊慌失态地喊,“牙蔚快!”
冯渐微不了解什么叫恭请戴冠郎仙,但凭牙天婃的紧张,他直觉一定要阻止牙蔚。他横身在降妖阵前,挥出扁石阻挡疾冲向鸡鬼缸坛的牙蔚,“别过来啊,我可是会打女人的。”
牙蔚迫不得已停下。
另一边,活珠子惊喜声:“三火姐你醒啦!”
而半空中,阴风劲厉,只听得一声气势浑厚的:“斩祟刃——出!”
身后一阵噼里啪啦乱响,鸡鬼缸坛完全碎裂,冲刷出一摊红色腥臭液体和碎骨。
这些碎烂的骨血仿佛携带腐蚀力量,使得降妖阵的黑线变淡,几乎消融。
卢行歧在半空运化阴力去加持阵势,整个洞厅一时间阴风狂袭。
这一切发生太快了,冯渐微还有点搞不清状况,又发觉缸坛都破了,牙天婃却无任何挫败迹象,而一旁的官邑急冲冲地擒掌袭打向他。他忙闪避,着急呼唤:“活珠子,拦住牙蔚!”
“哦!”活珠子提身上去,横臂挡住想冲闯降妖阵的牙蔚。
活珠子年纪再小也是个成年男人,牙蔚被拦在外,离缸坛只有三米,被完完全全遮挡视线,根本没法动手。她见活珠子手中有利器,便想出个损招,举着婴儿直接砸向他手中石头!
人性本能,活珠子忙抱住扁石,避免婴孩被刺伤。
就这么一个善意的动作,却给了牙蔚机会,她一晃身,越过活珠子将婴孩扔投进血骨堆里!
哐当一下,砸得缸坛碎片作响。
所有人都被这一声吸引,纷纷望向血骨位置——只见原本冲刷到地面的红色液体忽然倒流,包裹向婴孩身体,形成一个肉球一般的东西。肉球表面突然沸腾,滚出密密麻麻的血泡,很快融化成一摊血水。
新鲜的血水里,开始焕发红光,越来越盛大,迫停阴风,几乎吞噬掉整个地宫。
而在这烈烈红光中,有一物眼冒凶光,展翅高鸣,那鸣声震撼,使得洞穴石牙碎裂,地面河流截停。
牙天婃从轮椅下来,跪地双臂贴地,掌心向上恭请,用兴奋诡异的声音咒念:“务降天恩,壮人跪伏,牙女亲土,死生不绝,牙女惧土,戴冠郎乎?”
第61章 去死吧!
刚回到地宫,面对混乱的局势,闫禀玉还有些懵。
活珠子臂围着她,牙蔚在不远处清理一个新生婴孩,而那个充满血腥晦恶的土坑里,埋着腹部已经平整的牙岚。
卢行歧忽然施展斩祟刃,地宫里阴风流窜。鸡鬼缸坛好像破了,牙蔚抱起婴儿就往降妖阵冲,然后就是一片炸裂红光,牙天婃俯首拜请:务降天恩,壮人跪伏,牙女亲土,死生不绝,牙女惧土,戴冠郎乎?
短瞬之间,一切发生得让闫禀玉措手不及,但也隐约从这几句咒请里察觉出端倪:务降天恩,带来生息,壮人崇拜黑土,亲土则生命延续,在土里分娩成功就能延续生命。而惧土是夭折,惧土失败的下场,刚刚就发生在眼前——戴冠郎乎,便是死祭向其供上力量。
红光里的物高达两米,腿爪跟成年人腰身这般粗,展翅如虹,身形巨大,冠如伞,喙似弯刃。闫禀玉在车马关见过,是巨身大公鸡,这应该就是鸡鬼的本相。
整理出思绪,闫禀玉仍不敢置信,黑土信仰不是这么个信仰法,只要去干净的医院生产,就无亲惧一说,婴孩都能存活下来,为什么一定要用生命的代价来执着这种做法?
红色液体里的肉球已化为血水,如果不是残留在土面的脐带,她就像没有存在过一般。而促成死祭的婴孩亲人,牙天婃依旧在拜请红光里高达两米的巨物,牙蔚同样在用崇敬兴奋的目光去仰望,只有牙岚眼珠浑沌面无生气地歪在黑土里。
牙蔚的脸漂亮精致,浴在红光里,添了靡靡幻色,相貌如此,可她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闫禀玉起了哀念,在混乱的局势里喊出一声:“牙蔚!”
这一声喊回了冯渐微和活珠子,卢行歧也落身下来,一起背围成防守圈,警惕现身的鸡鬼。
牙蔚闻言转过眸光,冲闫禀玉淡笑,“怎么了闫禀玉?”
面对她的笑意,闫禀玉心情复杂,“为什么要让牙岚在土里生孩子?土里血垢滋生细菌,产后体虚,一不小心就会感染败血症。那婴儿……暂且不论,可她是你的亲姐姐啊,相处二十多年没有感情吗?”
牙蔚对闫禀玉带有指责的话不屑一顾,“你懂什么,我们牙氏本就崇敬黑土,我们的生命起源于务神降下的黑土,自然要在黑土里延续生命。”
鸡鬼的本相立在降妖阵中,被阵势压制,没有攻击状态,听到这里一直持石防备的活珠子不禁插嘴:“这位姐姐,你在城市上过班,接受过高等教育,为什么没有一点医学常识?生孩子肯定要在无菌空间操作啊!”
一边盯防官邑的冯渐微也猛点头。
牙蔚没有搭理活珠子,闫禀玉一直在看着她,目光中有她看不透的悲悯。都这个时候了,悲悯是在为谁?真是搞不清楚状况。
“闫禀玉,你还记得吗?工作上我对你多有照顾,还经常付你高价的替班费,但是现在,你却联合别人偷闯我家地宫,扰我族仙清净。枉我还想着给你介绍个有钱亲事,住大房子,有仆人伺候,是个名副其实的民国少爷。这个婚事我还真挺满意,到现在还想着给你牵线……”
闫禀玉记得牙蔚剪了自己头发,现在也终于明白,她要拿自己来配冥婚。到这时,那些对于牙蔚的复杂情绪就都没有了,她就是如此的人,不过人面万相,窥不得一二分。
“怕了吗?要向我求饶吗?”牙蔚笑着,恶趣地盯着闫禀玉,背倒着移步,退向洞厅外围,“做人,不能忘本,这是我牙氏的家规,所以我们供奉戴冠郎仙,每一代的传承,都在向黑土,向戴冠郎仙,证明我们的忠诚。不像你,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俗人。”
牙蔚一番说法,让面对鬼怪不惧的冯渐微都感到恶寒,幸好刘凤来醒目,没有娶牙氏女,要不按照她们族氏风俗,娶了埋土里生,那刘家的生道就更艰难了。这些隐秘家族之所以在八大流派中被边缘化,他至今才明白,是有其缘由。牙蔚的怨愤起由,也是牙氏一族巡古的选择,不与时俱进,仍在饮血啖肉,逐渐被流派内部淡出,也是必然走向。
现在,他们这些人人鬼鬼中,流派中者占了一半,可算撞枪口上了。冯渐微瞥一眼那只浑身冒着烈焰红光的鸡鬼,心想,难搞,真难搞。
“我怕什么?怕鬼吗?”闫禀玉说话了,带着笑,“我跟鬼一起进地宫,还能怕这个?牙蔚,我们同事半年,你也应该清楚,我不愿意的事,谁也强迫不了我。”
即便是与卢行歧结契约一事,她认清现实之后,仍在寻找转圜。
卢行歧在维系降妖阵,压制住鸡鬼,闻声看了眼闫禀玉。
牙蔚站定在洞厅拐口,望着闫禀玉,有些好奇,她该清楚的“闫禀玉”是什么样的。
浑身的符贴着难受,闫禀玉一张一张撕下来放手心,漫不经心道:“你之前提及牙岚生产,说你们家生女儿要回来待产,家里的东西都要看着,家里的东西就是鸡鬼吧?看着有什么作用,就等着吃这一口? ”
说着,她抬眼,撞见牙蔚乐趣的目光中透出一丝冷意,那冷中不乏另类的认同。
牙岚昏昏沉沉,也听到了,忽然发疯地大叫:“我的孩子,孩子呢,什么惧土,她明明还温暖软和,怎么会惧土?!啊?”
牙天婃俯首恭请出鸡鬼后,就坐到轮椅中,见自己女儿露出疯态,想快点解决掉这些入侵者,“牙蔚!动手!”
冯渐微和活珠子握住唯一的武器,立即警惕起来。
牙蔚不为所动,像是在等,等什么,她内心也模糊。
闫禀玉揭完了所有符纸,攥在掌中,继续道:“黑土神圣,代表传承,尊贵的女儿血脉就该从土里降生,既然尊贵,为何会有惧土的现象?牙蔚,你有没有想过,所谓的亲土惧土,只是牙氏用来麻痹后族思想的一种说法?鸡鬼那种邪元,存千年百年,食五毒喜心肝,牙氏先人无不献祭,但人活几十年才寿尽,这之中漫长岁月,心肝从哪来?”
她在牙蔚颤抖的目光中,放轻语气:“从这坑黑土沉积的血垢中来,从那些惧土失败的婴孩中来,从牙氏每一个撕心裂肺的母亲中来……”
“啊——!好脏,好脏啊!”牙岚不停地疯叫。
牙天婃厉声催促:“牙蔚!你还在犹豫什么?”
“牙氏前身做为土司,要爱戴土民,鸡鬼一身邪力,供牙氏驱使,那牙氏供奉的代价,只能出自其身,所以就有了那句咒请:务降天恩,壮人跪伏,牙女亲土,死生不绝,牙女惧土,戴冠郎乎!”
神性的咒请,被闫禀玉用轻佻的语气念出,她说:“牙蔚,祂不是牙氏的族仙,祂是你们母氏的诅咒,烙印进女儿的血脉,禁锢住你们的一生。”
牙蔚听完了,胸口缓缓沉了下去,像松了口气,她冲闫禀玉莫名一笑,随后高举手:“官安动手!”
一声令下,官安带着二十余人携刀带棒地冲进地宫。
冯渐微当即释出身上所剩的十余只敕令纸人,提醒:“阿渺小心刀!”
和活珠子一同挡了上去!
与此同时,牙天婃再次奏音驱役鸡鬼。
在声声催促中,降妖阵里鸡鬼仰颈高鸣,震得整个地宫嗡嗡作响,洞壁上一些不稳的赘石纷纷抖落。那巨大的双翅展开,拍击向困缚住祂的阴气黑线,线上所贴驱邪符箓被扑下不少,整个降妖阵阵势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