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尸语 第98节
作者:
陈加皮 更新:2025-11-03 17:03 字数:4052
闫圣丙没了笑容,点点头,然后说:“禀玉,你去帮我担点水回来吧。”
老头体力不如从前了,闫禀玉之前每回来都会把屋前水桶打满水。
“好。”附近溪流在神道石像生南面,要下点山坡,闫禀玉欣然捞起竹筒,出了木屋。
听脚步声远去,闫圣丙直视屋内黑暗一角,横眉怒目斥声:“哪来的小鬼,竟敢跟着我家禀玉!”
“你能看到我?”
闫圣丙冷哼:“守陵的,什么没见过。”
卢行歧从黑暗中走出,直面闫圣丙的打量。这位老者很瘦,干瘪的皮下筋脉凸起,面上有些病态的困顿,但背挺得很直,目色矍铄,有几分硬气。
他是闫禀玉的父亲,传言作风都不好,卢行歧未见到时持保留意见。见过后对他的印象,实在说,不值尊敬。
因为不知其抛女企图,卢行歧还是保留该有的礼貌,“敝姓卢,名行歧。”
看到一身清装的卢行歧,闫圣丙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紧接着又听他说,“你守的,是个假陵墓。”
闫圣丙愕然而怒,“你在胡说什么?有神道碑,有石像生,有墓冢,何来的假!”
卢行歧探量着他愤怒的神色,平声静气地说:“看碑文,这是个明朝一品武将墓,按《明史礼志》,一品官员墓碑采用螭首龟趺的造型,茔地周围通常为九十步,坟高一丈八尺,配备文武石人各一双,及四对石兽。你守陵数十年,理应知晓,我所言是或不是?”
“是。”
“好。”卢行歧抬高了视线,低觑着闫圣丙,一一戳破他的谎言,“且不论你守个异姓将军墓做什么,现在就陵墓而言,这神道碑确实为螭首龟趺,但墓冢步数过窄,坟高不够,实在简陋,不符合一品大员墓葬形制。神道遭受过破坏,石仲翁不见,确定不了武将朝服形制,但石马石羊雕琢较粗笨,并非明朝的细致风格,更像清初的手笔。明不明,清不清,混乱无章,这根本就不是个陵墓,更似杂堆一起在掩饰什么。”
面对卢行歧有理有据的驳斥,闫圣丙并不慌色,回道:“一知半解的小儿,战乱年代墓葬形制从简,也是有史可循,后朝追表前朝官员,墓葬形制也会出现杂糅。看你张口而出,生前也接触过风水堪舆,就以此来判定我守的是个假陵,未免独断。”
这时已近五点,日落西山,余晖被山峰遮挡,比平原地区黑天快。卢行歧隐昼时便将此地地脉堪舆过一遍,他说:“或许形制有变,但墓地选址绝不会在此处。此地虽来龙深远,但过急无缓,不过峡不脱煞,这陵墓明堂高险,朝山不对,根本不成穴。地块的来龙位于壬子方,属水局,若真要寻龙,应再往前去,寻找水口配合点穴。”
“再往前去,是三江水口……”闫圣丙突然说了那么一句。
卢行歧没有在意,他推断过闫圣丙守假陵墓的意图,有些掘地虫为掩人耳目,确实会行此勾当,但其一人不成行,不像是盗墓的。
据闫禀玉所言,闫圣丙懂风水,也会推天时断洪水,不可能不知陵墓为假,至于常年踞此有何求图,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我不知你因何在此蹉跎几十年,但我公正地道一句,你不配作为闫禀玉的父亲。”言至此,卢行歧的愤怒便忍不住,目光冷厉。
对于女儿,闫圣丙无颜反驳,他还想要说些什么,外面闫禀玉回来了。
“老头,水缸我打满了。”
“诶!知道了。”闫圣丙一回头,那鬼不见了。
闫禀玉进木屋来,晃手机吊坠给闫圣丙看,“你看,干娘石好好的在这呢。”
“嗯……”闫圣丙有些心不在焉。
闫禀玉也没吭声了,在屋里转步。
卢行歧的出现出乎闫圣丙意料,他思绪被打乱,门边一缕斜阳爬上腿边,他回神地找闫禀玉。
“天快黑了,走夜路不安全,你回去吧。”
闫禀玉哦了声,没动身。
闫圣丙继续说:“夜里会下雨,别在下山赶趟了。”
“几点下?”
“约莫十点。”
“按我的脚程,早到家了……”闫禀玉嘀咕着,忽抬眼,用执拗的眼神看着闫圣丙,似乎下了决心,“我想知道阿妈的事。”
这孩子,终于来问了,不然按她的积怨,翅膀硬了就不会回来了。闫圣丙叹出常年淤积在胸口的闷气,说道:“你回侗寨找侗医荷洪阿婆,她会详细地告诉你的。”
还以为老头会狡诈数言,这次却痛快地答应了,闫禀玉反倒不信了,“真的假的?”
闫圣丙笑了笑,推她一把,“禀玉,阿爸或许对你隐瞒,但从无谎言。走吧,不然太阳真下山了。”
闫禀玉被他推出木屋,他跟她招手,“路上小心,禀玉。”
闫禀玉一步三回头地下山。
闫圣丙站在木屋前目送,在她的身影将要消失时,喊道:“禀玉,等你无路之时回头,阿爸阿妈在这等你。”
第74章 多耶舞里无冤仇,唯同乐
晚上七点,还不见闫禀玉回来,电话也联络不上,冯渐微和活珠子就到隔壁林叔家询问。
这个时候刚吃过晚饭,人都出来乘凉散步,安谧的寨子有了片刻的热闹。
林叔就在家门口和家人闲坐聊天,见到冯渐微和活珠子,站起身问:“吃过晚饭没,家里有,要不给你们添双筷子?”
冯渐微婉拒好意,说:“寨子前边就是景区,什么吃的都有,走过去也方便,就不麻烦了,谢谢叔。我来是问闫禀玉怎么还不回?”
林叔闻言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按禀玉的脚程,得到八点才能到家,现在才七点,还差点时间。”
这都晚上了,还是在山里,活珠子说:“家主,要不我们进山去接三火姐吧?”
冯渐微听也在理,就跟林叔问路。
林叔很平常,觉得他俩大惊小怪,“你们可别瞎折腾,大晚上进山迷路了,还要挨人找。就尽管放心吧,那条山路禀玉走了十几年,她比多数男娃还强,不会出差错的。”
林叔说的也有道理,但不能干等着什么都不做吧,冯渐微踌躇之际,林叔又道:“女娃身上带着飞天炮,要真有事点一根,整个寨子看到动静都会进山帮忙。你们远到是客,就放心到前边景区玩,等她回来了,我再跟她会一声你们的去向。”
这样冯渐微就放心多了,打算先去吃饭,再试着联络闫禀玉,就跟林叔道别。
两人走到前面景区,鼓楼边上,这里是商业繁华地段,但饭店生意寥寥无几。
有游客行色匆匆,“快点走,刚老妈说侗族百家宴已经到祝酒歌环节了,下一个节目就是吃百家菜,别错过了。”
怪不得饭店没生意,原来有这等活动,冯渐微眼睛一亮,“活珠子,想吃当地特色菜吗?”
“想吃!”
“那就跟上!”
活珠子肩膀被冯渐微揽着,跟随前面两名女生走路。
跟着人就有的吃了?可别被当做流氓,活珠子不明就里。
岩寨边上过河就是平寨,桥下来有饭店,有租衣服拍写真的店铺,他们走在龙兴街上,隐隐约约听到热闹的歌唱声。是完全无伴奏的纯声部腔调,声音如流水蝉鸣鸟啾,众低托高,和谐自然。
虽然冯渐微不懂,但这种纯天然的歌唱方式独属于民族,“就在前面了,我们快走,没预约不知能不能卡到位置。”
他们赶着步,跟随女生游客来到一个亮灯的大场地,场地外围绕彩灯窜,有立牌介绍:平寨百家宴。场地内摆起长桌长椅,各色菜已上桌,游客也纷纷落座。
立牌边上有油茶桌,身穿侗服头戴银花冠的阿姨在送游客油茶,冯渐微挤进去笑眼接过一碗,趁机问:“姨,百家宴还有名额吗?我和我家侄子想占两个位。”
非旅游旺季,五百人招待量的百家宴时常有剩,侗族阿姨笑眯眯地说:“有位置,你补交一下费用就可以进去吃了,吃完还有敬酒和互动节目。你侄子多大,五岁以下的话不用……”
冯渐微把活珠子拉过来。
一米八几的大小伙,阿姨就没说免票的话了,指示方位,让去补票。
冯渐微乐呵呵地道谢,去补票进场。百家宴不止百道菜,坐着吃不够,他和活珠子一人端一副碗筷,走走停停地吃起来。
有些游客比较腼腆,坐着吃,还帮其他走动的人夹菜。
有一道白切鸡活珠子想夹,但公筷别人在使用,就等着。碗里突然落下一块鸡肉,他投去目光,坐着的游客冲他咧嘴,巧笑嫣然。
“祖、祖……家主!”
冯渐微在背后桌回头,“怎么了?”
活珠子惊恐地指着一个人影,“是祖林成!”
……
八点还差一刻,闫禀玉回到家。
在外边遇到林叔,他讲了冯渐微他们去景区的事,闫禀玉顺带将背篓还给他,说自己知道了。
这个时辰,老人大多睡了,闫禀玉就没去打搅荷洪阿婆,有事明天再说,现在最重要是洗个澡。因为她浑身的汗,黏嗒嗒的难受,估计还臭烘烘的。
进房找衣服,闫禀玉不忘拿出隐昼符放桌上,人下楼洗漱去了。洗头洗澡,吹干发,回到侗寨了,当然是穿侗服。
侗族有句俗话说“无银无花不成姑娘,有衣无银不成盛装”,林溪式侗服多为半袖大襟衣和百褶裙,大襟衣对襟绣接花色织带,半袖接双色彩口,胸兜领处镶三层绣彩。上衣重绣工,下裙就简约,银就是首饰,烧蓝项圈手环和花冠花簪。
闫禀玉穿的就是如此制式的侗装,黑底大襟衣搭配青蓝色鱼纹织带的襟边,胸兜镶绣也以青色打底,绣着紫蓝色凤鸟纹与抽象的铜鼓纹,百褶裙也是纯黑色,无花纹。头发扎高髻,髻底套上垂珠的银冠,右侧髻边插上三朵垂穗的银花簪。鞋穿织带绕踝凉鞋。
着装好,闫禀玉上楼进卧室。
房内亮着灯,卢行歧显形了,又坐桌前低头研究桌面。
有什么好看的,闫禀玉去拿背包里掏钱,准备到景区买点食物。她背着身问:“你在看什么?”
“桌面字迹。”卢行歧如实回。
“那是简体字,你能看得懂吗?”闫禀玉钱没数完,随便抓了一张一百的,揣进兜里。
“能。”
“哈?”闫禀玉惊得转过身。
卢行歧低垂的目光上移,“万变不离其宗,按字形联通字意,半看半猜。”
他那表情,好像真的能看懂,闫禀玉几步跑去张臂挡住桌子,脸从无谓变严肃,“这是隐私,君子不窥。”
桌面有很多悲春伤秋的情绪,太矫情,真给看到,很丢人的。
都用上君子一词压制,卢行歧只得作罢,他起身后退,闫禀玉的形象完完整整地映入眼帘。
她平时穿着简单利落,裙装都少,现在成套的侗装带头饰,黑衣皓肤,银珠银穗灵动。
他看着自己,不是与人交谈的对视,视线若无物,闫禀玉低头审视穿着,“有不妥吗?”
只听耳边有声。
“似月如霜。”
闫禀玉抬头,恍了恍神,才知卢行歧在称赞她。她面皮有点热,不过没表现出异样,“你好像恢复些了,要跟我去找冯渐微和冯阿渺吗?”
卢行歧轻点头。
“那走吧。”
另一边。
百家宴吃完,到敬酒环节,自酿的米酒非常柔顺好喝,会让人不自觉喝多。冯渐微吃过亏,只喝了一杯,也押着活珠子的好奇心,只允许他喝半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