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尸语 第100节
作者:陈加皮      更新:2025-11-03 17:03      字数:4322
  议事厅看遍,除了再加点名贵花卉,没什么可操作的余地了。黄尔仙向门外走去,“卢氏那伙人现在在哪?”
  黄四旧回:“我看过冯渐微名下二手车的高速行驶记录,他们从龙州去了柳州,中途又折返来宾,现在停留在柳州。”
  “柳州,嗬!一个露天葬的氏族,有什么阴息能给他们挖?”
  第75章 你是怎么去世的?
  “对了,”黄尔仙突然停步,“贵客歇下了吗?”
  贵客在黄家有个固定居所,是后花园里的一个小屋,环境清幽,花木馨香环绕。他一年住个两三次,每次只停一天,但太爷还是特意给他留出此屋。
  黄四旧道:“方才我经过后花园,见小爷在溜黄金甲,提醒了一声,让别往花木里去。也因此留意一眼,贵客居住的小屋有光亮流出窗台,应该是没休息。”
  黄尔仙继续迈步,“那我去一趟。”
  后花园。
  黄尔爻坐在庭院的座椅里,身前蹲着一只健壮的五黑犬,毛发鲜亮,长吐着乌黑的舌头。
  五黑犬名叫黄金甲,最近黄家有客人,它只能在晚上自由奔跑一会儿。黄四新就站边上,弯腰给它戴颈圈,以防乱跑惊扰贵客。
  五黑犬属中华本土犬,黑眼如炬,步步生威,民间自古就有“黑狗压邪,能避鬼物”的说法,以趾爪唇舌俱黑更甚。从前人少,荒山野岭多野兽,风水术士跑山寻气脉,为安全考虑,便会携带黑犬开嶂。
  现在有无人机,有卫星地图,不必如此周至地走点。时代变化,防身武器也五花八门,野兽什么的也不可惧了,没必要拿狗去冒险。黄家之所以养着五黑犬,只是遵循传统,和因家族底蕴对狗的天然亲爱。
  黄尔爻爱狗,但不常照顾,多由黄四新经手。修毛美容保养这些词,一般人想象不到狗能得到这些待遇,也确实,黄金甲在黄家的地位就比他们这些做事的人高。黄四新因此常在黄四旧面前酸,这年头,人不如狗命。
  项圈戴好,黄尔爻摸摸黄金甲油滑的脑门,黄金甲立马缩着脖子低腰,尾巴狂摇,眯着眼享受主人抚摸。
  “黄四新,把黄金甲带下去,记得给它喂复合维生素。”
  “是,小爷。”黄四新扣上牵引带,牵着黄金甲到前院去。
  黄尔爻还不困,闲适地躺椅子里,仰望夏季夜空。城市虽然便利,但光污染严重,见不到几颗星。前几年随黄尔仙寻气脉,山中万籁俱寂,夜空星子密布,亮闪亮闪地低垂,那才有“手可摘星辰”的实感。
  不过毒虫山蚂蝗也多,又咬又吸血,再贵的登山服装备也挡不住。各有各好了,黄尔爻喟叹。
  身后侧门开合,黄尔爻抬头眺一眼,是黄尔仙,她身后没人跟着。
  黄尔仙急步生风,也不知道看到黄尔爻没有,不过偶尔她不愿意搭理人,也会目视无物。
  黄尔爻眼珠子一转,一个琢磨过许久的念头冒出,待黄尔仙行远,他悄步摸了过去。
  后花园花草树木多,庭院灯也应景地昏暗,草地几乎不留白,跟个小型植物园似的。所以能避人,即便只有一道石板径。
  黄尔爻没有紧跟,因为他知道黄尔仙的目的地,慢悠悠地穿过一片植物林,绕到了园中小屋侧墙。左旁便是小屋的边窗,垂吊爬藤植物的窗台上,映了两道一矮一高的身影。
  矮的是那位贵客,因其行动不便,长期坐轮椅;高的是黄尔仙,黄尔爻认出她耳下两个大圆圈耳环。
  再拐一个墙角,就是小屋的正门,有两人脚步交替巡逻,估计是贵客家养的瑶奴。据说这两位家生子属白裤瑶,是新中国以来唯二能合法携枪的民族,所以他们身上都带枪。
  即便是自家地盘,黄尔爻也不敢松懈,就怕不明就理被吃一枪。小屋本就矮,窗台更低,他要偷听必须近窗,蹲下会露头,所以只有靠墙坐地的姿势方便听墙角。
  “这块金,就是珠宝铺回收的?”
  “是的,周公。”
  贵客名叫周伏道,太爷和黄尔仙都尊其周公。伏道伏道,诛伏天道,这名字一听就傲恃尊大。
  里面讲话了,黄尔爻也顾不上狼狈,他挪腿坐地,伏身在窗台下,贴耳上去。
  “噹”一声,好像有什么被扔在了桌上。
  “金子被下了禁制。”
  近了,耳力也清晰了,黄尔爻听到周公的嗓音十分低沉,就像无力送出声,声音囫囵在喉咙底部。这低沉之中又带着老人独有的苍老,声不脆,有些混,类似喉中糊痰。其实也不定有痰,不过老人发音多数这样,就形成一种下意识认为了。
  黄尔仙吃惊:“什么?我怎么没察觉?”
  “黄宅宅基化用了七星阵,后院也在范围之内,禁制近术法而露端倪,这块金跟你长待二楼,你自是不知。”
  声音虽苍老,但语气连贯,或许只是年迈,中气倒足,不显虚弱。因为看不见屋内,黄尔爻只能靠分析去满足多年的好奇。
  黄尔仙冷声:“起初我也奇怪,这块金怎么偏偏就卖给了黄家珠宝,并且熔掉了,戳印还如此完整。这么一想,这位卢氏门君当真谋略深远,竟从一开始就摆了我一道。”
  “他能问魂,得知一些蛛丝马迹是迟早的,禁制触动,黄家的位置暴露,只不过是确认了他的猜想。”
  说到问魂,黄尔仙叹:“本来以为人死魂归阴司,无可取问,不料卢行歧如此厉害,竟能想到掠取阴息以起阴卦。”
  “卢氏家传绝学,果真名不虚传。”
  黄尔仙这一句,有些阴阳怪气,黄尔爻都搞不懂她是夸还是损。
  周伏道笑了声,“你辈分小,错过了卢氏辉煌的时代。”
  什么意思?难道贵客还眼见过卢氏的辉煌不成?黄尔爻偷听得忘我,已经想不起担忧不远处持枪巡逻的瑶奴。
  有一事黄尔仙很是好奇,但太爷闭口不言,她试着探问:“当年寻龙一事,卢行歧并不在其列,门君又携拘魂幡而生,本领通天。那他,是因何而毙?”
  周伏道不知是不了解,还是不想说,沉默着。
  黄尔仙忙转话题,声音有些抖,“卢行歧现在就在柳州,看情形,他还要继续追查下去,我们……要动手吗?”
  黄尔爻听出了黄尔仙声音中的惧怕,她掌家多年,遇事不惊,他从未见过她这种反应,是怎么了?
  默了片刻后,周伏道出声:“不急,开墓取阴息乃是犯众怒逆天道之事,其他流派断不会容他,何需黄家出手?”
  黄尔仙:“可刘家牙氏已不敌卢行歧……”
  “你是在担心,他最后杀到黄家?”
  黄尔仙没吭声。
  “黄家拥权座金,地位首屈一指,他可用之力不足,只会将黄家留到最末。等其他流派先卸了他的力,再行对付也不迟,若实在担忧,可来一招借刀杀人。”
  黄尔仙感兴趣:“如何借刀?”
  借刀?杀人?听起来就不是好事,黄尔爻很是惊讶,黄尔仙尊重周伏道到这个地步了吗?他心底更加好奇,这位与太爷相交多年的贵客,真面目到底如何?明明非流派之人,却比黄尔仙更孰知内幕,还能指挥行动,最重要的是,不可一世的黄尔仙也虚心听从。
  周伏道:“鬼门关口动乱频生,冯氏怕外人质疑能力,隐忍不发。平定了数百年的关口为何将倾,虽不得而知,但可以确定一事,关口不稳,永溺奈河的恶魂将第一冲破作乱。你可以此作引,告知冯守慈欲平关口,需用更强大的魂魄去祭鬼门,他自会考量。”
  二十八年前,也就是冯流远主持招卢氏魂那年,鬼门关口曾出现过一次大动乱,当时都以为是入阴司的哪个步骤不对,才引起这次暴动。后面冯氏用了九牛二虎之力,还牺牲一名亲属,才再次镇压住关口。招不得魂,又搞出那么大一个乱子,此事也就作罢了。
  当时黄尔仙两岁,自是不知,是长大后太爷告诉她的。冯氏苦熬多年,也耐不住这两年鬼门关口更乱了,冯守慈估计如坐针毡。利用冯氏去对付卢行歧,这个法子可行,黄尔仙应下了。
  周伏道又说:“其他流派要来人了,我凌晨便走,以免被撞见。”
  黄尔仙:“周公就要离开了吗?我已经让厨房备了酸食酸果,腌制到明日口感正好。”
  “不必了,哪都能吃上,不缺这口。”
  “那周公保重。”
  这就结束了?黄尔爻赶紧撑腿起身,想着快溜,视线晃过时,窗户缝里的一线光吸引住他。窗户缝隙似乎能窥到屋内,偷听本就刺激,又着急闪躲,浑身血液热涌,好奇心也更加沸腾,驱使着他慢慢靠近。
  黄尔爻从窗户缝中,看到黄尔仙俯首致意,转身离去,而她原来站的位置边上停着副轮椅。轮椅背对窗,只露出周伏道半身,头发脱到剩几根,上身穿着一件丝质翻领睡衣,因质垂顺,拓出衣下的肩骨脊骨,嶙峋起伏。
  这背影极其瘦,骨头形状可见,让黄尔爻怀疑,这人几乎就剩副骨架子了。
  “昆仑,雪歌。”
  周伏道唤人,手推轮椅转过身。
  黄尔爻就这样见到了他的脸和完整的身体。
  黄尔爻诧异到张大口,第一想法是不可能!怎么会有人瘦成这个样子?皮披骨架,四肢身架活像树枝,那脸也是深深地凹下去,紧贴住眼眶骨眉骨下颔骨,唇部瘪得只剩一线皮子,连头皮下的头骨缝隙都隐约可见。虽然皮白透粉,眼珠有神,发声正常,可这真的……是人吗?
  满足好奇心的这刻,黄尔爻也无比后悔,吓到后退,踩到了落地的枯枝,发出“啪”一声。
  “谁?”
  瑶奴警惕出声,脚步急速移动。
  黄尔爻知道要跑,但他太慌了,不择路地乱窜,丝毫不懂隐藏行踪。
  “砰!”
  瑶奴射枪了,子弹从黄尔爻左侧半米穿过,打在树干上,脚步紧追过来!
  完了!完了!不会要死家里了吧?黄尔爻万念俱灰,前方忽然来人,几步上前拽住他胳膊,带他隐蔽进树林,继而跑出后院。
  回到卧房,已经躺床上歇了十分钟,黄尔爻浑身血液还沸腾,心跳也特别重。他坐起来,心惊胆怂地问:“哥,那周伏道到底是什么?”
  黄四旧坐在床尾的春凳上,从思绪里抬眼瞥他,看来是吓坏了,都喊哥了。
  “不知道,或许是人,或许是妖。”
  “那两个瑶奴,他们怎么敢在黄家开枪?!”黄尔爻又惊又怒。
  黄四旧目色讽刺,“开枪而已,在周伏道眼里,屈屈一个黄家算得了什么。”
  ——
  给祖林成净完面,闫禀玉去放脸盆,下楼时几滴雨落在头顶。她抬头,雨点便密密地打在脸上。
  老头看天气一向很准,十点了,离明天又近一步。
  放好脸盆上楼,祖林成沉沉入睡,蓬山伞就搁在桌上。闫禀玉去柜子拿被子,今晚准备打地铺。
  房间不大,地铺打在床前,靠近书桌。卢行歧难得没隐身,看着闫禀玉忙活,躺下,辗转反侧,又坐起身,抬眼看他。
  “卢行歧,我睡不着。”
  懊丧的语气。
  “冷吗?”卢行歧问,以为是他控不住阴气才让她失眠。
  闫禀玉摇头,低声说:“有点怕。”
  她为人其实并不胆怯,见尸见煞见鸡鬼,开始会出于本能恐惧,但每次都能克服,发挥莫大的能量。她的怕,也许是指即将面对的身世。
  “那你过来,陪我说会话。”卢行歧拍拍身旁的椅子,有声,像她上次那样拍床边的位置。
  闫禀玉也想到了那晚,嘴边弯了下。灯关了,外边下雨,窗帘掩盖,屋内很黑,她几乎看不见,起来摸椅子。
  摸瞎的手,被握住带了一把,闫禀玉成功坐到椅子,说:“有点黑。”
  卢行歧不知做了什么,窗帘自行掀开,外面些微的光亮照进来。
  闫禀玉视线望去,透过窗户,看见了瓢泼的雨点,时而被风吹着,发出嘀嘀嗒嗒,淅淅飒飒的声响。大自然的景和声,就是能让人获得宁静。
  听了一会,闫禀玉收回目光,看到卢行歧逆在光影中的脸,神色不明。他说陪他说会话,但他又没话,她也不想提心事,那总要说点什么打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