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尸语 第106节
作者:陈加皮      更新:2025-11-03 17:03      字数:4314
  挑梁楼也安安静静地,闫禀玉回到房间,看到卢行歧拔刀出鞘,在反复观看刀身,错金刀鞘就搁在桌面,与蛊种册同置一处。
  闫禀玉走过去坐下,手翻册目,随口说:“旧物如老友,看的出来,你是真喜欢这把刀,爱不释手的。”
  视线里忽然伸进一把刀,刀身纹路错综繁复,刀刃锃亮反光。闫禀玉抬起头,看站着的卢行歧,“你干嘛?”
  “这是陨铁锻制的刀,自我开蒙学术法时就常伴在侧。因为阿爹严厉,督促我寅时便要醒身练术法,梧州府冬时无雪,只有冷霜,这刀陪我早起饮冷霜,所以唤名饮霜刀。”他提及过去,头回用轻快的语气,就好像这把饮霜刀带他回到过去,少年意气风发之时。
  怪不得刀身有自带的纹路,原来是陨铁锻成的,就是他再高兴,也不好拿刀刃对着她吧。闫禀玉没有出言扫兴,而是移开椅子坐远些。
  “饮霜刀在同治三年夏旬,被同馨不小心损坏,刀尖断掉一块,当时我闻柳州府有能人巧匠,托之锻制,送去修复。后家中出事,饮霜刀便一直流落此处。”
  卢行歧说着,刀又近了些。
  闫禀玉眉头微皱,张口要说什么。
  “这刀送你,闫禀玉。”
  闫禀玉愕然,呆望住卢行歧。心境沉浸,他的眼神清澈许多,涌动着少年人的心气,不似平日深沉。
  “这不是你的旧物吗?再得见,你很欢喜。”
  “果然是巧匠,饮霜刀修复得极好,你拿着罢。”
  简直各说各话。
  闫禀玉立起蛊种册,轻轻推开饮霜刀,“这个我不能要,进圣地无法使阴力,你留着防身吧。”
  “让你拿着便拿着!”卢行歧一手按下册子,一手转刀入鞘,将饮霜刀放入闫禀玉手心。
  此时也是变得无理取闹。
  闫禀玉问:“为什么给我?”
  卢行歧撩起长衫坐下,眼睛灿亮,“你不是诉我有罪?就当我赔罪了。”
  “一百多年过去,物是人非,这件旧物还完好,见证了你存在的痕迹,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赔罪什么的,不至于。”闫禀玉仍旧坚持。
  “你记得我,也是我存在过的痕迹。”卢行歧伸手去撰握闫禀玉的手,使之握刀更紧,“我手生了,你恰好会使刀,更适合你。”
  说完,很快松手。
  刀身轻巧,足够锋利,确实比闫禀玉在五金店买的二三十块钱的好,她没再推让,“那……谢谢啦。”
  ——
  议事楼灯火通明。
  滚于风滚于水两兄弟守在楼下,楼内几位长老和祭师互相驳斥的声音传出。
  滚徐是长老之中资历最老的,人年纪大了,脾气思想如流水将竭,缓缓流矣,就会变得回避冲突。他回去之后久思,还是觉得该和滚荷洪再谈一次。
  于是滚成滚朋也到了场,和滚荷洪约在议事楼,长桌横半,坐位对峙。
  “在家主失踪之后,在滚氏最动乱之时,我们不知你为何会突然离开,又为何多年以后突然带个女娃回来,声称她是滚氏重要的血脉。你跟家主是不是有什么密谋,我们长老不配知道吗?”滚徐心切问道。
  这次开圣地,不单长老抗议,族民也如此,担忧破坏圣地规则,而被降下惩罚。之前给出的解释长老不信,滚荷洪还是那句话,“等禀玉从圣地出来,我会将我这些年做的事都告诉你们。”
  “五年了,你知道我们滚氏存了多少具尸骨了吗?整整十三具!开圣地需要家主之血,滚衣荣留下的血不多了,待血真正用完,此后圣地再无开启机会,侗民的高顺衙安也将不复存在。”滚成质问道,“又浪费一次开圣地的机会,存骨再葬一事族民多有抱怨,对下我们还能瞒多久?”
  滚朋也说:“存尸骨是为了省血,但这并非长远之计,当下最需要做的是推选下一任家主。”
  又是如此,这些人过得太舒坦了,不知道他人为这种平静日子付出了多大的苦痛。滚荷洪想到这里,每每愤恨不平,“你们别忘了,是谁在百年后重新修编蛊种册?是谁独身数次进入圣地,收录蛊种?是谁为滚氏呕心沥血,到四五十岁都未婚配?她培育了那么多厉害的蛊毒,免我们被欺,她留下那多血才失踪,就为了圣地能正常开启。我告诉你们,家主从来都对得起滚氏,即便多年不归,也轮不到你们来编排她!”
  “这不是编排,”滚徐说,“既然家主失踪前做了这么多事,是有预感的,她就该把家主一事交接好,免得我们在此争论,不顾圣地。”
  滚荷洪冷笑,“别说得大义凛然,世人多是‘忘我大德,思我小怨’之辈,你们不是害怕圣地出差错,而是害怕自己多年的筹谋落空,害怕萨神的铜鼓再次击响。”
  滚成拍桌怒目:“圣地一行,不得蛊种命门,你怎知她就能击鼓?”
  滚荷洪不知,滚衣荣也不知,甚至不信,所以才有的今时选择。
  但滚荷洪选择信,“纵然卢氏才能通天,但没有闫禀玉协助,他就能连挑两大流派?”
  滚朋:“话虽如此,或许闫禀玉有能,但七大流派连枝同气,我们现在理应做的是伏击卢行歧,圣地就是最好的时机。”
  滚荷洪呛声:“那按你们的意思,连闫禀玉这个‘助纣为虐’者也要一同伏击吗?”
  他们没吭声,见圣地开启必然,果然另生主意。
  “滚氏无墓,无阴息可取,卢行歧在我们身上打不了主意,滚氏旁观即可。还有去他么的狗屁连枝同气,卢氏不属八大流派吗,现今遭何对待?当年滚氏掌家一脉几乎灭绝,其他派虽无落井下石,但也素手旁观,所以这情谊有无,几位长老分辨不清吗?”滚荷洪真想拿木鱼敲这些缺德的老秃驴脑袋!
  她最后留下一句:“上赶着的不值钱!”
  人就离开议事楼。
  次日五点,天际露白,太阳未出。
  闫禀玉和卢行歧走去九十九垴。
  过狭关,到山底,滚荷洪和长老已经在等候。
  九十九垴在传说里是一层又一层的山岗,但在外面看着,只有高山的轮廓,被朦胧的模糊的什么,包裹住。
  滚荷洪猜到闫禀玉的疑惑,主动解释:“圣地有结界,才会有界内界外之分,不然巫蛊之力流出会殃及四周。”
  闫禀玉点头,回望来路。
  滚氏老宅伏踞在狭关口,真像守卫着九十九垴圣地。
  “我要开始了。”滚荷洪将一杯红色液体倒入大地,口中念神秘的古侗语。
  滚于风不知几时赶了过来,递给闫禀玉一张九十九垴的地形图,和一个机械计时器,再次嘱咐:“闫小姐,圣地能量诡谲,手机可能会失灵,需要依靠计时器判断时辰。请一定记住,无论能否到达高顺衙安,三日后一定要出界。”
  “我知道了。”闫禀玉收好地图和开始跳数的计时器,跟滚于风道谢。
  咒语念完,地面蒸发出雾气,腾腾升起,形成一道水帘一般的镜像——这便是圣地入口。
  滚荷洪转身向闫禀玉,不经意撞见卢行歧的目光。
  昨夜卢行歧请归饮霜刀,滚荷洪答应了,让返回的滚于水去取刀。
  闻他破世以来的事迹,这位卢氏门君确实是位狠角色,但一入圣地如白身,能敌过成了精的蛊种吗?滚荷洪不免担忧,问:“你们能到达高顺衙安,找到铜鼓吗?”
  他当时说:“我为人时就恃傲,平日说话外人不乐听,现在不论我,单提闫禀玉吧。我赌她,定能击鼓山巅。”
  九十九垴山底,滚荷洪放下沙漏计时,沉心静气喊道:“禀玉,去吧。”
  闫禀玉和卢行歧并步入圣地。
  闫禀玉倏而转头问:“找到属于阿妈的传音蛊,要唤名吧?”
  在她身体即将没进界门时,滚荷洪说:“禀玉,你阿妈叫滚衣荣。”
  老宅的吊脚楼下,有老人起早做饭,炊烟伴随着清晨第一缕阳光袅袅而升,他远眺九十九垴,忽而想起什么,说:
  “那面铜鼓,已经几十年未击响了。”
  第80章 别怕连累,千万别松手!
  闫禀玉和卢行歧进入圣地后,冯渐微带着活珠子开车离开滚氏老宅。
  昨夜老头打来电话,让冯渐微去南宁参加一年一度的七大流派聚会。
  依旧命令的语气,就如两年前废除冯渐微家主之位,不给他查明鬼门关冤枉之事,迫不及待地将他赶出冯氏。
  冯渐微当即问:“我以什么身份去参加?”
  冯守慈:“你是我儿子,还需要什么身份,参加完聚会就跟我回家。”
  两年不联系,老头还那样,吵过架喊你回来,以为这样嫌隙就过去了。冯渐微清楚,要不是冯式微干那破事,他还想不起另外一个儿子。
  估计回玉林也是给冯式微擦屁股,冯渐微拒绝:“我不去参加,那也不是我的家,那是你们的家。”
  冯守慈大怒:“怎么,跟卢氏称兄道弟了,就六亲不认了?”
  手机那头嗓门大,冯渐微转开耳朵,心想这才是老头这次联系他的目的吧。
  老头是个自私货,一直稳抓冯氏,传位给冯渐微只是因为阿公的遗言。在他被陷害后,让冯式微接任家主,但私下决策的还是老头,相当于冯氏还是抓在其手中。
  老头可不会关心他的私生活,何况他已经淡出冯氏,老头该不会想从他身上套取卢行歧的消息吧?想干嘛?怕祖坟被开?不至于啊,真要查到冯氏,那得排到后面了,毕竟实力在这。
  旁边活珠子在开风扇,小声嘟囔:“七月底了,还是有点热。”
  冯渐微如梦初醒,往年七大流派聚会是在九月,现在提前了一个月,肯定是有重要事一起商议。不管老头想什么,他还真得去一趟。
  于是答应:“我去,明天中午到。”
  挂过电话,冯渐微发微信给闫禀玉:【明天我和活珠子去南宁一趟,你们进圣地要三日才出界,那就三日后约地点集合。】
  半小时后,闫禀玉回:【好。】
  后备箱里,活珠子抬身抱住后排椅背,说:“家主,我检查过了,昨夜三火姐要车钥匙,拿走了自热米饭、保温毯、攀登绳和便携气罐。”
  冯渐微在开车,看眼后视镜,“圣地气温地势多变,这几样都是必需品,没拿多,省体力。那里面听说有野果,但不吃饭没劲,闫禀玉一看就是野外生存经验足的。”
  活珠子翻身过椅背,坐进座椅里,“你说,他们能成功吗?”
  冯渐微回:“那里面环境我判断不了,我只知道卢行歧从不做无用功,应该是有胜算的。”
  “那就好,希望他们得胜归来。”活珠子在位置窝了个舒服的姿势,补觉去了。
  ——
  过了界门,闫禀玉先按计时器,然后抬眼,晨晓薄雾下,先见通天的树冠,一顶顶蘑菇云般漫布,枝茂张扬,几乎掩盖住如浪起伏的的九十九垴,树冠下有藤蔓缠绕,连接着一截又一截的树枝,如无数座吊桥悬在半空,混乱无序。
  地面灌木则生长如树,密密缕缕地侵占满山岗,遥望无空隙,根本不见路。而山岗的最高处,有一瀑布似银河落天,泻流而下,涛声哗然。
  闫禀玉曾经看过哀牢山的航拍,树密山险不及眼前圣地,不知道里面隐藏着多少危险。目前还没见到任何蛊种,估计是他们在山脚的缘故。
  屏幕从零开始跳数,她将计时器揣进背包右侧兜,然后手伸向左侧兜,想拿地图。不太顺手,抓了两下没抓到,然后地图直接塞她手里了。
  是卢行歧帮忙,闫禀玉说:“谢谢。”
  她展开地图,看到纸上手绘的山岗,以及蜿蜒起伏的登山路线。再次抬头对比线路坐标,真的都被植物的生长侵占了,也由此可知,滚氏挺久未进圣地,所以山路趋向原始化。
  路线虽曲径,但没绕弯,看得出是最省时的。山顶最高处位置还标注了“高顺衙安”,这是他们这程的目的地。
  闫禀玉看完后,将地图递给卢行歧,“你也探探路线,好有心理准备。”
  卢行歧接过手,直接卷起塞背包侧兜,“你看时,我已看过。”
  倒是挺有效率,闫禀玉拉扯背包带,说:“那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