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尸语 第108节
作者:
陈加皮 更新:2025-11-03 17:03 字数:4487
绳索拖着手臂,身体逆流进半米,闫禀玉突喊:“卢行歧,我松刀了。”
松刀就代表她的身家性命都掌握在他手中了。
“好!”踏实的一声。
闫禀玉麻利收刀入鞘,脚踢摆水流,游向歪脖子树。在洪流里当然没那么容易游动,但有卢行歧帮助,她很快游到树下。
卢行歧将绕转的绳索套树枝上,随后跪低身体,双手下抄穿过闫禀玉腋下,将她整个人从洪水里抱了出来。虚惊一场,腿还是软的,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在树上站不稳,她扶住他肩,依靠住他胸膛。
树上不好站,卢行歧没有制止闫禀玉可能带来后患的行为,伸臂卷走绳索,然后单手抱揽她腰肢,几步带她离开树身。
洪流不停地涨,这道坡估计也保不住,他们得赶快离开。没走多远,轰隆一声,坡倒树断,闫禀玉回头望了眼,更觉心惊胆跳。萨神保佑,还是有点运气在身上的。
这时开始下雨,嘀嘀嗒嗒,雨点密集。他们找到一棵寄生藤蔓的树,藤蔓绕枝处的树杈平坦宽阔,顶上树叶伞一般巨大张开,硕大的藤蔓就从这里开始垂牵住另一棵树,形成桥一样的生长形态。
树杈里的空间可坐可躺,还能挡雨,如果洪水有什么突发情况,他们也可以顺藤蔓撤到另一棵树上,这避风港选得堪称完美!
闫禀玉坐在完美的避风港里,被冷空气激得连打十几个喷嚏,她揉着鼻子,眼前飘落了一张巨大树叶,叶柄发黄叶边干卷。她伸手捻起叶片,疑惑地抬头,看到通天的树枝上,叶片转瞬之间由肥绿变姜黄。
凉雨绵绵,枝叶落黄,季节变成秋天了,萧瑟的寂静。好冷,闫禀玉浑身湿透,再不采取措施很容易失温。包被她拎上树了,里面有保温毯和打火气罐,卢行歧还没上来,不知道在下面做什么。
保温毯需裸体用,紧贴肌肤包裹住头,才能保温隔绝冷空气,现在避难所只有闫禀玉,刚好了。她解开头发,先点气罐,烤热手,手指灵活后,快速剥掉衣服,包括内裤袜子。裹上保温毯后,她将衣服挂在避风港后面,有风但淋不到雨,速干材质很快会风干,再扯来几张叶片挡一下。
保温毯不服帖,闫禀玉半蹲身体举手挂衣服时,保温毯滑落到肩背处,在她听到上树动静时,卢行歧已经进入到避风港。她侧过头,他眼神怔愣,明显意外到忘了反应。
平时睡衣也是露肩挖背,露这点根本不算什么,闫禀玉泰然地拉起保温毯,科学严谨地从头盖到脚,只留出一张脸蛋,冷咧而闪亮的目光看着卢行歧,“站着干嘛,不坐吗?”
她缩成一团,去靠近燃火的气罐,身体逐渐回温。
卢行歧没说什么,扔下臂弯的枯柴,借气罐的火点燃柴火,然后在她身旁坐下。
火焰升腾,火光充斥满避风港,这样的温暖抚慰着闫禀玉劫难过后的神经,浑身松懈下来,头轻靠在树干上。
卢行歧则望着跳动的火焰,眼底还残留着一副画面:她赤足裹着半落的毯子,肩和背裸露出,雪白光滑,闪烁着湿润的亮度。其实很容易猜到,毯子底下不着一缕……
“诶!”
闫禀玉突然出声,打断他的遐思。
“我们在藤蔓上点火,会不会把藤蔓烧通了?”闫禀玉说出顾虑。雨噼里啪啦,打在头顶砰砰作响,还不知道要下多久,别把火搞灭了。
卢行歧没有回,而是抓起饮霜刀,在藤蔓上划拉一刀,用行动证明。
闫禀玉起先不明所以,在看到藤蔓里面连饮霜刀也割不断的丝状纤维时,明白自己多虑了。她说:“怪不得那些蛊种都藏在藤蔓底下,确实结实又挡水。”
“轰隆——!”
打雷声急接在闫禀玉的话音后,她顺着轰鸣望外,天空闪电像一把根系交织扩散,就如拘魂幡现世那天的天象。
一阵风裹挟着雨挥洒进避风港,打在保温毯底部,闫禀玉想起滚于风形容的巫蛊之力,随风随雨,但她望不见游丝物质。
“卢行歧,你能看得见巫蛊之力的游丝吗?”
卢行歧用饮霜刀刮落影响火势的灰烬,回道:“能。”
“我为什么看不见?”
“你从小未修术数和蛊术,需要得到圣地力量的认可,才能运用血脉里的巫蛊之力。等你能掌握住巫蛊之力,自然便能看见那些游丝。”
闫禀玉从保温毯缝里伸出两根手指,好奇问:“我现在手上就有游丝吗?”
卢行歧点头。
“真神奇,我完全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她唏嘘道。
卢行歧说:“既如丝质,便是极其细微的,所以偶尔会飘出九十九垴,落入经过的人身,莫二就是如此中蛊的。”
这样的话那闫禀玉不是想错荷洪阿婆了吗?她缩回手,裹紧保温毯,露出一点脸,眨着眼睛问:“那这件事真跟滚氏没关系啊?”
没有了灰烬的覆盖,火焰高高燃烧,火光摄人。卢行歧收回饮霜刀,说:“不清楚,在这里我只能看到滚荷洪有几分真心。”
“你好像挺了解滚氏。”
“在以前,我卢氏与滚氏算交好。”
“怎么个好法,这种都知道?”
“卢氏曾与滚氏……结亲。”
说到这个,闫禀玉眼睛都睁大一分,八卦总是让人醒神,也让人血液流动加速,她觉得耳根都热了,落下保温毯,露出被蹭乱的毛茸茸的脑袋。
“你们两家还算亲家呢,封建时代男女都挺早结婚,那你呢,以前订亲结亲了吗?”
卢行歧侧过目光,半张脸被火光点亮,半张脸藏在自己情绪中,“未曾。”
闫禀玉的问题尤其多,他不厌其烦地回,即便隐私。
火苗在眼前摇曳,热量烘得人大脑放松,闫禀玉生出困意。其实她是怕在失温状态下睡着,所以去交谈,去用目光去抓住一点,让自己聚焦。
她的目光就聚焦在卢行歧身上,他被这种目光炙烤着,仿佛火焰的温度正落在他身上,比不久前感受到的阳光还要强烈。他干脆反客为主,主动问:“在洪水里你有句话没说尽,不如,不如什么?”
“那是你急哄哄打断我的,不是我没说完。”闫禀玉补充道,“当时不是上不去吗?我想着水会涨的,不如你放手,我沿岸漂,找着机会就能翻上去。但没想到洪峰的浪那么大,根本没有靠岸的机会。”
卢行歧嘴角微弯,“进圣地不易,现在后悔吗?”
闫禀玉坚定地摇头。
她不像是在乎过去的人,亲缘非与生俱来,是相处养育才有的感情,卢行歧不信父母无尽责,儿女还有多爱他们。这次他是真的好奇,“即便你不进圣地,也有其他渠道得知母亲的事,既然惜命,为什么要做危险的事?”
闫禀玉说:“我曾在老头口中,得知我阿妈给我留下一个选择,我想知道选择的本身是什么。母亲这个身份在我的人生很空白,填补空白,也是为了更好地活下去。至于危险,跟你这鬼结契约,危险就无处不在了!”
她说着,恶狠狠地瞪了眼卢行歧。虽然在她得知自己是滚衣荣的女儿后,即便没有契约,也会被卷进这个漩涡,但也要发泄自己的不满。
“还有,”算账就要算清楚,闫禀玉从保温毯里伸出一根手指,不客气地指着卢行歧,“你知道我有养蛊人血脉,是因为这个才跟我结契约的吗?你听到荷洪阿婆说我阿妈的名字,一点也不惊讶,或许更早之前,你就猜到我母家是滚氏?”
因着卢行歧的行事风格,她习惯把他想成一步三谋的鬼。
他摇头,“我知晓这些的时间不比你早多少。”
不想是这样的,闫禀玉看着又蔫下去的火焰,没作声了。
停留的这半个多小时,雨声在他们的谈话中小了,洪峰过境,洪水也退下。
卢行歧见闫禀玉面颊透着红润,不再苍白可怖,便问:“你休息好了吗?”
“好了。”
卢行歧便用饮霜刀推倒篝火,横刀背铲起炭块扬到雨下。
雨丝落在燃烧的火炭上,哧啦哧啦发出焦灼的响声。
他起身说:“我到下面等你。”
得赶路了,闫禀玉换衣服,扎起头发,折好保温毯,和气罐一同收进背包,爬下树。
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冷了许多,落着毛毛雨。
闫禀玉拾了两张干净的大树叶,在折弯编帽子,编好一顶戴自己头上,再编第二顶。肩膀背包动了,她顺势卸下包,然后转身,将编好的第二顶帽子盖卢行歧头上。
卢行歧正在整理背包带,头顶忽然罩个东西,是闫禀玉手工编的帽子,前檐弧口脑后收紧的样式。他脖子僵硬不敢动,抬高手想摸。
闫禀玉以为他要扯掉,抓下他的手,笑眯眯地欣赏,“戴着吧,淋雨不舒服。”
卢行歧便作罢,尽管预想得到,他此时形象滑稽。
秋天了,走在山间时不时扑簌下一片片巨叶,像一朵朵云飘过,他们的身影偶尔被罩住,挺神奇的感觉,像电影“借东西的小人”的画面。
再往前,树密遮光,林下不生草,只有腐叶。闫禀玉就一直走在前面,忽然回身倒退着走,表情生趣地说:“圣地树木擎天,一片叶对我们来说都属巨物,衬得我们仿佛来自小人国。”
她说完转过身,也不期望回答。
卢行歧在她身后,轻轻一笑。
——
柳州离南宁三个小时路程,九点钟冯渐微就到了。
龙胤花园黄家,他和活珠子都去过,好认。
就是在小区大门外等闸时,保安看到他们开着辆寒碜的二手五菱宏光,多留了心眼,再三跟黄家通电话确认,才放行。
在外漂泊两年,不是每次都能尊严地住酒店,露宿荒野常有,冯渐微的脸皮被锻炼厚了,不在意他人眼光。
本来心态挺好,车开进黄家,泊车的人见到冯渐微这辆车,表情难言。他才觉得不好意思,以前开坦克三百,虽然不贵,但比二手五菱宏光高几个档次。
好在冯渐微穿了套真丝中式装,有模有样,才找回点面子。他将钥匙交给泊车的人,挺胸直背,带活珠子走进黄家。
听老头说,除了滚氏其他家都到齐了,按一名家主带四五名随从的配备,黄家现在肯定很热闹,黄尔仙估计忙得脚不沾地。冯渐微最不愿意看到她,不是什么旧情未了,而是会恨。他不想让自己落到这个下场。
有时候就很奇怪,越三令五申的事,偏偏不如愿。冯渐微都避免从正厅进入,直接绕后院,还能碰到和黄四旧交待事宜的黄尔仙。
黄家后院很大,像个小型植物园,冯渐微要避让就显得刻意了。他敛着眼神,从他们身旁走过,谈话声倏停,他能感觉到有视线刺他身上,让他浑身不舒服。
“冯先生?”黄四旧犹豫开口。他不太确定这位一身土气中装的男人,是否是以前衣着清爽的冯渐微。
虽然冯渐微不是冯氏家主了,也不好丢冯氏的面,他停步转身,挂上礼貌的假笑,“你好。”
还真是,黄四旧眼中闪过诧异,两年不见,人变化真大。
同样两年未见,黄尔仙表情如常,眼神扫视着冯渐微。
因为有重要活动,黄尔仙不再走个性打扮,规规矩矩地穿礼裙高跟鞋,化明艳的妆,披着柔顺的发。她依旧漂亮,目光也从不掩饰,不管是喜欢的,还是厌恶的,或者漠然的。
黄四旧冲冯渐微点头,“好久不见。”
冯渐微笑笑,转而顺着另一道让他不适的目光,朝黄尔仙颔首致意,“黄家主。”
黄尔仙也回:“好久不见,冯渐微。”
她寒暄的语气,好像与他之间没有隔着污蔑的仇。
也是这种态度刺激到冯渐微,心态瞬间转变,人也豁然开朗,“确实好久,得有两年了,仙姐儿还是这么漂亮。”
冯渐微直视的目光,让黄尔仙挑了挑眉,没回。
冯渐微又道:“我这次来,是父亲喊的,他说几大流派要商议卢氏破世的事,一缕幽魂而已,值得提前开聚会吗?”
他根本不知道开会讲的什么,胡乱猜的,不对还能把锅甩老头身上,不过看黄四旧转动的眼神,就知道八九不离十了。
黄尔仙仍旧没吭气,不露声色,冯渐微向她走了两步,她突然出声:“冯渐微,你这身装扮真丑。”
冯渐微愕然,轻咳两声掩饰尴尬,不过没退却,依旧看着黄尔仙,“我审美自是比不得仙姐儿,黄家卖珠宝黄金,眼光一直前沿。”
不单从外表,连说话语气也变了,嬉皮笑脸的轻浮,黄四旧都快认不得冯渐微。
黄尔仙露出个没有温度的笑,审视着冯渐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