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尸语 第119节
作者:
陈加皮 更新:2025-11-03 17:03 字数:5136
“砍绳便是。”卢行歧坚持,“近在眼前了,走吧。”
刀在她这,谁砍谁的?闫禀玉一时没动。
卢行歧在前停步,回看着她。她也在看他,眼神微有探究,不吭声。
卢行歧手腕绕绳,猛劲一扯,她惊呼一声,踉跄着撞他身上。他伸手扶住,在她惊慌的眼神中说,“走吧,今天没碰到其他蛊种,有些异常。”
行事在前,最忌犹豫不决,闫禀玉这才接受他的考虑,一起来到崖壁底下。
石洞不在平行,木梯斜上分布,一梯可容双脚宽度,一步要迈半米,算好走的。卢行歧先行,闫禀玉跟在后,两位都有登山攀崖基础,身体重心贴内,滑着崖壁在木梯上跃步。
不过卢行歧更为谨慎,手抓握崖壁凸石,每一步都要试踩过,再迈步上梯。
此时近中午,空气却越发冷冽,已有深冬的寒意。脚下是深渊暗流,撞击崖壁,激泄出怒吼的恐怖力量,仿佛连山体都被撼动些许。
老实说,闫禀玉觉得在悬崖上登踩木梯,比凌空攀崖简单,但就现场环境而言,也足够考验胆量。如果木梯真不结实,那后果……
迈梯时念头发散,脚底流雾时深时浅,半遮琵琶地露出真容,那神秘的深渊有如漩涡,吸引住闫禀玉的视线。她不禁望了一眼,双腿瞬间发软,有种要跌落深渊的幻觉。
身后动作慢了,卢行歧回头撞见扶着崖壁神色异常的闫禀玉,他没有赫然出声,而是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等她目光聚焦到他身上,他才说:“别看。”
刚刚自己不知是怎么了,脚软的时候,真的有种要跳下去的冲动,好古怪。闫禀玉不知道是自己害怕,还是其他因素,但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摒弃杂念,集中心念在卢行歧身上,跟随他的引领。
“我没事,走吧。”
卢行歧再迅速确认一眼她的状态,松手转过头,继续登梯。
最后剩十几步,他们很快顺利通过,进入到流雾漂浮的石洞中。
视线若隐若现,但洞中尸骨层见叠出,纵望仍为壮观。尸身皆是坐卧石堆的姿势,统一骨朝萨坛,就像这里是什么盛会的举办地点,信徒在遥望他们的神。
尸骨不计其数,初看觉森然可怖,当身处在其中,只觉得这一张张骨相表露出难以言喻的安详之态。怪不得,滚氏不顾危险坚持送骨进圣地,他们追逐信仰的力量,已然超越对死亡的恐惧。
高顺衙安在万万侗民心中,也是如此的存在。
闫禀玉拉扯绳索,让卢行歧停步。这里葬的都是滚氏的祖辈,她跪首伏地起拜三下,再继续通过石洞。
尸骨众多,他们通行其中,小心翼翼。
闫禀玉一直跟得好好的,前方卢行歧猛然顿步,双手慌张地扒拉着什么,眼前像有一张无形的网。
“怎么了?”她问。
卢行歧抬臂掩脸,立即转身带她扑到一座石堆后躲避。
就在卢行歧扑过来的前一秒,闫禀玉看到令他惊慌的原因——石洞一具坐卧的尸骨头顶,停着一只拇指大的白皮虫子,背有四扇黑色泛荧蓝的翅膀,肖似婴孩。
第91章 他这是杀兴奋了?
那虫子的形态,分明是寄生蛊!
不是说这蛊种千百年难见五次吗?怎么他们就来一次就撞见了?
卢行歧刚刚那下扒拉,是看到寄生蛊寄生的游丝了吧?
几个小时的行程,蛊种全部回避,寄生蛊的力量恐怖如斯,闫禀玉藏在石堆背面,后怕不已。他径自抽刀,撞上她忧惧的目光,安抚地按了按她的手臂,然后转刀向外,巡视地望向半空。
闫禀玉丝毫不敢松懈,压低呼吸,一声都不敢出,生怕惊动停栖的寄生蛊。她可不想被寄生,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
确认周遭,寄生蛊身周的游丝没有追踪向他们,估计是不小心踏入它的地盘,才被残留的蛊力袭击。这蛊种生性倨傲,非轻易不寄生,或许只要远离它绕路过去,就能离开石洞。卢行歧凑近闫禀玉耳边低语,将想法告诉她。
萨坛几步之遥了,回头路不可能走,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闫禀玉再怕被寄生,也要一试。她同意地点头。
如此,卢行歧半身探出石堆,纵览石洞内部,看路线怎么规划最好。心底有数之后,他手绕抓多余绳子,带闫禀玉矮身出了石堆。
石堆做掩避,几步几步的挪动,随着越来越接近寄生蛊的中轴线,卢行歧再次确认一眼寄生蛊的情况。那蛊种依旧落在原位,婴儿般的虫身阖着眼,翅膀张开微微翕动,像处在休息状态的懒怠。
也幸好渊底河流不再有大动静,整个石洞环境平稳,只要他们足够小心,就能够不惊动寄生蛊。
闫禀玉只管跟步,是一丝不敢去看寄生蛊,和有什么揣测的想法,她心底一直记挂过崖时的异常,总觉得当下的行为和意识不属于她。这种时候就显现出鬼的好处来,无心,无可寄。
他们绕到石洞尾端,终于看到木梯,卢行歧一个眼神,让闫禀玉先上梯,他垫后。她没有犹豫,率先上梯,连跃四步。脚下安静许久的深河,却在这时突然涌浪起声,哗啦几下狠狠冲刷向崖壁,她手扶崖壁,站在木梯上,掌底脚底微微传来麻痹的感觉。
那一阵浪,竟将山体给震晃了,卷起的水汽散进空气中,流雾变重,缓缓沉低。
卢行歧和闫禀玉都没预料到这个突发状况,僵硬地顿住了。空气太潮湿,闫禀玉的呼吸重到,胸口大肆起伏。
巨浪退去,石洞恢复安静,紧接着洞内不知哪处发出“嘣”的清脆落地声,像石堆上的石子滚落,骨碌碌地滚动几下,停止。
接二连三的动静,卢行歧预感不妙,震惊地望向寄生蛊,停栖在头骨上的寄生蛊双翅翕动加快,虫身四肢动了动。他不由抓紧系在身上的绳索,以便及时反应。
闫禀玉踩在木梯上,看不到洞内情形,也很慌,更不敢乱动,怕惊醒那个万蛊王。卢行歧身在洞内,浑身紧绷,她看着他,静静等待。
她腰间绳索骤然一紧,正奇怪,卢行歧回过头赫然一声:“退!”
出事了!闫禀玉不及思考,立即探出脚回踩木梯,石洞内忽然迸射出一道极其高频的尖鸣,像一把刺刀,戳穿耳膜,尖鸣声直接在脑骨里炸开!这道声更是让她头昏脑涨,视线不清,木梯摇晃着出现叠影,怎么也踩不中。
紧接着,远处传来一阵千军万马般的骚动,潮水涌流一样地快速逼近。闫禀玉抬起模糊的视线外望,就见空中地面乌泱泱的有一大群东西向这边汇聚。
看不清,但不难猜,那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形形色色的蛊种,不断发出奇声怪叫。完了!捅到蛊种窝了!
寄生蛊没有寄生的打算,才会呼唤蛊种到此,闫禀玉此时身位离萨坛还有近二十米,走到一半蛊种就会来袭,退回洞内更安全,掉下悬崖就一丝生存机会也无了。不知道寄生蛊会不会发起攻势,卢行歧无法到木梯上接人,一边盯着寄生蛊一边喊:“看准,踩脚,快退!”
他拽紧绳索,打算送她一股力。
尖鸣的后遗症散去些,闫禀玉在重影中找到实位,一脚跳了过去,再准备踩第二块梯时,头顶滚下轰隆隆的声响,她猝然抬头,就见一颗巨石快速滚落,直冲她而来!
巨石速度太快,瞬息就到头顶,紧急时刻慌不择路,哪还管视线清不清,闫禀玉依靠脚感跳到下一块木梯,巨石随后砸落,将她此前站的木梯给砸断。正庆幸之时,那石头一歪,像有意识一般生生将坠势转向,横砸向她的位置。
闫禀玉匆忙后退,巨石擦着她的脚尖砸过,没有伤到她,但却将木梯砸歪。她整个人跟着失衡,身体往后倒。身位迅速下跌,惊慌之时脑中求生意识强烈,她距离石洞不过一米有余,还有机会的。她胡乱伸手,企图能抓到什么。
还是卢行歧先反应,手臂绕抓绳索,猛力拽拉,将闫禀玉一把拽进石洞。她失措不稳,他拦腰扶住她,说:“站好,解开绳。”
他并未给她缓冲的时间,直接交代事做,因为石洞外面,崖壁之上,已经聚集了数百蛊种,飞的爬的,几乎遮天蔽日地虎视眈眈。
卢行歧睇视着众多奇形怪状的蛊种,一手拿刀,一手解开自己腰间绳索。寄生蛊不愧是万蛊王,能召唤这么多手下,还真别说,这种壮阔场面,让他有种回到过去立阵斗鬼的感觉。
阿爹心善,譬如伏波渡一行,无绝作恶的怨鬼,反而给它们留一线余地。他不同,行事直取目的,要不如何能以阴身再次召唤出那柄曾反噬过他的拘魂幡。在外名声算维持得当,但在梧州府,地底下那层东西,听到他的名字,魂都得抖上几抖。
念及旧事,他心底升起一丝暴戾的雀跃,抓住解开的绳索,回身将饮霜刀塞进闫禀玉手里,“你挡片刻,我去去就来。”
寻常蛊种奈何不了闫禀玉,既然寄生蛊暂无异常,先解决眼前困境。卢行歧往石洞内走去。
闫禀玉没有多问,应了声“嗯”。
她刚观察了眼寄心蛊,它镇定地落在尸骨头颅上,无其他异动,能引来如此多的蛊种,应该就是它的“功劳”。由此可知,它并不想寄心,一进入人身就得栖心至死,如果她是寄心蛊,也不想过这种束缚日子。
这么看来,大boss不动,其余的蛊种里,也就春风蛊和迷心音难缠。虽然它们量多,但以质来讲,他们还算有点胜算的。闫禀玉分析着,勇敢踏出一步,出乎她意料的是,无论飞的还是爬的蛊种中,有一部分唰啦后退,撤出包围圈。
这就是滚氏血脉的力量吧,闫禀玉更有信心了,想起手上有个未愈合的伤口,撕开创口贴,挤出血,往外撒一圈。唰唰唰,登时又退开一批蛊种。
开挂的有趣,闫禀玉把指尖血往刀尖上抹一轮,看起来应该更有效率更带劲,她做这个动作时,面带诡笑,看着有股邪修似的诡异兴奋。饮霜刀刀刃寒光赤色,别是好看,她提刀在空中耍了几下,蛊种们犹豫不决不敢靠近。
蛊种们迟迟不攻击,寄心蛊怒了,尖利地咆哮一声,那白肉身子都在颤动。
这尖声极伤听力,因为不知道蛊种在寄心蛊的催促下,会发出怎样的攻击,闫禀玉只能用单手捂住耳朵,另只手持刀防备。
然而比攻击更早的是惩罚,逃跑的蛊种在短瞬间纷纷失去生息,从空中或崖壁掉落。寄生蛊竟然将它们都杀了,这原始蛊果真倨傲,不容背叛,只是它身未动,是用什么杀的蛊种?
闫禀玉想不明白,不过蛊种也没给她时间想,忽而蜂拥群起攻之!疯了般不管不顾,尽管会被饮霜刀削砍,被刃上血液灼烧痛嚎,也要不停攻击,似乎不听令的后果比之更痛苦。
蛊种数量太多了,左右脚下趋近,饮霜刀劲巧锋利,闫禀玉抡劈起来毫不费劲,也逃不过多方攻势。卢行歧呢,他去哪了,怎么还不来?
闫禀玉被蛊种围势逼退两步,寡对众迟早不敌,她动起其他主意,手放刀刃,打算再洒点血。蛊种忽然一改癫狂,按耐不攻,她还以为是血让它们忌讳,但下一秒霍地从崖底蹦上来个巨物,一点反应时间都不给,迅疾朝她砸去!
那不是之前在崖壁偷袭她的石头吗?还真有意识,能自如行进,什么玩意呀?!被砸到就真成肉泥了,闫禀玉得躲,她知道径直躲不过,机敏地走蛇形,两轮走位后拉开距离,她快速朝石洞深处跑去!
洞内尸骨石堆无数,能阻碍巨石,将想法付诸行动时,闫禀玉也在心中呸自己大逆不道,拿祖宗苟命。
没跑两步,迎头撞上副身体,衣襟熟悉,卢行歧终于来了。闫禀玉刚要开口让他小心,他揽过她肩膀摁进自己怀中,高大的身形笼罩住她,让人瞬间安心。
有什么在耳边呼啸而过,携着凌厉的劲力挥击出去!再接着是噼里啪啦一阵碎响,像泥石流的动静。闫禀玉从卢行歧怀里掀开眼看,看到他手臂攀绕着一道绳鞭,鞭梢缠了许多压重的碎刀片,跟狼牙棒似的,森然寒亮,鞭梢底下是一堆碎石。
闫禀玉猜测,那碎石该不会刚才追她的巨石吧?
“那是巨石蛊,只有一身蛮力。”卢行歧语含不屑的解释。
“你这绳鞭是攀登绳改造的吧,刀片哪来的?”
“翻了陪葬品。”卢行歧自然而然道。
原来刚刚是做这件事去了。
闫禀玉表情难言,简直忤逆祖宗,心底默念:各位祖宗,形势所逼,有怪莫怪……
“你会耍鞭?”
“道家法器中有一法鞭,打鬼示魂,我自小便会。”
卢行歧放开她,像是特意展示般,举臂挥击绳鞭,原先柔软的鞭梢被力道支使,甩击向四方八位,将蛊种尽数逼退。短短几鞭打得蛊种的围势七零八落,溃不成兵。
这鞭可比近身战省力,闫禀玉跟在一边可以喘口气了。那绳鞭很是简陋,却被卢行歧耍得得心应手,臂力挥甩,鞭梢抖着刀光呼啸破空,霸气威风。
闫禀玉在旁边看他,他那双眼紧抓猎物,挥击绳鞭时,眼瞳蕴着清亮的意气,脸上一副青少年叛逆的飞扬跋扈。
他这是杀兴奋了?
闫禀玉忽而有些可怜这些被寄心蛊当作炮灰的蛊种。
第92章 (加剧情1000) 击鼓山巅,群……
“对了,荧光绿色会飞的蛊种是传音蛊,你别杀错了。”闫禀玉不忘提醒。
卢行歧点头。
十几个回合的甩鞭,蛊种各处飞散,不敢贸然进攻。即便寄生蛊再驱策,也不会形成多大的威胁,就是不知道它有什么后招。
闫禀玉和卢行歧也已靠近通往萨坛的木梯,回头望,寄生蛊依旧停栖,双翅扇动,暂时没有异常。这原始蛊能共天寿,年纪不是白长的,她总觉得它心思深沉。
“现在怎么办?”
“多数蛊种惧你,其余的我拖住它们,你看准时机过崖登顶。”卢行歧挥鞭击杀一只蛇蛊,说道。
“嗯。”登顶要尽快,留给回程的时间不多了,闫禀玉扒住崖壁,探头去看被巨石蛊破坏的木梯。
木梯砸断了两根,原本能容双脚,现在只能单脚通过,还不知道有无松动。
收回目光时,闫禀玉不经意看到深渊,一瞬间,那种拖着她下坠的幻觉又来了。她站在崖边,好危险,得离远一点,她这样想着,却不知自己是在渐渐走向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