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铁轨 第14节
作者:京洛线      更新:2025-11-03 17:16      字数:4491
  办理出院手续时,我的父母都来了。顾及我的情绪,他们没有像往常一样互相争吵,每讲一句话似乎都要经过深思熟虑。
  出住院部大楼时我意外看到了一个长得像郑坤的青年,不由得浑身一抖,随后才意识到认错人了。
  父亲察觉到了我的害怕,安慰道,“没事的,你被校外不良团伙欺负这事,局里已经立案了。他们不敢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可人不是还没抓到吗?”母亲说道。
  “快了,嫌疑人已经抓到了好几个,只是还没审出结果而已。”
  被抓的那几个可真是倒霉,我在心中暗想。不过他们都是校外的不良,平时敲诈勒索的事没少干,所以也不算完全无辜的。
  在究竟是怎么受伤的事上,我到底还是说了谎。没提半句关于郑坤父子的事,只说自己在回家的路上被不认识的校外青年堵在小巷子里收保护费,因为手里没钱,被他们殴打了一顿。可能是因为小学时有过被不良欺负的丰富经验吧,我编的谎言天衣无缝,连父亲这样的老警察都没听出破绽。
  至于说谎的原因。我企图让自己相信是因为同情心。毕竟郑坤父子并没有真的杀人,就这样被抓也有点可怜。但内心深处其实还是明白的,自己其实只是怕了。
  那天差点成为生命的最后一天——每当回想起这一点我就后怕到不行,腋下渗出冰冷的汗水。如果当时我没意识到案发现场藏着第三人的可能性,或是后续推理时思路略微慢了数秒,自己早已变成一具冰冷冷的尸体了。而且是一具绝对谈不上体面的尸体——脸上套着黑色塑料袋,胯下大小便横流。
  仔细一想,当时的推理结论其实意外的具备合理性,不然瘪四也不至于很快信以为真了。虽然没有证据证明第三者的真凶存在,但也没有证据可以否认这一推理。
  但管他呢,我再也不会掺和到案件里了。办案的事就应该交给警察。我高中还没毕业,只是个未成年人。因为猫一般无止境的好奇心卷入风暴正中央,险些惹来杀身之祸。郑坤是知道我家住址的,危险仍未结束。最好还是避免与案件再有任何牵连,这是我的理性得出的明快结论。
  从今以后除了上下学,我绝不会再出家门半步了。上下学路上就委托父母接送好了,虽然很丢脸,但为了保命也顾不上了。感谢上苍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一定要成为模范学生,除了学业再也不关心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情。
  然而事与愿违,当晚麻烦就找上了门。
  回到家,我预估教学的进度,把这段时间落下的功课自习了一遍。晚上有人打电话来,本以为受老师嘱托转达学习要点的同班同学,结果却是高阳。
  “听说你病了?”他开门见山地问。照例没有寒暄,也没有开场白。
  “你居然知道。”
  “去你们班找你来着,没见到人,就打听了下。”
  “承蒙关心了,刚好,明天就去学校。你找我有事?”
  “嗯,虽然你病刚好,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想让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哪里?”
  “李子桐家。”
  我愣了愣,“搞什么鬼,你知道那家伙不喜欢别人去她家的。”
  “我当然知道,但现在能帮忙的也只有你了。再没人管的话,李子桐可能要被强制退学了。”
  “什么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我就长话短说吧。李子桐已经快一个月没来上学了。去办公室送作业时我听说,学校方面开始重视这件事了,班主任特意上门拜访。她父亲接待的,说李子桐躲在房间里不肯见人。班主任善意提醒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无故缺席两周以上,学校是可以要求退学的。结果她父亲直接问退学需要办什么手续,班主任只好劝他再好好想想,都没见上李子桐一面就结束了家访。”
  “唔,这么说很奇怪啊。”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她的成绩可是常年年级前列啊,怎么可能说退学就退学。”
  “可能是母亲的去世对她打击太大了?”
  “那也不至于要退学啊,高中都没毕业的孩子又能找到什么好工作?”他急匆匆地说,“我倒觉得他父亲的态度很蹊跷。我记得李子桐有个弟弟吧。他会不会是那种重男轻女的人,觉得女孩子的学历无关紧要,妻子一去世就匆匆让她停学了?”
  我回忆了一会,“倒是有可能。他们家里对儿女的态度好像完全不同,李子桐每周末都要在音像店看店,却从来没见过她的弟弟来帮忙过。”
  “对吧,我也是这么觉得的。现在学校方面好像不打算采取行动的样子。我问过班主任,他居然说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岂有此理!”他喘着粗气,“现在只有我们能帮她了。”
  “你想做什么?”我警觉起来。
  “明天下午,你和我一起去她家,假装送复习资料。他父亲会不耐烦地开门,一言不发地收下资料就赶我们走,我前两次去都是这样。但这时由你缠住他,我趁机直接冲进里面的房间找李子桐,只要能和她说上一两句话,确认她的态度就好办了。如果是父亲强迫她退学的,教育局、妇联什么的不会置之不理的。”
  他说得十分兴奋,我却听得头疼起来,“由我缠住他父亲,怎么个缠住法?”
  “像摔跤那样抱住腰呗,实在不行就抱腿也行,让他不能移动就好。”
  “我说,这怎么听都像是犯罪行为吧?虽然我不确定是什么罪,非法入侵,或是上门抢劫啥的,总之都不是说句道歉就能免除的轻罪。”
  “没关系的,事出有因,我们又是学生,肯定会从宽处理的。”他好像预料到我提出反驳意见
  似的,乐观地预测道。
  换作半个月前,我还没有接触到真正的社会阴暗面之时,他的计划确实值得考虑下。但眼下我只想规规矩矩地遵守学生的本分,任何越界的事都不想有所牵涉。于是我花时间解释了计划的危险性,并委婉地表示那是未成年人无法插手的领域。
  结果他还是冷冰冰地与我划分开界限,“真看错人了,没想到你能这么冷漠。”
  我不由得火气上涌,这家伙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就在这大放厥词。本想说起自己差点死掉的经历,但又觉得太麻烦而放弃了。最后脱口而出的只有一句,“我就是这样的人,你不会是第一天知道的吧。”
  线路那边许久无声,正当我想挂电话的时候,他突然说起了不相干的事,“你知道的吧,李子桐不喜欢说话,也不会主动和别人来往。”
  “一直如此吧。”
  “但有一次,我听她亲口说过,你是她唯一的朋友。”说完,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怔怔听着话筒的“滴滴”忙音,心跳得十分快。真的假的,她居然会说这种话?该不会是高阳这小子为了拉我上贼船胡诌的吧?
  考虑了两天后,我还是答应了高阳的计划。事后这一决定让我后悔不已,自己还真是一个意志不坚定的人。
  高阳把行动日期改到了周六一早,这样李子桐在家的概率会大不少。我从没去过李子桐家,但高阳去过一两次,两人的家离得不远。
  李子桐的家在一楼,我灵机一动,提议道,“我们绕一圈看看窗户怎么样?说不定不用进屋也能联络上她。”
  高阳却摇摇头,“我早就考虑过这个办法了,不过你看。”
  他把我拉到房屋侧面,只见窗户离地面大概有两米的高度,装了防盗的铁丝网。与一般家庭装的稀疏条状防盗窗不同,铁网很粗,留下的只有菱形的细小空隙。宽度大概只能伸入两根手指,再多就会被卡住。
  “简直像是监狱一样。”我目瞪口呆地评价道。
  高阳耸了耸肩,“好像是被那起凶案吓到了,毕竟是“录像带杀人”的诡异事件嘛。我从街坊邻居那听说,凶案发生后,这家男主人性情大变,整天疑神疑鬼的,经常大白天就喝得烂醉。防盗窗也是他找人新换上的。”
  我们回到楼道口,一层有三户人家,其他两家的门户都显得有些破旧了,贴着的春联都掉了一半。唯有李家是崭新的防盗铁门。不用说,自然是案发后刚换的。
  “你去敲门。”高阳吩咐道。
  “为什么是我啊?”我不由得抗议。
  “你站前面才好拦住李子桐的父亲,让我挤进去啊。”
  这家伙怕是早就想好了,把这种麻烦的活计摊派给我。要是那个叫李学强现在正喝得烂醉,怕不是要把我揍得头破血流。
  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我深吸一口气,按下门铃。
  没有任何声音。
  (是门铃坏了吗?没道理吧,门铃看起来和门是一体式的,应该也是新装的……)
  我改成用手敲门。“咚咚”几声后,我小心翼翼集中注意力,仔细观察里面的情况,但却没有听到声音。也没有有人出来开门的感觉。
  “好像没人在家啊。”我暗中松了一口气。
  高阳也试了一次,敲门的方式比我更用力,更强硬,我甚至感觉到门在轻微晃动。
  “门没关牢。”他盯着门缝研究了一会,又握住门把来回推拉,得出结论。没等我做出反应,他就退后一步,接着猛撞上去。门应声开了。
  门锁坏了?
  高阳无视在一旁陷入混乱的我,迈步踏入房间。
  “等等,这样不好吧?”
  “你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可不是客客气气,合法合规的上门拜访。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说不定不用发生冲突也能见到她呢。”
  他头也不回地往里走,我只好跟上。
  “你好,有人在家吗?”他不急不躁地喊道。
  没有任何人回应。
  狭窄的走廊往前方延伸而去。灯没被打开,窗帘大概全部拉上了。单单以门外透进的微弱阳光,无法让我们看清楚更里面是什么样子的。
  右手边唯一是有亮光的地方。我探头探脑地望了一眼,是厨房。有一扇小窗面向天井。陈设与我家的厨房没什么不同。理所当然有电冰箱跟碗橱,电饭煲。煤气炉上面放着长把手的铁锅。
  但这里好像很久没人打扫了。洗碗池里堆着不少碗碟和玻璃杯,应该还没洗,油污十分明显。台子上瓶瓶罐罐的调味料有的空了,有的倒了。筷子随意地扔在电饭煲边上。垃圾袋在墙角边堆积如山,空酒瓶也不少。铁锅里还有剩菜。
  难道是做饭到一半发现缺少调料,出门去买了?不得而知。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怪味,在黑暗里乱飞的苍蝇发出“嗡嗡”声。
  我抽着鼻子用力嗅了嗅,忽然意识到最近在哪闻过这种味道,不由得腿脚麻痹酸软,瘫坐在地。
  高阳想扶我起身,“怎么了,身体还没恢复吗?”
  我没回答他的话,也没握住他伸出的手,“有血味。”
  “血味?”
  我点点头。经历那次死里逃生的恐怖经历时,屋里的血腥味浓郁得让人窒息。现在屋里的味道虽然淡不少,但也是货真价实的血味。恐怖的记忆顿时随之复苏起来。
  高阳嗅了嗅,“真的,我好像也闻到了!”
  “其他房间有人在吗?”
  他摇摇头,“除了厨房,其他房间都锁上了,打不开门,里面也没有声音。”
  “去报警,快去报警。”
  “可你怎么办?”
  “没事。”我扶着墙站了起来,“我在这看着,你快去报警。”
  他点点头,冲出房间。
  高阳的脚步声远去后,我深吸一口气,脚步仍然松软,只能一跛一跛地扶着墙走。
  走廊里仍然一片漆黑。感觉自己踏入了一个未知的疆域。像是马里亚纳海沟的底部,或是火星的地表。一个即使勉强抵达,也很难全身而退的场所。
  这时,我听到了轻微的喘息声。
  第18章
  喘息声来自走廊的黑暗深处,我的嘴唇因恐惧而发抖,每个毛孔都泌出冷汗。想跑却跑不动。只能怔怔盯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眼睛总也适应不了黑暗。视线可以抵达一定的距离,却怎么也无法继续向前,黑暗里隐约有个人形的轮廓。
  “是谁?”
  我忘记了自己非法入侵的立场,大声喊道。可对面的人一声不应,甚至动也不动,连喘息声都听不到了。
  我终于勉强辨识出来,对方个子比我矮很多,不是成年人。整体身形十分瘦弱,与记忆中的某人重叠在了一起。
  “李子桐?”我忍不住喊出她的名字。害怕的感觉不知消失去了何处,如同戏剧转场时风云突变一般的换景。腿脚又能动了,我不自觉地往前迈出一步。
  人影却突然消失了,我听到脚步声和关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