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铁轨 第16节
作者:京洛线      更新:2025-11-03 17:16      字数:4850
  第20章
  父亲把我拉进一个没人的办公室,办公桌摆着热气腾腾的盒饭。一盒饭,三盒菜。荤菜在数量上占据了压倒性优势,鱼香肉丝、红烧肉、酱猪蹄等等。光数大肉圆就有三个,叠得像小山一般,盒盖都难以合拢了。
  我用筷子夹了几口,又放下了。
  “我是无辜的。”我对父亲毫无保留地声明道。
  “当然。你是警察的儿子,怎么可能做坏事。”
  “那为什么迟迟不帮我说句话,任由审讯持续那么久?”
  “正因为我相信你是清白的,才敢任由他们胡来。”
  “谬论。”我小声嘟囔。
  “如果这时候我站出来护着你的话,别人就算碍于面子不说,心里也会起疑的,毕竟我是你亲爹嘛。后续的调查会更加针对你,说不定还要查到你的学校去,到时候影响更大。不如乘此机会让他们把想问的都问清楚,后面也就没事了。你说呢?”
  我“哼”了一声,“从下午到现在,该说的我都说了,可一点也看不出没事的样子。”
  “你回答问题的态度,明显谈不上配合。”
  “喂喂,那人问话的态度,明显把我假定成凶手了哎!”
  父亲盯视一会儿我的眼睛,像是在评估我的心理状态,而后压低声音说道,“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听听就好。别再跟第二个人提起。尤其是等会儿审讯时,要装作完全不知道的样子。”
  我连连点头,竖起了耳朵。
  “发现尸体的房间,其实是一间‘密室’。”
  上午八点左右,派出所接到了一起报案,一个高中生慌张地跑进接待大厅,说自己的同学家大门敞开着,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根据经验,85%的报案只是浪费警方时间。报案的民众形形色色,有丢猫的,有找不到家门钥匙的,有一口咬定妻子出轨要求严惩奸夫的,有诬陷邻居私自囤积枪支弹药的,甚至还有疯子、醉鬼和编造谎言想获取关注的人。不少人会把原本鸡毛蒜皮的小事扭曲夸大到需要出动特警队的地步。
  此次报案的是个未成年人,报警的理由又十分含糊。值班民警没有第一时间高度重视,只出动了两人上门查看情况。到达现场后,隔窗望见了倒在血泊中的受害人,他们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两人立刻分头行动,一人留下保护现场,同时照顾惊慌失措的孩子们。另一人呼叫增员。
  增员赶来后,由一个女民警把孩子们先带回派出所休息。救护车也很快到达了现场,但此时留在现场的民警依旧没能把卧室的房门弄开。房门的钥匙找不到,硬撞也撞不开。从窗外观察,除了房门本身自带的简易锁以外,房间内侧还挂了一把u型铁锁。
  他们也考虑过从破窗进入,但窗上的铁栅栏装得十分牢固,根本卸不掉。
  最后只好去请锁匠。这一来又耽搁了半小时。锁匠到了之后,很快解决了房门的简易锁,门能推开一点缝隙了。但之后他对
  内侧挂上的u型锁无计可施了。手头的任何工具都不可能穿过那条两三毫米左右的缝隙,接触到锁的钥匙孔。
  警方只好去借调专用工具。临近下午时,他们终于合力把门上的螺丝钉敲了下来,卸下了一整扇房门。等待了很久的医护人员入内检查一番,告知没有抢救的必要,人早已死亡多时了。
  “等等,”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插嘴道,“也就是说,在他们撬锁进入前,屋内一直是密室的状态?”
  父亲点点头,“没错,从外侧很难弄开房门。而且那把u型锁只有身处屋内的人才挂得上去。”
  我一时忘记了自己所处的嫌疑人立场,兴奋起来。“密室”可是只能在侦探小说中才有的情节,没想到居然能在现实中遇上,而且是亲身经历。
  “这么一来就奇怪了,凶手到底是如何完成作案的,难道他能隔着墙杀人不成?”我又想起了“恶灵诅咒”这个词,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可父亲却一脸不以为然,“凶手?哪来的这么一号人物。”
  “可你刚才不是说……”
  “我就没提到过凶手两个字。”他的语气有点不耐烦,“现实又不是什么侦探小说,遇上这种情况,肯定先怀疑是自杀啊。”
  我听得目瞪口呆,随即意识到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已经确认是自杀了?”
  “现在内部还没得出统一的结论。但就我个人的想法而言,肯定是自杀没跑了。其他人多半也是这么想的。”
  根据目前的初步检查结果,李学强的直接死因应该是脖颈处的刀伤。由于划破了大动脉,出血量非常大。而造成这一伤口的凶器就落在床边的地上,是一把不常见于一般人家厨房的剔骨刀,刀柄上检查出了李学强的指纹。
  向李天赐确认后,证实了刀是他家厨房原本就有的。徐兰是标准的贤妻良母,厨艺精湛。刀是她生前在本地百货商店买的,一套五件。其余四件都在厨房找到了。
  除此之外,近期与李学强有过接触的人都证实他的精神状况很不稳定。终日酗酒,上班迟到早退。整个人都变得有些神经兮兮的,时常提起徐兰的死,说有厉鬼盯上了他们家,自己也活不长了。
  “以他这样的精神状态,再加上是酒后,临时起意的自杀也很正常。”父亲分析道。
  “但既然是酒后,他的头脑应该很不清醒才对。怎么可能完成从内侧挂好门锁后又自杀的一系列操作呢?”
  “他刚回家时是醉得走不了路的状态,但不代表之后一整夜都不会醒酒。何况喝醉了的人很多只是表面装作迷糊,内心其实清醒得很。你还小,跟你说这些也听不懂。”
  “那散落一地的录像带又怎么解释?”
  “你说那些带子啊,应该是原本就堆放在房间里的,被他自杀时的动作弄乱的。调查徐兰那件案子时我们盘点过红帆音像店的账本,李学强签了音像店店面的转租合同,但并没把所有的碟片和录像带都留给新店主。而是选择暗中留下不少,屯在自己家里。”
  我仔细想了想,很难再列举出其他疑点,但也不愿相信真相竟这么简单,“这些只是你的推测,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是自杀吧?”
  “确实没有。但反过来讲,如果不是自杀,凶手究竟是怎么作案的?总不能真像新闻报道胡扯的那样,利用诅咒隔墙杀人吧。”
  我灵机一动,“说不定是通过窗户呢。利用长棍之类的工具,把刀绑在尖端,伸进屋里。或是直接从屋外向里扔,飞刀那种。”
  父亲摇摇头,“做不到的。窗上的铁栅栏相当牢固,也没找到被破坏过的痕迹。栅栏的空隙很窄。经过测试,作为凶器的剔骨刀只有刀尖可以通过,把手会卡住。”
  “也许是拆开后,刀柄先留在屋内,再隔窗组装的。”
  “刀是不锈钢,一体成型工艺的。”
  “那说不定还有其他手法呢,推理小说里,密室杀人的手法总是千奇百怪的……”
  “别在那瞎说了!”父亲突然提高音量吼道,吓了我一跳,“你有没有搞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啊?如果能确认是自杀并快速结案,就算你们真撬锁进了屋,也不会被当做凶案嫌疑人被拘留调查,这可是当前能想到的最好结果了。”
  我盯着父亲的眼睛,不知道自己之所以发抖,究竟是因为屋里没开暖气,还是因为忽然明白了他的真正想法。负责审讯的粉刺脸也是这么想的,其他警察多半也一样。李学强的死因推断就像是一张拼图,眼下只缺了最后一小块——房屋大门究竟是谁撬开的。如果我和高阳能把撬锁的嫌疑认领下来,所有问题就都有了答案,拼图也就完整了。
  可问题是,撬锁的凶徒另有其人。
  “你觉得我们真是破门而入的?”我问父亲。
  “我是说,假如。”父亲望着自己的手背,手背上长着很多蜷曲的汗毛。从眼神可以看出,他心中早有了标准答案。
  约定的半小时吃饭时间就快到了,父亲领着我往询问室走。一路不停叮嘱着我一定要实话实说。
  “你那个朋友,叫高阳的。一直被审到现在还没吃饭。他可没你这么好的待遇。”他低声说道,“如果你们真是撬锁进去的,他此时早该顶不住压力供认出来了。这时候你再撒谎可就真麻烦了。”
  说起高阳,我顿时联想起了李子桐的事。由于发现尸体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冲击,我早把寻找她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我向父亲打听有没有找到李子桐的下落。父亲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开口。
  “告诉我吧,等下审讯时我好心里有数。”
  “好吧,这事其实挺蹊跷的。”他的声音与说话内容不同,异常平板,“那女孩已经失踪半个多月了。”
  “失踪?”我大吃一惊,“不是说只是生病在家吗?”
  “李学强对外是这么说的。可据他的小儿子说,自上个月月底就没再见过姐姐。街坊邻居也一样没见过。而李学强既没报案失踪,也没主动去找过。”
  “那不是相当可疑吗……”
  “嘘,有人来了,别说了。”
  迎面遇上了一个年轻女警察,对方向父亲打招呼,父亲却一脸困惑。
  “我是吴都那边分局的,上次来调查的时候一起工作过。”女警解释道。
  “哦,对对,许文静许警官吧?最近事太多了……你来查徐兰的案子?”
  “对,听说徐兰的丈夫也去世了,局里派我过来协助调查。”许文静事务性地笑了,唇间闪出一线白牙。她目光偶然落在我身上,就像被磁石吸住一般再也移不开了,笑容也消失了。
  “这是我家小孩。”注意到她的目光,父亲解释道。
  许文静扭起嘴唇,“我见过他。”
  “是吗?他有时会来局里找我,上次你来出差时说不定遇上过。”
  “不是的,我是在录像里见过他的。”她的声音十分干涩,“还记得吧?上次的调查资料里有写,井里捞出的录像带有一段奇怪的录像,里面的男孩就是他。”
  父亲脸色大变,“认错人了吧?”
  “不会的,那段录像我前前后后看了十来遍。”她瞳孔扩大,缓缓闪动光芒,那是盯上猎物时的野兽眼光。以我对刑警的了解,她说不定正在脑中模拟正式拿到批捕令,给我戴上手铐的场景。
  我本能地后退一步,向父亲投去求助的眼神,却发现他的目光也同样骇人。
  第21章
  由于牵扯到了另一起命案,警方的调查态度更加严苛起来。房间改换到了讯问室,负责人也换成了一个脸色灰如锅底的中年男子。
  “好好交代吧。”聚光灯对面的人说。
  交代什么呢。
  “那盘录像带是哪来的,为什么会出现在凶案现场?”
  我确实知道那盘录像带的来历,那是我和李子桐一起拍的。本以为它早就被销毁了,结果居然出现在了井里,成了诅咒录像带的其中一员。至于为何如此,我完全没有头绪,恐怕只有找到李子桐才能问出答案。
  小学五年级的暑假结束后,虽然不再受郑坤威胁了,但我还是常常去音像店打发时间。对于没钱买电影票的穷学生,免费观影的吸引力着实不小。当然,是趁周末
  李子桐一个人看店的时候。
  那时她是怎么看待我的,是觉得麻烦还是无所谓呢?这个问题我至今仍不知道答案。虽然我常常知趣地带去零食,见我过来她却从未表现出高兴的样子,甚至常常不发一语。不过总会默默地给我挪出一个座位就是了。
  看电影的时候她不喜欢有人说话,换录像带的时候有时会聊上几句,也仅此而已了。
  有时她母亲来换班,我们会坐同一班公交车回家。路上自然会聊上几句,不过通常都是我说,她只是默默地听着。
  “班里的大家都没什么紧张感啊,”我说,“明明快小升初考试了,课间还聚在一起玩弹弹珠游戏。”
  “没看出来啊,你这人居然对成绩的事那么上心。”
  “和成绩什么的无关!近来有关末世的预言传得很凶,都说新千年到来时,会有小行星撞击地球,生态系统将被彻底毁灭。”
  “唔。”她盯着车窗外,漫不经心地回应一声。
  “别不当回事,”我言辞恳切的劝说道,“小行星撞击后,大气层会受到严重破坏,森林都会消失,地球变得不适合人类居住。在那种末日到来前,我们得努力学习成长,成为一个能自力更生的人,不然肯定会被自然选择淘汰的。”
  “大气层是什么东西?”
  “唔,就是罩在地球表面的一层空气,像礼帽一样,你没听说过?”
  相处久了,我早发现李子桐惊人的缺乏常识。她几乎从来不读课外书,父母忙于生意,似乎很少主动和她聊天。她对世界的基础认知几乎完全来自电影,很容易和一般人产生认知偏差。比如谈起《侏罗纪公园》时,她居然真的相信有人在太平洋里的某处小岛养殖着恐龙。
  有时我也会聊起自己的事,话题通常是抱怨糟糕的家庭环境。
  那时父母的争端已从明面上转入冷战。两人虽每天见面,但表现得就像陌生人一般。我曾向高阳聊过这件事,但他完全不在意,认为那样挺好的。
  “我家父母隔三差五就在家里吵架,严重时常动手,打得鸡毛乱飞,碗碟稀碎。你家那样和和气气的冷处理方式我羡慕还羡慕不来呢。”他说。
  但我觉得这完全是两码事。他的父母我见过,都是铁路上的工人,每天吃腌萝卜就稀饭,说话做事十分直爽。像我父母这样搞冷暴力自然不可能。